第9章 09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覺到解雨臣在王府裏的處境并不是那麽好,還是只是一時興起,黑瞎子這天晚上一回來就遞給解雨臣一身白色的西裝,叫他明天跟自己去和怡親王莊親王他們喝茶。
解雨臣笑着逗他:“小王爺舍得讓我抛頭露面了?”
黑瞎子笑笑,給他夾菜:“莊親王很惦記你。”
二人正說着話,達山急急忙忙走進來通報,警惕的看了解雨臣一眼,然後附在黑瞎子耳邊說了些什麽,解雨臣隐隐聽見鄭親王,墓穴幾個字。
黑瞎子當即放了筷子,對解雨臣說了句我出去一趟,就随達山匆忙的離開了。
解雨臣看他們離開的方向,應該不是去東府而是直接出了西府的大門,解雨臣皺了皺眉頭,這麽晚了,又是和墓穴有關……在他猶豫要不要跟上去的時候,桂枝端着黑瞎子特意囑咐廚房給他做的點心進來,重重的把盤子放在桌子上。
解雨臣正望着黑瞎子離開的方向,思考對策,壓根沒把小丫頭放肆的态度放在心上。
桂枝看他不理自己,更生氣了,拔高聲音道:“你沒有發現你被我們王府的人孤立了嗎!還好意思陪小王爺出去抛頭露面,仗着小王爺喜歡就忘了自己什麽身份嗎,別以為我們怕你!”
解雨臣擡頭看了她一眼:“你喜歡小王爺?”
桂枝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嘴硬着一挺腰:“是啊,我喜歡小王爺,輪不到你一個外人管!你沒名沒份,我可是貝勒福晉默許的……”
解雨臣笑着朝她搖了搖手指:“我這個人呢,對女孩子是很溫柔的,輕易不會為難她們,除非她們是我的敵人。”
解雨臣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桂枝:“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們王府的人被我孤立了嗎?你還好意思在我面前提小王爺,難道忘了我仗着小王爺的喜歡可以為所欲為嗎,你最好怕我一點,從房裏的點心到零碎的擺件,你好像都偷拿過吧,小王爺不計較,我可計較,不如今日就回明福晉,看她怎麽發落你——啊,你好像不知道外面的世道,你這樣無依無靠的小姑娘,出去可活不下去。”
桂枝臉色一變:“你胡說,你有什麽證據!”
解雨臣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你不識字吧,你難道不知道這房裏該有什麽,缺了什麽,賬本都寫得一清二楚?”
桂枝臉色幾乎是變得蒼白了。
解雨臣這會兒卻笑了,向桂枝走了幾步:“你也不用怕,就像你說的,你是要做側福晉的人,我以後還要仰仗你,這樣吧,你知道西府的賬本放在哪兒,你去拿來給我,我幫你把讓人生疑的賬抹掉,咱們兩個就算和解了。”
桂枝滿臉震驚的擡頭看這個模樣俊俏的小相公,剛才他威脅自己的氣勢那樣令人畏懼,轉眼卻又挂上了讓人感到親和的笑容,他又是恐吓,又是撫慰,讓桂枝幾乎沒有思考的餘地,只能強撐着一口氣,不情不願的點頭,同意了這場聽起來很劃算的交易。
“我從前見的世面少,怪我,有些話沒能說開,讓你誤會了。我們說到底都是為了小王爺好,你這樣幫我,我也一定會在小王爺面前多提提立側福晉的事,咱們雙贏,多好啊。”解雨臣拉起桂枝的手晃了晃,十分之真誠。
桂枝一愣,只能跟着笑起來:“……是挺好的。”
拉攏一個小姑娘換他們家的賬本,這交易對解雨臣來講實在是劃算,雖然坑了個有點蠢的小姑娘讓他心裏過意不去,但他不允許自己按兵不動,有時候族譜和史書會被刻意銷毀掩蓋,可是賬本原本會看的人就少,也很少有人能想到賬本可以傳遞事件和信息。對解雨臣來說,這或許可以成為一個突破口。
黑瞎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但是下一次達山和黑瞎子同時不在的時機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事不宜遲,解雨臣只能讓桂枝立刻帶自己去存放賬本的庫房,點了盞蠟燭快速翻看。
解雨臣推算了一下黑瞎子出生的那幾年,發現那前後幾年貝勒府連着招進了幾位乳母,若說是怕一個照顧不周,那麽也應該是在嬰兒期的那一兩年時間內集中多雇幾個,而不是這樣零散的招進來。
有關乳母的賬目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壽貝勒的兒女絕不止黑瞎子一個,而且都至少順利的活了一兩年。解雨臣又想了一下他讀到的史書裏,清朝最後三代皇帝裏居然沒有一個人有子嗣,從皇室到守護永陵的齊塔爾一脈,這幾年八旗血脈的香火凋零難道真的是天命難違嗎?
解雨臣又往後翻看,單說黑瞎子飲食起居方面的開銷,他打眼一看就知道這王府裏養了一群閑人,采買開銷更是層層克扣,莫名少了的金石玉器也在以變本加厲的方式增長,必然是被像桂枝一樣的下人偷偷拿走中飽私囊。
解雨臣嘆了口氣,恐怕王公貴族府內的情況都是如此,黑瞎子要救的哪裏是一個垂危的病人,分明是一截內部被蛀空的朽木。
解雨臣又留心去翻看府內下人的飲食起居,卻發現最大的賬實不符來自于下人飲食的開銷,解雨臣回憶了一下他在府內見到的人和無意中看到的他們的吃食,又看了看這飲食的開銷,絕不可能有這麽大一筆,除非這個府裏摩肩接踵的站滿了他看不見的人!
環顧了一下空曠的四周,解雨臣把這個想法立刻否定,既然不會是在府裏,那麽車馬費上就一定有體現,解雨臣默默記下車馬費的名目和數額,只要改天出府時打聽一下,就能框定一個範圍,這些府裏看不見的下人藏身的範圍。
黑瞎子直到下半夜才回來,和他背對着背躺下,解雨臣本想裝睡,卻覺得不太對勁,黑瞎子太過安靜了,呼吸聲也沒有入睡時的平穩。
他緩緩的轉頭看去,發現黑瞎子正在捂着眼睛輕微的發抖,解雨臣立刻起身,讓黑瞎子枕在自己的腿上:“你怎麽了——”
解雨臣想去碰黑瞎子的臉,卻被黑瞎子一只手死死的捏住腕骨,解雨臣也由此看清楚他的一只眼睛,虹膜和瞳孔已經沒有了界限和層次,只有一片濃郁的純黑。
但下一秒,黑瞎子又立刻閉上眼睛,痛苦的捏住自己的眉心。
解雨臣的手腕被黑瞎子折的脫臼,一聲脆響,黑瞎子神志似乎也恢複了片刻的清明,收回了阻止解雨臣的手。
解雨臣輕巧的把脫臼的環節接回去,盡量安靜而平穩的把黑瞎子往自己懷裏攏了攏,回憶着他特地去學的緩解眼部壓力和疲勞的按摩手法,按壓黑瞎子的眼周的穴位。
黑瞎子在他懷裏漸漸的停止了顫抖,皺着眉淺淺睡去。
解雨臣知道他的按摩根本沒有什麽用,黑瞎子能逐漸平靜下來只是因為他習慣了這種痛苦。
再來一次,自己依然什麽也做不到。解雨臣輕輕把手掌蓋在黑瞎子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