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黑瞎子聽到這個詞，瞬間渾身緊繃，回頭面無表情的看着解語花。

“你從哪裏聽來的這個詞？”

解語花似乎是被他吓住了，一愣，複又道：“……姨娘在隔壁院子裏一直嘀咕這個詞，害的我午覺都沒睡好。”

随後他娴熟的眉尖一挑眼皮一垂，擺出個有些不滿意的表情：“我睡覺太輕，膽子又小，要不就去你房裏睡吧，我的睡相你見過了，老實的很。”

你膽子小世上還有膽子大的人嗎。黑瞎子腹诽一句，又仔細打量解語花的表情，這個人太聰明，接了這麽一句，才讓黑瞎子意識到他只不過是變着法子想去自己房間裏住。

“額爾碧是滿語裏希望的意思。”黑瞎子一笑，撂下這麽一句話，像是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不存在一樣。

解語花興致缺缺的嗯了一聲，黑瞎子懸着的一顆心才算放穩了些，他果然只是想用些小手段去自己房裏睡。

黑瞎子是一個及其謹慎的人，他從小在太後身邊，看過太多的人心險惡，只是這一次，他幾乎盲目的相信了解語花，這個用直覺判斷就能感受到他的心機深重和手段果決非常人能比的人，并不是他懈怠，而是因為他和他之前見過的那些人有本質的不同——解語花說要救自己。

他曾跪拜天子，可是天子甚至救不了天子自己，他也曾去新建的教堂聽聞傳教士布道，可是他沒有什麽可忏悔的，上帝對他的命途跌宕除了忍耐二字也沒有別的指示。解語花卻站在自己的面前，對他說，我要救你。

他太渴望救贖。

“今天和那位敏格格玩的開心嗎？”解語花和他躺在一張床上。

“還好。”他聽到這個名字就頭大，敷衍的答，然後又悄悄的去瞄解語花的臉。

解語花睜着眼睛，面色沉靜，他安靜下來的時候總是會顯得很孤獨，黑瞎子想。突然解語花轉過臉來，對他一笑：“那真好，你愛她嗎？”

黑瞎子支起一半身子來逗他玩：“你說你喜歡我，卻一點也不吃醋，可見喜歡我之類的話都是說謊。”

解語花眨眨眼睛：“誰說我不吃醋？我酸了一天了，你覺得什麽樣才叫吃醋？”

黑瞎子回想了一下怡親王家那一衆侍妾：“撒潑哭鬧撂臉子。”

解語花樂了：“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會。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理論，人在剛誕生的時候，認為自己就是世界，是全能的，所以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事物的時候，嬰兒會大哭來宣洩憤怒和無助，有些人要用很久才能走出這種嬰兒的心理，而我是比較倒黴的那種，小時候被摔打的太厲害，默認了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天生屬于我的，所以比起宣洩情緒，我會優先考慮怎麽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的感覺是對的，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永恒的。”黑瞎子看着解語花的眼睛，笑道。

“打住，誰要跟你大半夜的蓋着被聊人生？”解語花突然冷笑道，“像我們這種封建糟粕，眼界小，我只想知道，你愛你的未婚妻嗎？”

“你怎麽定義愛和喜歡？”黑瞎子笑着反問他。

“別人我不知道，但對于你來說，喜歡是可以為他死，但是愛才是為他活着。”解語花轉眼看他，皺着眉笑，“你很喜歡我，但拒絕愛我。”

“停。”黑瞎子笑着伸手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你誤會了什麽，我不是你淫詞豔曲裏唱的為愛情生生死死的才子佳人，我還是想把我的生命奉獻給偉大的事業。”

解語花不以為意：“什麽事業？振興家族？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時代已經抛棄了我們——時代抛棄了我們，人民唾棄我們，江山日漸忘記我們。”黑瞎子說着，背對着解語花躺下，“如果你是一個醫生，你的責任是醫好病人，那麽即使這個病人幾近藥石無醫，你也必須盡全力嘗試一切可能的希望。”

“然後一起痛苦。”解語花在他背後輕輕地說。

“你不明白的。”黑瞎子看着黑暗中帳子上精心織繡的花紋。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憶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解語花用原本的嗓音，緩緩的念出幾句戲文。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這是哪一出戲？”黑瞎子捏了捏解語花的手。

解語花閉上眼睛，黑瞎子看見他忍不住偷笑時勾起的嘴角和微微顫動的睫毛：“您瞧不上的淫詞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