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看到黑瞎子傳說中的未婚妻的時候,解雨臣實在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遇見黑瞎子的時候年紀還小,被唬得毫無招架之力。解雨臣在黑暗中擁抱他,然後擡起頭來等待他的反應。黑瞎子低低的笑,對他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上來投懷送抱的人我見過不少。
解雨臣把臉埋在他的衣領裏,不說話。心裏漂浮着的酸澀情緒一點點沉積,變成厚重的失望。他遇見他實在太晚,他已經看過太多的風景,沒有什麽驚豔和驚喜的感情留給一個青澀的令人發笑的解雨臣。
解雨臣見過黑瞎子在德國的暧昧對象,妩媚且知性的女人,從頭發到身體都有好看的曲線,他坐在狹小的窗臺,抱緊自己的膝蓋,自己都覺得被自己的骨頭硌得生疼,他們用德語交談,有說有笑,解雨臣吸了吸鼻子,忍着偏頭疼翻樓下油膩的書店借來的常用德語一百句。
背完那一百句以後,黑瞎子還是沒有上樓來,解雨臣躺在廉價旅店充斥着潮氣的床上,妥貼安放好自己的心酸和失望,并決定從此以後不再去期待任何黑瞎子的給予,他要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争每一寸他需要的感情。
他默認了黑瞎子生命中的所有人都至少和他一樣濃墨重彩的登場,或者更甚于他,他知道黑瞎子有過未婚妻,在腦海裏默默想象過她會是怎樣驚才絕豔,起碼是一個會武功的霍秀秀級別的。
……所以一個走路都不穩的小丫頭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是真的憋不住笑,小丫頭圓圓的臉,臉頰兩抹自然的紅色,看起來倒是很有福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長得像畫裏的人——年畫裏的。
他對小姑娘自然是沒有什麽惡意,笑只是因為想到了老東西的裝逼時刻即将被自己戳穿,所以忍不住得意起來。
和他料想中一樣,黑瞎子的未婚妻果然和他們家也有血緣關系,但是不能等到他們成婚以後再細細推敲其中的玄機,必須想辦法單獨和這位敏格格見一面。
他起身笑道:“您就是小王爺的小表妹啊,常聽他提起您。”
聽見表妹兩個字,諾敏一跺腳,氣沖沖的走了。黑瞎子轉頭狐疑的看着解雨臣,解雨臣沖他眨眨眼睛:“我說錯話了嗎?”
黑瞎子看着他的眼睛:“世界上最不會說錯話的人就是你,你今天是怎麽了?”
“我祝福你們,你怪我不吃醋,今天正經吃醋,你又怪我不懂事,小王爺,你是不是太難讨好了點?”黑瞎子的洞察力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銳,看來他懶得管自己的小動作只是覺得自己攪不出大風大浪,而非毫無察覺。
黑瞎子一聲笑:“你還用得着讨好我。”
晚上怡親王又張羅一起去跳舞,黑瞎子不說去也不說不去,笑着偏頭問解雨臣:“你想不想跳舞。”
解雨臣自然是點頭,像這種達官顯貴彙聚的場所,他當然要去試一下,看能不能打聽到有用的情報。
到了舞廳黑瞎子居然朝他煞有介事的一彎腰一伸手,邀請他跳舞的意思,解雨臣有點驚訝,搖頭道:“其實我并不是很會。”
黑瞎子伸手不由分說的把他拉起來:“跟着我的節拍,別踩我的鞋,跳着跳着就會了。”
解雨臣倒是會一些華爾茲,懂基本的步法,跟上黑瞎子并不難,再四下瞥一瞥別的公子小姐的姿勢,也算是會了。
“我們兩個這樣會不會很荒唐?”解雨臣毫不見外的把下巴擱在黑瞎子的肩膀上,嘴唇幾乎要貼上黑瞎子的耳朵。
“這個世道,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君臣不是君臣,連天都背叛了自己曾經的選擇,我們只是和喜歡的人跳個舞,也算荒唐嗎?”黑瞎子輕聲的笑,雙手箍住解雨臣的腰,“像他們一樣,跳。”
解雨臣輕巧的一跳,黑瞎子故意把他舉在空中不讓他下來,解雨臣一挑眉,去踢黑瞎子的膝蓋,黑瞎子連忙笑道好好好,不鬧了,把他放了下來。
解雨臣想板起臉來,卻沒忍住,把臉埋在黑瞎子的領子邊哧哧的笑個不停。
“哎,專心點,待會兒換波爾卡和快步舞,你跟上我。”黑瞎子仿佛剛才捉弄人的不是自己,捏捏解雨臣的腰教訓他。
音樂果然一轉,節拍變得更加輕松歡快,解雨臣跟着黑瞎子越來越快的動作,整個世界都旋轉了起來,音樂的節奏也漸漸模糊,只有他們兩個靠近的身體,心跳聲和動作逐漸重合。
“跳的不錯。”一曲過後,黑瞎子稱贊道。
“都是先生教的好。”解雨臣浮誇的鞠了個躬,然後把手搭上黑瞎子的肩,繼續下一支舞。
他們兩個笑得不能自已,幾乎是一起跌進舞池邊的座椅,黑瞎子問解雨臣要不要來點酒,解雨臣一偏頭:“如果你請的話。”
黑瞎子笑着應允,渾身摸了一遍才發現錢包早不知道丢到哪個角落,于是胡亂解下黑瑪瑙的袖口和戒指丢給侍應生,換了兩杯酒。
解雨臣向黑瞎子舉杯,看着他喝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開口:“那麽小王爺,您所有的錢換了酒,我們怎麽回去,這裏離貝勒府可不近。”
于是兩個人在舞廳門口鬼鬼祟祟偷自行車,雖說這個時候自行車還很珍貴,但估計裏面這些人也沒有什麽認真鎖上的意思,聽怡親王說他每個月都要丢一輛。
解雨臣阻止了黑瞎子再偷一輛的想法,表示自己可以坐在前面的梁上,兩個人搖搖晃晃的向前騎去。夜晚的風吹開解雨臣的額發,解雨臣心裏暗暗的想,不管是王爺還是黑戶,好像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狼狽不堪但又異常精彩。
“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兩個的想法是很像的。”黑瞎子突然開口。
“嗯……所以?”
“但是我必須娶諾敏,你可能沒辦法理解……”
“這有什麽沒辦法理解的?”解雨臣淡淡的開口,“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肩負的責任,重要的是,我現在知道了你并不愛她。”
“那你開心嗎?”黑瞎子笑了。
“說不好。”解雨臣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說不開心是假的,但是也開心不了太久,從長遠的角度出發,我應該是最希望你兒孫滿堂的人。”
“……你也太無私了。”
“難道我不是最自私的人嗎,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就希望你無論如何也要活着,哪怕并不心甘情願,哪怕被不得不背負的羁絆捆綁,也希望你活着。”
解雨臣的心,被這個秋夜的風,吹得澄澈起來。
“我有時候覺得你并不是在對我說話。”黑瞎子騎得更快了些,“雖然這是個很荒唐的時代,但我從未有過任何輕生的念頭。”
“哪怕要娶諾敏那麽兇的人?”解雨臣有點調皮的拖長腔調。
黑瞎子笑了一下,拐過了一個拐角,突然輕聲道:“對不起。”
“有什麽對不起的,你已經盡力了,沒人應該替自己的命運向別人道歉。”解雨臣沒有再回頭,“你沒辦法改變的事,我還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