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解雨臣在等,他知道就是這幾天,諾敏那個性格絕不會讓他白白奚落。可是解雨臣沒想明白的是為什麽諾敏偏偏挑了一個黑瞎子不在的時間,以他目前的身份,只要帶他和黑瞎子去恪福晉面前一番陳述,恪福晉自然會偏向自己的外甥女。

這日黑瞎子一早就和壽貝勒出了門,解雨臣邊吃早飯邊看昨天黑瞎子順手放在屋裏的報紙,桂枝急急忙忙的來告訴他:“敏格格來了。”

解雨臣喝了口茶:“告訴她小王爺出門了。”

桂枝急得拉他的袖子:“她可不是好惹的,她是沖着你來的。”

正中我下懷。解雨臣這樣想着,站起身來裝作憂愁的嘆了口氣:“你讓所有人都去門口看着小王爺,他回來立刻找人來通報,我今日是躲不過去了,你快走,免得牽連你。”

桂枝聽見牽連二字,拔腿就跑,正遇上諾敏氣勢洶洶的走進來。

諾敏身後帶着一個小丫頭,一個穿着蒙古袍的壯漢,看見解雨臣站在桌前,冷笑道:“把門給我關好,讓外面的人去告訴齊親王,我先來替他教訓教訓王府裏不懂事的人。”

為什麽還要特意去告訴齊親王?解雨臣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不做多餘的事,如果今天換成是他要抹去黑瞎子身邊的人,他一定立刻動手,然後再抹去痕跡,裝作無事發生。但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在他那種環境下長大的,不明白一個人的危險程度是不能夠通過外表判斷的這一道理。

他只想苦笑,這輩子都沒有人帶着一男一女就敢沖到他面前說要教訓他,這姑娘看來前十幾年的人生一直被保護的很好。

他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他其實在生活裏很抗拒和這樣帶着殺氣的自己相處,教會他藏起那個自己的人是黑瞎子,一開始選擇粉紅色作為自己的标志顏色也是出于這種考慮。

諾敏看着他周身的氣場一下子變了,竟然一時間也忘掉了準備好的臺詞,眼看着這個男人走到門前推了推門,直到解雨臣走到門前,諾敏才發現,這個男人走路時,幾乎是不帶一點聲音的。

她虛張聲勢道:“想逃已經晚了,我讓人把門從外面鎖死,除非齊親王回來,誰也——”

解雨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套話就省了吧,我其實挺趕時間的。我确認過了,門外沒有別人,很适合我們談話。”

諾敏心跳過速,說話有點抖:“你說你是不是和小王爺不幹不淨……”

“我都承認,你們可以一起上了。”解雨臣冷靜道。

“啊……什麽?”

解雨臣挑了挑眉:“那我就不客套,先上了。”

說罷,快速閃身向前,兩個手刀劈暈了那個大漢和那個小丫頭,解雨臣很好心的揪住小丫頭的衣領,沒讓她重重落地,把她慢慢的放在了地上。

然後解雨臣走向目瞪口呆的諾敏,一拍她的肩,把她按在了座位上,恢複了那副眉眼帶笑的神情:“你別怕,我對女孩子是很溫柔的。”

解雨臣給她倒了杯茶,聲音放的輕柔和緩:“你是不是吓着了,喝杯茶,那我先替你說。敏格格今天來,是來退婚的,否則我這種大戶人家裏花瓶的身份,在你受到的教育觀念裏,是不必在意的,就算在意,悄悄處理掉就是了,也不必刻意趁小王爺不在的時候來,又去叫人找小王爺回來,這樣做,只是為了激怒小王爺罷了。敏格格怕是聽了童格格退婚的事,想來試一試吧,不然我在府上住了這些天,你要來早來了。”

解雨臣朝她一笑:“說對了嗎?”

諾敏冷靜下來一些,把眉頭一擰,更像個小孩了:“誰告訴你的?”

解雨臣伸出食指晃了晃:“不用別人告訴,我會猜。而且,我還能猜到,敏格格這個婚,退是退不掉的,敏格格這樣氣勢洶洶的闖進來,恪福晉要是想管,早就來管了,現在還沒來,意思就是想裝作不知道。所以敏格格,今天就算你在這裏殺了我,到了日子小王爺還是會面不改色的和你成婚。”

諾敏有點着急:“為什麽……”

解雨臣打斷她:“敏格格為什麽和齊親王早早定下婚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聽說敏格格是蒙古親王的嫡長女,如今的和碩親王裏,只有齊親王是隆裕太後親自養大的,和皇上關系最密切,敏格格知道你和齊親王的婚禮會無比隆重,可為什麽滿清遺老們典賣家私也要這個時候辦這場婚禮?”

諾敏一臉空白的搖搖頭。

解雨臣嘆了一口氣:“敏格格也看看報紙吧。皇上下臺後,由大總統替他看管江山,可是大總統病逝後,他率領的軍隊裏人心已經不齊了,現在直系軍閥和奉系軍閥正在山海關那裏打的不可開交,剩一個偌大的紫禁城裏一個皇帝與空虛的皇位比鄰而居——你知道那些親王貝勒還沒有放棄複辟吧,如果是你,你會不會覺得這是絕佳的時機?”

諾敏雙手捂住嘴:“你怎麽敢、怎麽敢——”

解雨臣走到她身邊,輕輕按住她的肩頭:“你是個好孩子,你敢來退婚,就說明你和那些抱殘守缺的人不一樣,你是對的,天早就變了五年之久了,你和我,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沒什麽敢不敢的。老頑固們還想重現滿蒙八旗的榮耀,你就是那個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的标志,他們以為你當了齊親王的福晉,蒙古部族就會再揮師相助,如果不能,起碼可以震懾交戰的軍閥,可是他們錯了,信息的傳遞速度和武器的發展早就超越了他們的理解,蒙古部族還在不在,都已經很難說。”

“蒙古怎麽了——”諾敏着急的哭出聲,“我想試試退婚,就是想回家,這裏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不想呆在這裏。”

“受洋人的挑撥,蒙古部族之間恐怕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你如果想回去,就要趁大婚之前立刻離開,現在河北還算是在段軍長的控制範圍內,他一向禮遇前朝貴族,可如今戰事膠着,誰贏誰輸,沒人敢定論。”解雨臣又轉頭看了眼門外,壓低了些聲音,“而且我很确定,大婚後用不了太久,必然有一件大事會發生,這件事發生之後,整個北京城的勢力會被重新洗牌,到那個時候,不要說你能不能回去,有沒有命在都是問題。”

諾敏含着一汪眼淚一個勁的搖頭。

解雨臣抽出一條手帕塞在諾敏手裏:“我知道你在日光之下并無新事的環境裏活了這麽多年,這些事對你來說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但是你要記住,這個王府裏,甚至如今的八旗子弟中,不想你嫁進來的,只有我和你,我是你唯一的同伴。”

諾敏一邊擦眼淚一邊迷茫的看着解雨臣,解雨臣知道,這個小女孩已經能感受到她自己的孤立無援,接下來只需要一些證據來佐證自己話語中的片段以及一些體貼的安慰,她就會立刻無條件的信賴他。

解雨臣把報紙拿給她,示意她可以自己看,小姑娘翻來覆去的看了幾張圖片,有些喪氣的說:“我不認得太多的漢字。”

解雨臣柔聲道:“沒關系,你可以去問你認為可以相信的人,讓他們告訴你上面寫了什麽,任何一個字都能證明我對你說的話字字屬實。”

小姑娘揉着裙擺,似乎還在艱難的消化她聽到的信息,這時桂枝匆匆忙忙來拍門:“敏格格,小王爺正往回趕,馬上就到了!”

諾敏的第一反應就是擡頭無助的看解雨臣,解雨臣知道他贏了,小姑娘已經開始信賴甚至依賴他,他隔着手帕抓住諾敏的手,通過肢體動作施加壓迫力:“把眼淚擦幹淨,別讓他看出來。我們的談話絕不能讓小王爺知道,待會兒小王爺進來,你一定要盡全力向他索要我,必須讓我和你一起走。”

“他要是不肯……”諾敏慌慌張張抓緊自己的裙擺。

“沒時間了,必須照我說的做。他要是不肯你就威脅他退婚,他不敢拿這件事和你開玩笑的。”解雨臣擡手幾耳光扇醒諾敏帶來的壯漢,又晃醒諾敏的小丫頭。

三個人都一臉茫然的看着解雨臣,解雨臣有點惱:“你們能不能有一個人機靈點?幹嘛來的?”

“你說你喜歡他,可是你又算計他。”諾敏喃喃道。

“如果他聽話,我也沒必要費這麽大力氣。”為了掩蓋他和諾敏和平喝茶的場景,解雨臣擡手砸了他們兩個用過的茶杯,踹翻幾個椅子,砸了幾個最便宜的瓷器,轉頭對還在出神的壯漢道,“你會摔跤嗎,來,摔我,別怕,摔不壞。”

那壯漢還是愣着,聽着黑瞎子似乎已經快步進了院子,解雨臣只好抓住那壯漢的肩,擡腿一絆,自己裝作被那人摔在地上,又拉起那壯漢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反身一擰,把自己那只胳膊擰脫臼。

壯漢眼裏寫滿了驚訝和無辜。解雨臣在心裏嘆了口氣,兄弟,這次就當免費給你上一課,以後可千萬要記住人心險惡。

與此同時,一聲壓低聲音的“把門打開”響起,解雨臣迅速評估了一下,黑瞎子現在心情可是說是很差了,希望諾敏能機靈點。

黑瞎子一進門,諾敏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僵硬的背臺詞:“我……我要把解語花帶走!”

黑瞎子冷笑一聲,抽出一把銀色的魯格,金屬的槍身還細細描出花紋,槍口直指諾敏帶來的那個壯漢的頭:“起來。”

壯漢立刻起身,和小丫頭一起跪倒在地,黑瞎子走到解雨臣旁邊蹲下,把他拉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解雨臣趁黑瞎子不注意,趕緊向諾敏眨了兩下眼睛,讓她繼續。

“我要把解語花帶走,不然就退婚。”諾敏收到解雨臣的信號,趕緊重複了一遍。

“退婚不是我說了算的,但他的事我說了算,他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黑瞎子臉色冷下來,也沒有放下槍的意思。

解雨臣眼看諾敏就要敗下陣來,賠着笑把黑瞎子拽到屏風後,黑瞎子臉色陰沉的輕輕捏着解雨臣那只脫臼的胳膊,解雨臣用臉貼着他的脖頸,輕聲的讨好:“幫我接上吧。”

“忍着點疼。”黑瞎子說。解雨臣裝作忍痛,實則忍笑,黑瞎子總是和他這麽說,十幾歲的時候這樣說,三十幾歲的時候還是這麽說,好像他對解雨臣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個因為剪頭發哭了一臉淚的小姑娘。

“我和敏格格走了,免得大婚之前再生事端,她年紀小,沒什麽壞心眼,我能應付。”解雨臣撚着黑瞎子的發尾。

“你知不知道出了這王府,一條人命對哪一方勢力來說,都是不值錢的?”黑瞎子依然眉頭緊鎖,解雨臣看着他垂下的眼睛,竟然看出一絲委屈,原來他不高興的時候,眼睛是這個樣子的。

“我不會死,只要你能順利成婚,她也不會再為難我,你乖,等我回來。”解雨臣湊上前去,輕輕吻了一下黑瞎子的臉頰,“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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