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如果是別的王府還好,偏偏是醇親王府,醇親王是皇上的生父,又是攝政王,壽貝勒和齊親王負責唯一一支留存下來保護皇陵的禁衛軍,除被層層圍困住的紫禁城外,就數兩府之間的往來受人監視最嚴密。
黑瞎子也讓人去探查過,說是沒有聽說府裏傳來任何有關敏格格和解語花的消息,如今醇親王府也為了大婚忙成一團,最大的可能是諾敏把解語花往戲班子裏一丢就不再遷怒。
壽貝勒這幾日的病依然是時好時壞,東府裏鬧成一團,所有洋人的物件都被砸了個粉碎,饒是拖着這樣的病軀,壽貝勒也沒忘在前一天晚上來黑瞎子門前威脅他。
“離我們計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你明天最好給我裝的開心點。”
黑瞎子娴熟的一笑:“是。”
大婚前一日晚上他去教堂睡了一晚,他喜歡這裏,西方的神明和他在廟宇中見到的橫眉冷目的神佛不同,他們長得很像人,甚至也會有痛苦和狼狽的時刻。
他第一次來到這裏時,慈眉善目的教父前來對他說,孩子,向神忏悔吧,得到他的原諒後,你的痛苦就能消解。
黑瞎子笑着問,如果我的痛苦是神賜予的,那麽他會向我忏悔嗎。
教父向他講了約伯的故事,一個虔誠的人充滿苦難的一生,然後告訴他,神的安排向來是賞賜,不是報償,沒有人理所應當的為你的痛苦負責,你生來要學會忍受。
去他媽的忍受,黑瞎子想,我要和他搏鬥,至死方休。
大婚當日整個王府的人都忙的一片火熱,只有黑瞎子嘴角挂着微笑,冷淡的像一個旁觀者。清晨桂枝為他捧上禁衛軍的大禮服,顯然是為他特意趕制,領口和袖口的金龍紋用金線繡成,崖香還在後面端了一盤子明光瓦亮的勳章,黑瞎子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猜測這些勳章應該是不學無術一等功和纨绔膏粱獎。
他穿戴整齊後,向壽貝勒和恪福晉行禮,随後率官屬二十人,護軍四十人,迎福晉回親王府。
樂隊的聲音,嘈雜的讓他頭疼,紅色他也不喜歡,太刺眼,他厭惡的眯了眯眼睛,當然也沒有忘記嘴角要挂着微笑。
新娘下轎,手裏捧着代表吉祥富貴的寶瓶,裏面理應盛滿了金玉珠寶,負責攙扶的侍女連忙過去攙扶住新娘,黑瞎子遠遠的看着,像一個路過的人。
他想起隆裕太後,當年她大婚之時一定更加華麗鋪張,整個紫禁城都鋪上了奪目的紅色,內務府為那次大婚趕制金銀瓷器二百多套,每套裏杯盤碟碗又有二十幾種,禮服吉服每種備用的都有不同紋飾的三四套。可是當最後一粒禮炮的塵土也随風飄出紫禁城後,等待她的是比囚禁還嚴格的孤獨,沒有丈夫的關心,沒有孩子,像一個機器零件一樣按照既定的軌道旋轉,最後還要被推出來,拱手讓出江山。
她對年幼的他說,不要像我這樣活。
可是他也只能被時間和既定的命運推着,找不到另一種活法。
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的向諾敏的身後張望,心裏居然閃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歡愉,解語花可能就在這裏,就在這裏的某處,這個想法令他終于有了種自己真實存在于這個嘈雜場景裏的感觸。
蒙着蓋頭的諾敏走的比他想象中要穩,這令他松了一口氣,他不必再費心去拉她的手,黑瞎子無意傷害這個無辜的小女孩,或許在他們得到想要的東西以後,他可以悄悄的放她走。
福晉入府後直接迎入房中行合卺禮,執事者皆退。
黑瞎子屏退了所有命婦侍從,招手叫來達山,讓他去看今晚晚宴的戲目,并打聽清楚每出戲請了誰來唱。
他在這邊囑咐達山留意解語花的消息,那邊新房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諾敏身邊呆的越久,他的眼睛就越疼。
确定四周的人都已經退下後,黑瞎子捏了捏眉心,轉過頭來看坐在床邊的諾敏,她似乎已經解開了發飾,心情很好的用手指點着膝蓋,和遠遠傳來的府內開戲的鼓點和到了一起。
黑瞎子走到她面前站住,嘆了口氣:“表妹,讓我們先來談一談……”
諾敏沒有禮貌的打斷他,還是趾高氣昂的語調:“你還要不要揭蓋頭——”
黑瞎子看着她笑,不管她看不看得見,想用沉默來對抗她的傲慢。
諾敏輕笑了一聲,帶些小姑娘的俏皮:“那,我就自己來了。”
黑瞎子無聲的盯着她。
解語花從那方繡着吉祥花卉紋并玉蝶的紅蓋頭下鑽出來,沖他狡黠的笑,他把一半蓋頭搭在自己的頭頂,像是一位選錯了頭紗顏色的西式新娘。
黑瞎子臉色一下沉下來。
解語花站起來,活動了幾下關節,身形也變得挺拔起來,原本在小姑娘身上顯得過于寬大的禮服,竟被他穿的也有了幾分潇灑,滿族的女性服飾原本就不強調身體線條,紅色倒襯得解語花愈發英俊起來。
解語花和他對面而立,拆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镯子,随意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解語花看着黑瞎子逐漸冷下去的臉色,也不怕,恢複了原本的聲音,歪頭對他笑道:“現在拒絕也來不及了,要怪就怪你的小表妹,道行還不夠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黑瞎子壓低聲音問他。
“知道啊。”解語花毫不在意的繞過他,步伐輕快的去拿桌上的點心吃,“和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