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洞房拉燈!
解雨臣拿起合卺酒聞了聞,潑灑到地上,向黑瞎子道:“酒裏被人加了別的東西,下毒我想還不至于,八成是催情的成分。”
黑瞎子坐到解雨臣的對面,依然面色凝滞:“你根本不明白這場婚禮的意義,你用你自以為是的小聰明毀了多少事情……”
解雨臣慢條斯理的吃掉手裏的最後一口點心,笑了笑:“放心,諾敏現在應該已經平安無事的回到蒙古了。不管真相怎樣,齊親王已經娶到了嫡福晉,那些等着這場婚姻給滿八旗帶來榮耀和子虛烏有的滿蒙同盟的人可以安心了。”
黑瞎子突然笑了,站起身來,走到解雨臣身後打開前一日送來的福晉妝奁。
解雨臣背對着他:“可是維新也好,守舊也罷,處于任何一個政權頂端的人都理應是最聰明的人,雖然有時結果是天注定,但是結果不能成為輕視他們的理由。所以我又想,我看看報紙就能猜到的情勢,醇親王和壽貝勒不會不懂,可是他們還是堅持在這個時候讓你完婚,為什麽呢?”
醇親王和壽貝勒一掌政,一掌軍,兩府之間的往來被嚴密監視,但無論是袁大總統還是段軍長,都要把優待前朝貴族的面子功夫做足,因此在滿八旗的家庭事務上,哪一方都不好插手,所謂家事,無非婚喪嫁娶,因此在這個時候一場溝通醇親王府和壽貝勒府的大婚勢在必行。
“普通人,或者說,諾敏那樣的小姑娘,給她一個寶瓶抱在手裏,她是不會随便打開看的,而這種儀式中寓意吉祥富貴的物品,也是最有理由逃過軍閥的監視的。可是很不巧,我這個人沒見過世面,不小心打開了寶瓶,結果你知道了,我發現了你們想要秘密傳遞某些東西。”
解雨臣稍微說了個謊,這場大婚對他來說是個豪賭,他必須捏緊一些隐藏的籌碼,比如他的真實身份,比如他的家世。解家擅長鑒定珠寶,到他這一代雖然不是那麽精通,但一些礦物的基本信息還是了解的,如果寶瓶內如嬷嬷所說放的全是珍珠和翡翠一類的珠寶,不可能那麽沉,從醇親王府到齊親王府的一路,外面是嘈雜的樂隊,他坐在轎子裏,反而有絕好的時機研究手裏的寶瓶,發現裏面果然有巧妙的暗格。
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打開這種精心設計的機關有些困難,但是解雨臣稍稍搖晃了一下,通過體積和推算出的密度判斷,那是他發生意外之前碰到的隕鐵虎符,而且是一半的虎符。
解雨臣背對着黑瞎子,聽到了他打開妝奁裏的暗格,翻出槍械零件的聲音。和他猜的一樣,運送到齊王府的妝奁裏也不全是衣物飾品,底下恐怕藏的都是新型的槍械。
解雨臣語氣沒有絲毫變化,繼續道:“接下來是我個人的猜測,你不需要回應我——”
“傳說中永陵修建在大清的龍脈上,那麽這樣重要的地方一定從清兵入關以來就有重兵把守,可齊塔爾家的圖黑一脈卻在康熙年間突然被派往永陵,而且在齊塔爾一脈的原址上修建了頤和園,這就是整個計劃的開始。你聽說過摩天大樓定律嗎,一棟摩天大樓始建之時,是經濟最發達的時候,而建成之時,就是經濟衰退之日,所以在康熙時期開始這樣一個計劃并不難猜。
而從鹹豐年間開始,皇家子嗣的數量銳減,同治和光緒兩位更是未留下任何皇家血脈,即使他們去世的早,也不至于如此巧合的零落至此。再說如今的皇上禪位,隆裕太後交出所有統治權,卻獨獨要求留下全是八旗子弟的禁衛軍守護皇陵。
我猜,這個計劃恐怕是有關于長白山一帶的龍脈之說吧,傳說清王朝所擁有的龍脈只有十二世,這對想讓滿八旗千古的皇帝來說是不足夠的,于是暗中派圖黑一脈,也就是你的祖先,暗中執行這個尋找新龍脈的計劃,而将這個計劃推上高峰的,是這個國度裏最向往長生不老的那位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利用有皇家血脈的嬰兒做了一些事情,導致他們沒有辦法順利長大。但她還是死的太早了,這個計劃就落到了沒有總指揮的尴尬境地,而寶瓶裏那個你們想找的東西,就是這個計劃的鑰匙。
鄭親王墓被盜,還有姨娘口中帶走她孩子的陰兵,以及壽貝勒府不斷消失的家丁,恐怕都是這個計劃造成的,那麽毫無疑問,如今依然在執行這個計劃的人,就是壽貝勒、醇親王和你。
如果我以上的猜測和事實沒有太大的出入,那麽想必現在京郊的東陵和西陵內,躺着的不止是死人,還有壽貝勒府偷偷藏進陵寝的士兵,而福晉的妝奁裏,藏的也都是先進的軍械,這大概是,滿八旗為捍衛江山的最後一搏。”
解雨臣說完這些後,面無表情的回頭,黑瞎子那把銀色魯格的槍口,直直的抵在了解雨臣的眉心。
解雨臣一言不發的起身,槍口一直抵在他的額頭,随着他起身的動作緩緩移動。解雨臣握住槍口,向下移動,抵在自己的左胸心口處:“這樣斃命也快,而且比較好收拾。”
黑瞎子拿槍的手很穩,他突然朗聲大笑也沒能讓槍口抖動分毫:“你為什麽非要這麽聰明呢,你猜不到,或許我就能保下你,我們一起快樂的過幾年。”
“因為我想要的并不是快樂幾年。”解雨臣也笑了,笑得有些無奈,“我想要的是救你。”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痛苦。很遺憾,你的眼界配不上你的才智,你掌握了整個江山的機密,眼界卻還只局限于一個人。”黑瞎子挂着被囑咐今晚必須露出的禮貌微笑。
“我足夠清醒,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是不能貪心的,做任何事的時候,要先分輕重緩急,任何事務都要為最優先的目标讓路。我也曾經為一個無比巨大的秘密奉獻過所有,那時我連自己的意願都可以舍棄。所以這一次,我決心把你,把一個人作為自己的最優先目标,那麽牽涉整個江山的計劃,對我來說,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皇家秘辛。”解雨臣站的筆直,說到皇家秘辛四個字的時候不屑的一笑。
黑瞎子又笑了一聲。
“如果說我猜出這個計劃對我有什麽意義的話,那麽意義就是你不必再孤獨的守着這個計劃,你可以向我說,反正我自己也能猜到。”
“我憑什麽相信你?”黑瞎子眯起眼睛,笑容溫柔的像是在調情。
“如果我有任何立場,我就不會站在你面前和你說這些話,我把東西皇陵藏有叛軍的消息報告給奉系軍閥也好,直系軍閥也好,洋人也好,滿八旗的殘存勢力就會在大婚前立刻覆滅,你不會再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冷漠的說完這段話,解雨臣又笑了,往前走了一步,槍依然抵在胸口。
“當然,這些都是詭辯和文字游戲,你真正能夠信任的是我對你的喜歡,讓我敢站在這裏的也是我的喜歡,揭開蓋頭之前我想過很多的可能性,你可能會立刻殺死我,如果那樣,我祝賀你,你能做出殺死我的選擇,今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更多的事,你會活得輕松。”
解雨臣又向前走了一步,兩個人之間只剩下槍的長度。
“我更願意相信,你不會殺死我,當年我和你面臨了同樣的選擇,在被傳授的規則和自己的心意之間選擇了後者,是一件錯事,但我至今都不後悔。如果你沒有殺死我,那我也祝賀你,你選擇做一個人,有血有肉還有心的人。”
黑瞎子貌似無奈的笑了笑,把槍放下:“做人也未必是件好事。”
“如果你用痛苦衡量好壞,那麽的确是。”解雨臣擡手,輕輕擁抱了黑瞎子,“可是人,會在某一時刻覺得好壞沒有那麽重要,痛苦也不是只能忍耐。”
解雨臣緩緩的收緊自己環繞着黑瞎子的手臂:“如果你能體會我現在的感受就好了。”
能夠和喜歡的人無限靠近的這種感受。
黑瞎子依然握着槍,他嘗試着用解雨臣擁抱自己的方式抱住解雨臣,他用槍口頂住解雨臣的後腰,解雨臣沒動,他笑了笑,緩緩把槍口轉開。
解雨臣遇見黑瞎子實在是太晚了,黑瞎子已經自己消解了那些沉重的命運和無言的痛苦,代價是他的內心已經被消磨出一個透風的洞,所有悲歡随風穿過,很難在他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
解雨臣原本也該如此,可是他遇見了黑瞎子,解雨臣總是在猜想,黑瞎子從前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慘,所以他教給解雨臣化解痛苦的方式才如此奏效。托黑瞎子的福,解雨臣那點真心得以保存至今。
——那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是你親手打造出來的,現在我要獻給你。
解雨臣抱着十八歲的黑瞎子,又像是抱着十八歲的自己,他們如此相像,以至于解雨臣能猜到黑瞎子接下來的臺詞。
“我輸了。”黑瞎子笑着說,“我的确會喜歡你。”
這和我當年可不一樣,解雨臣有點得意的想。
他十八歲那一年,黑瞎子對他說,年少的心動呢,來的快去得也快,這樣吧,咱倆打個賭,誰輸了誰請吃飯。
解雨臣二十歲生日那一天北京下小雨,黑瞎子一身水汽的回到南鑼鼓巷邊上的小旅館,解雨臣坐在地板上,頭發滴着水,吃黑瞎子随手買來的蛋糕。
聽見門響,解雨臣擡起頭來,嘴角的奶油讓眼底的精明大打折扣。
“我贏了,先生。”解雨臣當年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