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二人又在陵墓裏休息了一陣,黑瞎子實在體力不支,睡了一覺,期間隐隐感受到解語花把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試溫度,但他累的連眼睛也睜不開。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在監獄裏被關了幾十年的人,突然被丢在了蒼茫的天地之間,有聲音告訴他,走吧,可是他也不知道該走到哪裏去。
他知道且不論馮軍長和汪家人是否認為他們一脈還有利用價值,那些滿清皇權的擁護者也不會讓他們一脈存活下來,無論是在史書上,還是在這個新時代裏。他甚至不能去想那場燒毀王府的大火出自誰的手,或許就像馮裕祥所說,燒毀那裏的,是神的意志。
所幸在他長到能理解離別的年紀之前,他就已經被動的學會了習慣離別,抛下離別。
感謝張家神奇的血,他恢複的還算快,但是他醒來之後,靠在牆上,沒有什麽行動的欲望,解語花來拉他,說餓了,出去多少吃點東西。
他看着解語花,笑着說了聲謝謝,解語花沒有搭理他。
秋天的太陽不算太刺眼,黑瞎子眯了眯眼睛,那個帶有特殊磁場的皇陵是他人生不幸命運的開始,會加重他的眼疾,他每次接近都能感覺到眼睛的惡化。
他剛踏入城區,就被一個人攔住了,是那位傳教士。黑瞎子笑了,他就知道,他作為這個家族唯一活下來的人,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解語花坐在教堂最後面的座位上,看着彩繪玻璃切割出的斑斓光斑發呆。
黑瞎子和傳教士站在最前方。
“或許這個時代已經結束了,但是這個關于長生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傳教士道,“随着張家的衰落,你看到了,汪家漸漸浮出水面,他們樂意看到動蕩和決裂。”
“有話直說吧。”黑瞎子眯了眯眼睛。
“你的身份太過敏感,這裏不能久留了,我們願意為你提供幫助,你可以先去歐洲避一避,等到時機成熟,再回到這裏來。”傳教士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念禱告詞,“我聽說了,新龍脈起于湖南。”
“你們不過是想在時機成熟之時,利用我回來為你們牽線搭橋罷了。”黑瞎子伸出兩根手指,“這樣吧,你給我來根雪茄,我就考慮考慮。”說罷笑了起來。
傳教士向他比了個低聲的手勢:“在神的面前,要放尊重。”
“得了吧。”黑瞎子輕蔑的一挑眉,“既然神賜給我的無盡的痛苦,那我不如自己笑得開心一點,反正我哭的時候,他也從未幫助我。”
傳教士把一個文件夾交給黑瞎子:“裏面是船票,錢和你需要的身份證明,都已經替你準備全了,你去了那裏就會享受到最頂尖的教育,見識到最尖端的科技。如果你想好了,一周後動身。”
黑瞎子接過來,翻了一下,又問道:“可以再帶一個人嗎?”
傳教士笑了:“這個計劃,可沒有讓你讨價還價的餘地,你會這樣問真奇怪,因為你從很久以前,就是只身一人前來。”
黑瞎子擺了擺手:“随便問問。”
說完後,傳教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祝你好運,孩子。”
黑瞎子走到解語花的面前,解語花正在用手指描玻璃上玫瑰花投下的光斑輪廓,見他走過來,擡頭朝他一笑:“什麽情況?”
黑瞎子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起來:“有錢吃飯了,走。”
兩個人最終選了常去的那家茶館,相同的位置,周圍的民衆依然在嘈雜的議論着京師的新鮮事,議論着莊親王昨天像瘋了一樣跑到正在要坐上汽車離開紫禁城的皇上面前,把和碩親王的印鑒塞到皇上手裏,一邊流淚一邊說,我把姓還給你,從此以後我自由了。說到這裏,又斜眼看黑瞎子和解語花一眼,刻意的壓低了聲音。
他們每人一碗面,吃的很沉默。
黑瞎子用筷子在面湯中攪着,突然笑了,道:“你我就這樣貧賤夫妻過幾年,也不錯。”
解語花撇撇嘴:“誰要和你貧賤夫妻?您一天到晚游手好閑,我可是很會掙錢,可以勉為其難的養你幾年。”
說罷二人都笑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黑瞎子又道。
“好巧,不如我們一起說?”解語花眨了眨眼睛,黑瞎子點頭同意。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黑瞎子低頭不說話,反倒是解語花繼續笑得眉眼彎彎:“你看,我就說很巧吧。”說罷,還情真意切的拉起黑瞎子的手,“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在新式的戀愛關系裏,我們這算是分手,大家心甘情願,禮貌的祝福彼此過得更好。”
黑瞎子朝他苦笑一下:“雖然我的話在你那裏已經沒有什麽信服力了,但是我是真的覺得我可以和你——”
解語花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分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那我可以在最後,知道你到底是誰嗎?”黑瞎子長嘆一口氣,朝解語花聳了聳肩。
“不要擔心我,未來八十年,我都會過得比你好的。至于我究竟是誰,我們下次見面,你就會知道了。”解語花神秘的笑了笑。
“我們還會再相見嗎。”
對于未來的命運,他一無所知,或許他會死在船上,沉入海底,又或許他會死在異國他鄉,口音陌生的大街上。他生平第一次體會自由,又擡頭看了看解語花,想,也是第一次體會孤獨。
“我不能向你保證,但是我會懷有希望。”解語花道,“我希望你也能一樣。”
二人在茶館門口各自選擇了一個方向,解語花朝北,黑瞎子朝南,他們輕輕的擁抱,解語花在黑瞎子的耳邊說:“你要記住,你的母親很愛你,我稍差一點,但也算愛你。”
黑瞎子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的愛情還真是斤斤計較——那麽,再見了……我可以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嗎?”
解語花大方的點頭:“我叫解雨臣,你記好了,下次要認出我啊。那麽你希望我怎麽稱呼你?小王爺?額爾碧?劄喇豐阿?”
“我的名字一直是別人意願的投射,壽貝勒叫我額爾碧,但他在我身上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希望,太皇太後為我賜名劄喇豐阿,也是認為我能給她帶去長壽,所以,名字這個東西,随你喜歡吧。”黑瞎子道。
“好吧,那——再見,瞎子。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長大,盡量別真瞎,要不然就認不出我了。”解雨臣朝他擺擺手。
黑瞎子點頭一笑,先轉身走了,走出一段路後又回頭,已經看不見解雨臣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