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解雨臣比誰都更明白樹倒猢狲散是什麽意思,解家,吳三爺,霍婆婆……他曾經以為自己捱過這麽多次,已經習慣了。

他架着黑瞎子在巷子裏躲躲閃閃,在這個荒唐的時代,皇上一朝無家可歸,總統一夜之間被趕下臺,自個兒管好自個兒是正事,一個落魄的王爺,對街上的人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奇觀,避之尚唯恐不及。

黑瞎子一個人踉跄的撞到解雨臣的懷裏,總統府的事變解雨臣已經聽說了,他不确定有沒有人在追殺黑瞎子,但即使他們不動手,黑瞎子也已經是滿盤皆輸棋盤裏的棄子,皇帝自顧且不暇,暗懷鬼胎的各方勢力多殺他一個也不費什麽力氣。

總之先要保證他的安全。

解雨臣略加思索,能把他們兩個人藏起來的地方,而且一般人絕對進不來的地方,恐怕只有回到皇陵,解雨臣在姨娘手裏拿了陵墓的地圖,現在只有先回到那個地方再說了。

解雨臣跟着黑瞎子進入過這個地方,所以對機關破解的方法手到擒來,但是身上背着一個神志不清的黑瞎子,他也不是體力很好的人,把黑瞎子弄進來也還是費了一些功夫。

黑瞎子的傷口還沒有處理,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在發燒。解雨臣撕開陪葬品裏的布料,按照風水找到了引水進入的地方,沾濕了布料,回去簡單的給黑瞎子處理了一下傷口,用潤濕的布料給他擦了一下額頭和手心,現在這種景況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很少看到黑瞎子安安靜靜閉上眼睛的樣子,他們兩個一起睡,總是黑瞎子先醒,而在危急關頭,向來是黑瞎子來接狼狽不堪的解雨臣。

當年他是怎麽撐過來的呢,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就渾身是傷的倒在大街上嗎,有沒有人幫他一把。解雨臣越想越頭疼,他在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胡思亂想,但是他的日程一般不給他什麽胡思亂想的時間,他捏了捏眉心,站起來四下翻找有什麽可以幫到他們的東西。

也幸好他們家陪葬品夠全,足夠解雨臣簡單的燒一些熱水給黑瞎子喝,想來黑瞎子也不是太講究吉利不吉利的人,解雨臣随便摸出個陪葬的酒杯想給他喂些水,水剛送到他嘴邊,手就被黑瞎子按住了。

“醒了。”解雨臣平淡的說,“你的事我聽姨娘說過了一些,她讓我務必出來找到你,然後我就看見你在街上暈倒了,我也不知道你那邊是什麽情況,就只能帶你來這裏。”

黑瞎子深深的皺着眉頭,解雨臣很少看他這副樣子,想來還是哪裏非常不舒服,他也不知道怎麽向他開口,告訴他一切都不在了,桂枝早晨給他洗的襯衫,廚房裏他吩咐達山給解雨臣備着的小點心,王府裏挂的大紅綢緞還都沒來得及拆下來,那是全京城的紅色,都不在了。

黑瞎子接過水喝了一些,居然轉頭向解雨臣笑了笑:“別這樣看我,說出來你或許不信,我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了。”

解雨臣不想讓他在這種情況下還強打起精神來安慰自己,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現在找一個給你養傷的地方才是要緊事,壽貝勒他,怎麽會敗到如此地步……”

黑瞎子淡淡道:“他瘋了。”

現在這種情況下,黑瞎子應該不只是為了出言嘲諷,解雨臣追問道:“什麽意思?”

黑瞎子轉頭面無表情的看了解雨臣一眼:“我們家族裏眼疾的事,你已經聽說過了。”

解雨臣點頭。

黑瞎子又道:“這種眼疾,事實上是一種從眼睛擴散的毒素,是可以用一種特殊的藥材醫治的。但是藥材抑制眼睛的毒素,同時也會抑制擴散進大腦的毒素。我們家族的人以這種特殊的體質為榮,不會服藥醫治。可阿瑪……壽貝勒作為這個計劃裏重要的一環,不能重蹈太皇太後的覆轍,他不可以在關鍵時刻突然死去。于是他開始服藥,相對的副作用就是他會漸漸的忘記最近的事,開始是最近幾天,到後來,就是最近幾年。”

解雨臣的情緒管理一直做的很好,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不動聲色的掐了自己的大臂一把,讓自己保持鎮定。他隐隐感覺到,自己大費周章想要得到的答案,正呼之欲出。

“壽貝勒有時醒來,會以為自己還生活在太皇太後那個時期,于是見到一切與西洋和現代有關的東西,就大發雷霆,于是整個人瘋瘋癫癫。”黑瞎子說到這裏,表情奇異的輕松起來,背靠在牆上,換了一個讓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勢,“他默許我去教堂,和洋人做朋友,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一件恥辱的事,他覺得我越這樣做,越顯得不學無術,能讓暗中監視着我們,監視禁衛軍的人放松警惕。”

解雨臣只是沉默。

“我們之所以敗得這麽慘,一方面是被姓汪的算計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壽貝勒的病情原本就不穩定,做了錯誤的指揮決定。”黑瞎子嘴角上還挂着笑,但是眼睛卻沉靜下來,“他已經被時間抛棄了,我們都是。”

解雨臣抿了抿嘴唇,又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姨娘說,困住你的東西已經不在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治好你的眼睛,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變得像壽貝勒一樣,每天早晨醒來,都會發現世界抛下自己向前走了幾十年,然後變得瘋狂,傷害身邊的人?”黑瞎子低頭笑了一聲,“我寧願死去,也不願那樣活着。”

“那如果……我求你這樣做呢?”解雨臣覺得鼻尖一酸,他心裏也知道自己這種生理反應并不是出于難過或心疼,而是他知道,這可能就是他最後的困獸之鬥,他生而早慧,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人要量力而行。

黑瞎子轉頭看着他,深沉而懇切:“那你也從沒有愛上過我,僅僅是喜歡而已。”

解雨臣反而笑了,心口上那點不甘心的酸澀讓眼圈一紅,但也沒有嚴重到掉下眼淚來。他在心裏早有答案,他想讓黑瞎子活下去,冒着風險去做成功率頗低的手術,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曾找吳邪訴說心裏那點私念,吳邪适時的點醒他,黑瞎子決定了的事,不會改變。但又體貼的把後半句話咽回肚子裏:你這麽聰明,為什麽偏偏在這件事上執拗到自私。

解雨臣內心一直在想,他到底還是如他爺爺所願,變成了一個最愛自己的人,即使知道這樣并不尊重黑瞎子的感受,他還是希望自己寄托了所有熱烈感情的那個人可以活得長一些,多看一些四季更疊,這樣他全然做着不喜歡的事的人生,似乎才有了盼頭和寬慰。

“你說的對,可是你猜怎麽着,就在剛才那個瞬間,我愛上你了。”解雨臣朝黑瞎子歪頭一笑。

黑瞎子配合着大笑起來:“那你可要倒黴了。”

解雨臣苦笑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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