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回合,敗! (13)
西來威脅我,我肯定會喪失平常的冷靜,自亂陣腳。
“打蛇打七寸,攻要害。這幕後布局的人,的确是一個聰明難纏的對手。”樓懷風感嘆道。
“能夠讓江湖上的天風公子如此感嘆,難得!後來呢?”
“當時江湖上局勢一片混亂,在江湖上啊走了一圈之後,怪象叢生,最後我們把矛頭指向了北闌國那邊。
江湖與朝堂本是兩個互不幹涉世界,但是這次的事情深查下去,便發現與北闌皇室那邊牽扯上關系。北闌皇室應該是後期加入的,但是造成的影響卻絕對不遜于前期那些動作給江湖帶來的震蕩。
北闌争霸之心從未斷絕,這次出手,竟然将眼光放向了江湖,引得江湖上面一團混亂。居心可嘆,其心當誅!”
樓懷風此時神色憂郁,帶着悲天憐人的愁緒,竟很符合他在江湖上奔走多年,隐約已是正道領袖的身份。
話入耳中,我心中隐約有點冰涼,隐隐約約的念頭剛起,又被我強壓了下去。
那念頭就像是一個泡沫,還沒有成型,我就無情把它們給戳破,啪啪的破裂聲響不斷激蕩在腦袋裏,惹得腦袋裏一片片空茫的痛意。
“在江湖上挑事的首要條件便是需要身後的江湖根基,需要熟知江湖上的力量分布、各個力量間的聯盟、制衡關系。那個幕後黑手,懷風,你可想到了符合條件的人?”
“他們做事的風格極像當年的那個門派——幾十年前一夕之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煉魂教。這次,應是他們的野心再也止不住,卷土重來。但是那幕後黑手的手腕,不像是當今煉魂教教中任何一個人所能具有。”
“懷風,你還漏了一個人。”
弑魂無極,你看,現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是樓懷風——江湖上武功與智謀都堪稱無雙的樓懷風,他若是憑自己的智謀便推測出了那個幕後黑手就是你,這樣的精準的結論可不是葉無顏的功績。所以,你的噬心蠱還是悠着點吧。
樓懷風聽我這樣說到,如醍醐灌頂一般,一雙眼睛陰霾破開,閃耀的光芒四散開來。
“無顏,你的意思是,煉魂教隐退多年的教主——弑魂無極?”樓懷風聲音有點顫抖,似是興奮,似是恐懼。
我只是沉默,不點頭,也不答應。
心口處有點微微的疼痛,恐怕是噬心蠱有點騷動。還好,還在能控制的範圍之內。我趕緊運功将那不安分的蠱蟲給壓制下去。
樓懷風看見我臉色不好,帶着擔心的眸子向我望過來。微微搖頭,表示不礙事兒,說:“北闌皇室那邊……?”
該知道的終究還是要知道,這是逃不過的宿命。
看不見現實的人,不敢正視現實的人,往往是最後傷得最重的人。寧願清醒着死,不願在自欺欺人中茍活一時一刻。
這便是葉無顏正視現實的理由。既然理由已經足夠,那麽波濤洶湧的現實便讓我來承受。
“事情要牽扯到江湖第一情報組織——千機樓。北闌皇室那邊,暫時沒有鎖定具體的人。”
千機樓……
宗周,你騙我騙得好苦。
以前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彼時,那些猜測是那麽的清晰、是那麽的邏輯分明、是那麽的條理完整,是那麽的無限逼近現實。
你的師父是弑魂無極,你的異術來自于煉魂教,你建立千機樓的目的就是為了某一天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你的野心就是這整個天下……
可是,就在那些猜測面前,我不斷告訴自己——這些都不是真的!沒有具體的證據,我不能随便懷疑。你做的事情一定都有你的苦衷。
彼時的我,選擇将這些猜測自眼前拂去。
于是,我的視線裏,便只有那個紫衣修長、豔麗絕倫的宗周;于是,我的眼睛裏,只有那個隐忍壓抑、裝瘋賣傻只為混淆視聽騙過對手的無助北闌太子;于是,我的腦海裏,只有那個心心念念,費盡心思尋姐十三年,凄風苦雨只影行的宗念臺。
念臺,念臺……這個名字終究是在此刻生疏了。
十三年的分離、十三年的天各一方都不曾将這個名字模糊在我的心頭,可是,就在剛剛那一刻,這個名字突然風化一般,模模糊糊,痕跡斑駁。
心中千萬般堵塞,千萬般滋味,最後彙聚到一起,也終究不過四句話:
玉骨寒鴉終零落,朱顏清淚天涯客。
蓮華憔悴珍珠碎,一片丹心知向誰?
兩人沉默良久,樓懷風開口道:
“在密室中襲擊我們的乾玉琴姬,雖然不知道她與無顏你有什麽仇,但她現在與東方煜牽扯在一起,說明北闌那邊與西晨此次宮變有着莫大的關系。
而且按照無顏你所說的西晨當今局勢,西晨這次宮變實則與北闌與東離兩邊皇室都脫不了幹系。
而今西晨局勢一片混亂,難以下手。我如今去北闌,便是想在那邊打開突破口。”
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說:“樓滿月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你身上傷勢不輕,還需要多加靜養,一切多加小心。”
“無顏,你将将自身三成精血引渡給我,你的傷勢……”
精血一旦渡給被人,萬萬沒有還能引渡回自己身上的道理。所以,樓懷風,你不用覺得受之有痛,不用為我做無謂的擔心。
“無礙”。輕輕搖了搖頭,展顏報以寬慰一笑。
“你接下來是要去哪裏?”
“有人病了,我要回東離一趟。”話語平靜,沒有多少波瀾。可是心底的感覺,卻是如魚飲水、冷暖僅自知。
“無顏,你最近成了大忙人啊。作醫者可是很賺錢的,特別是像你這樣能夠起死回生醫術絕倫的醫者,更是稀缺的珍寶,以後你賺了錢可不要忘記我啊。”
我不禁會心一笑:“若是有機會,那是一定的。”
雖然離別,不唱離歌。
聽君談笑,心情甚好。
就此別過,彼此珍重。
回東離!
将被弄暈的柳青弄醒,嘿嘿一笑:“柳青,告訴東方煜,老娘不喜歡做生意不誠實的人,老娘的耐心已經在你出現的那一刻給磨光了。若是這次他還要給老娘弄出什麽幺蛾子出來,我不介意翻臉不認人。若他真有那個膽量,就只管放馬過來。”
唯恐柳青因為害怕、聽覺受損、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得清晰明白。
柳青不屑地撇過頭去。
我用手輕輕在她肚子上面按了按,嬉笑着開口道:“肚子疼不疼?哈哈,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人。可是作為東方煜的合作夥伴,如果不能為合夥人及時傳達第一手消息,那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東方煜的對付他人的手段,尤其是對付欺瞞他的人的手段,不用我再跟你強調了吧?”
柳青神色間露出淡淡的恐懼,恐懼中摻雜着為難。
為難個什麽?難道柳青你還要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種蠢事?為了讓東方煜弄死我,你倒是寧願弄死自己?倒是沒有發現你是這麽一個不怕死的人呢。
甩手抛出一個瓷瓶,說:“腸穿肚爛死的解藥。柳青,這次因為你的身份是一個傳信人,而且我相信你會是一個聰明的傳信人,所以我不殺你。下次,如果你再做這種乘人之危的肮髒事,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這次兩個女人之間的交鋒,已經結束。柳青也是一個聰明人,不會繼續對我糾纏,否則,便是自損尊嚴。
☆、千裏奔襲引入甕
? 一匹馬,一把劍,一身黃色衣衫,奔襲在夕陽古道黃昏。馬蹄聲聲,踏不碎河山萬裏,卻踏在一聲聲的心跳上面。
軒轅清逸,此次相見,我赤手而來,手裏沒有任何權勢、沒有任何計謀、沒有絲毫異術,我赤手而來。
我赤手而來,帶着一身的內傷、帶着五髒六腑的疼痛、帶着千裏奔襲的煙塵風霜、帶着與君相見、此生無怨的決絕,我赤手而來。
軒轅清逸,為什麽這路這麽長?為什麽天色又暗了?為什麽寒風偏偏要朝着這個方向吹,吹散了我的發,吹花了我的眼,吹緩了我的身形?寒風令人厭。
關山重重,白雲八萬裏,孤舟單騎,奔馳在天剎最長的一條道路上。
月,又升了起來。一聲聲馬蹄,踏碎月光,裹着渾身的霜寒穿梭在月光織就的彌天大網裏。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六天之後,人來到豐都。
身體瘋狂地叫嚣着休息,人,已經疲憊不堪。所以,順應身體的需求,到了豐都之後,我就睡了。
軒轅清逸,我不眠不休、唯恐浪費一時一刻地地奔波,我拼盡一身熱血沸騰,千裏奔襲,終于回來,回到這個有你的地方。然而此時,我的心竟然怕了,因為許久不曾見你,所以怕了。
清晨入城,在客棧中休整了一天,黃昏時分,人醒來。
救人性命要緊,管他什麽近鄉情怯、不好意思的,現在葉無顏是以醫者的身份去看病人。
自異術受制之後,一直被錦緞包裹的殘雪劍便被我拿出來,随身帶着。此次再見那人,也是讓劍再見原主。
逐漸走近逸王府,王府前面依然站着兩排侍衛,大門前那兩只石獅子依然張牙舞爪地象征着皇家威嚴,石獅子旁邊那顆巨大的桑滿樹依舊華蓋亭亭,不顯老色。
一切景象如舊,一切看起來都還是最初那番樣子。人,是否還能如舊?
看見樹木就要想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嗎?看見花就要想到零落成泥終作死嗎?看見流水就要想到流水無情滿江愁嗎?不然,為什麽看見王府大門口的景象就無緣無故地想到“人是否還依舊”?難道軒轅清逸還能病死了不成?
晦氣,真是晦氣!
狠狠地扇了自己兩耳巴子。
豪氣地大踏進兩步,對着侍衛說:“麻煩進去通報一下,就說你們王爺要等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侍衛還沒有任何動作,那兩扇朱紅大門卻已緩緩洞開。
眉心一跳,事情這麽巧?難道預先有人知道我要來?
雖然奇怪,但是半途而廢不是葉無顏的風格,何況人家這麽熱情?按捺住狂跳的心髒,鎮定地踏進那扇似染着朱血似的大門。
踏進大門不遠,只聽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傳來,配合着暮色四垂,竟似古老喪鐘一般的哀鳴。不用回頭,大門已經在身後關上。
視野裏沒有人,虛無的空氣中,一個十面埋伏陣已經交織在無形之中,周圍隐藏着數百道氣息。
眉目緩緩冷了下來,仰頭四十五度,向着視線正中那亭子看去——修建在逸王府一座假山上的亭子,逸王府的至高點。亭子有個名稱——惜別,惜別亭。
盡管空中交織着數百道無形的警戒氣息,盡管那些氣息來得那麽滲人、來得如此濃厚,可是我的目光依然毫無停頓地穿越過這濃厚的迷障,一眼便看見了你——軒轅清逸。
那人依舊一身白衣,北風撩起他的寬袍大袖,整個人似是即将乘風而去的谪仙人;清瘦身子清瘦影,玉骨白瓷一般的臉龐上,依舊是那雙眉目那雙眼。
過了這麽久,我依然記得那人身上的一筆一劃,依然記得那人的一颦一笑。
可是,今天,他的神情卻不是記憶裏的顏色。何處可有蒼山如海?此處确有殘陽如血。只影飄忽向誰去?風中殘露立中宵。
依然,你依然是一身白衣飄逸煙塵不染;變的是我,我千裏奔襲風塵滿臉。
依然,你依然高貴清華眉目無情;變的還是我,我一身狼狽自作多情。
那人微微舉起了手,就在那人舉手的同時,渾身功力一提到頂的我如流光一般猛然縱了出去。
那一瞬間,我的速度快如閃電。那一瞬間,我的身形,飄如疾風。那一瞬間,我的氣息,與空氣融為一體。
踏入王府,分析清楚周圍埋伏的情況後,便選擇了一個逃跑的角度。從那個逃跑的逃跑,我有最大的機會——一半的成功機會。
我縱了出去。
數百道交織的氣息密密匝匝織成一張彌天大網,空氣被他們特意釋放出來的勁氣緊縮凝固,變得滞塞粘稠。一陣陣強者的的壓力充塞四周,向人的心上撞來,讓人止不住想要屈膝臣服。
在這樣的氛圍中,人,舉步維艱。
空中雖然沒有半個實體的人影,但是凝神化氣,才能組成真正的彌天大網。大網密實,幾乎沒有死角。這樣的陣,才真正稱上十面埋伏。東、西、南、北、東北、西北、東南、西南、上、下十個方向,每一方都是殺,每一方都是劫。
這樣的陣,只有名不虛傳的高手才能布出來;這樣的陣,只有心思慎密狠辣的人才能布出來;這樣的陣,只有思量着一擊必勝的人布得出來。
軒轅清逸,為了對付我,你真是費盡心思。
我縱了出去。
穿越層層障礙,劈開層層阻擋,還有最後一步,我就可以成功。
下一瞬,我自那十面埋伏中逃了出來。
慶幸慶幸,實力不減當年。
可是再下一瞬,一個動作,恍若石破天驚、恍若開山裂石,震碎了我全部的心思。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命門。雪白衣袖,清冷似雪。玉白指骨,是冰寒鬼爪。
随着那人一道,自空中飄落在,沒有擡頭,一雙眼睛怔怔看着那只鉗制着命門的手,兩行滾燙的眼淚突然就流了出來。
從西晨到東離,千裏奔襲,不眠不休,只因為心中的信念,只因為心中的那一抔熱血。如今,心髒處漸漸冷卻,兩行熱淚已帶走心中熱血最後的餘溫。
于此人身上蓮花香氣逼近的瞬間,于命門受制的瞬間,于終于身陷囹圄、逃脫不得瞬間……
終于,心冷。
兩滴眼淚滑下臉龐,一只玉白指骨的手迅速探過來接住那兩滴晶白的眼淚。那只手微微顫了顫,似被那眼淚滾燙的溫度驚了驚。
眼淚落手瞬間,便一陣煙氣逸散開去,那只手維持着探取的動作,好一會兒,随即緩緩收了回去。
那收回的手,五指微微下垂又拼命向上擡起。這樣的姿态,葉無顏終究是看不懂其中蘊含的意義。兩行清淚,是我對自己的交待。
僅此,而已。
兩行清淚,不為同情,不為求得那人的憐惜,不為傷懷過去種種,不為感嘆故人心變,不為怨恨,不為自己千裏奔襲的心酸,只是葉無顏對自己的交待。
僅此,而已。
宗華初遇,兩人尚未謀面,在我探手撈取你馬車簾子的時候,你便是這般制住我的命門。
那時候,我的名字叫做葉小風。
而今,你設下十面埋伏、千裏布局、誘我入甕,在我逃脫的瞬間,你依然以這般姿态制住我的命門。
此時,我的名字已是葉無顏。
故人心變,滄海桑田。
不覺,已是經年。
軒轅清逸雪袖一揮,院子中數百道氣息依次退散開,不過片刻,院子中恢複了寧靜。
最後一點霞光照耀下來,給大地鋪上一層虛弱的紅芒,餘溫不散。最後一抹晚霞,形狀酷似流星的尾巴,光芒雖弱,形狀倒是搖曳生姿。是天剎皇朝冬季向春季過渡時的好天氣。
仰頭望向天際時,一雙眉目已經清冽到冰冷。
世間許多事情發生了,便自有它發生的道理。若是事前沒有做好準備去搏一把,來讓自己的努力去扭轉事情的結局,那麽事後再去補救,難免便會卑躬屈膝。而當主動權掌握在旁人手裏的時候,此中情況尤甚。
“有人說過,雪是無根之水,最是無情。”我微微仰着頭,沒有看那人眉目一眼。
軒轅清逸沉默。
“我想,雪也是最幹淨純粹的水,如果自己做不到幹淨純粹,以雪自比,反而襯出身上的血腥。也許,正是因為自己血腥,才更向往雪的幹淨純粹。只是,那樣的幹淨全部成了欺騙世人的僞裝。”
軒轅清逸依舊沉默。
“今日站在此處的人,不是葉小風,葉小風已經死了。”
軒轅清逸握住命門的手緊了緊,我丹田處的氣息弱了弱。
“現在我是葉無顏。所以,你不用礙于以前兩人之間的情分,不用顧念以前與葉小風之間的恩怨。千裏奔襲終做空,丹心熱血化黃土。現在的我,只是想要一個解釋。”
軒轅清逸依舊沉默。
我緩緩将微仰的頭顱低下一點,時別許久之後,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描繪眼前人的樣貌神态。
那人一雙幽黑似墨無邊似海的眸子靜靜地向我對視過來,四目相對,那人終究是把所有的情緒都隐去了,只剩下一片荒原似的冷漠。
突然,手風一拂,我只覺後頸一麻,整個人暈了過去。
只見一個雪白人影抱起那個黃衣女子,緩緩走了開去。
此時,最後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際,黑暗一重重覆蓋下來,空中有一聲嘆息回蕩缭繞,久久不曾散去。
☆、滅世浩劫(上)
? 也許,是太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也許,是屋子中的沉香是催人入眠的上品;也許,是身上內傷深重,身體叫嚣着休息的權利。所以,睡夢中,我睡得很安穩。
不醒來,便可不面對。
不清醒,便可自沉醉。
不明白,便可無情殇。
夢中感覺,整個身體便似浮萍般在天地間悠悠飄蕩。沒有牽系自己的根、沒有歸去的終點、沒有牽挂的事情,只是浮萍一般随着意識飄蕩。
不知在夢中沉沉浮浮了多久,突然,外界傳來一聲呼喚,我驚了驚。人,醒了過來。
睜眼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鶴發童顏的面孔,面龐的形狀看起來蒼老至極,讓人懷疑他似乎是世上最老的人,但是臉上的神采卻是奕奕有神,一雙眼睛精光暴漲,看起來絕對是成了精的人物。
“師父!”心中激動,許久沒有開口,爆出來的第一聲呼喚微微有點發音不準。
師父手持拂塵,身着道袍,腰間挂一把桃木劍,手裏握着他的陰陽鏡。
“師父這是想開了?隐世這麽多年後,要出來闖蕩一下塵世?看看看,所有重要的裝備都帶齊了,是不是想下山後以算卦先生的形象游走世間,順便坑蒙拐騙?”
師父不語。
一陣風吹來,味道奇特,我自然而然地将眼光環掃周遭。
四周都是百年老樹,樹枝縱橫,地上落葉鋪的很厚,一陣陣植物腐爛的味道随着風的飄過,一撥撥地沖擊着鼻腔。四周幽黑得吓人,陽光只能照進一星半點。若不是因為是修道習武之人,視力極好,若是普通人到了這裏,估計只有瞎貓抓耗子——全盲。
“師父,你怎麽下山了?你怎麽會在這裏?”甩甩尚在混沌中打轉的腦袋,我好奇問。
“你師兄說你受傷極重,需要為師下山來處理。”眼前老者帶着淡淡的關懷道。
聽見這話,腦袋這轟隆一聲炸響,整個意識似乎被萬噸巨石一道道地碾壓而過。腦袋劇痛,完全沒有機會思考事中的與布局,只聽我的聲音似一場雪崩一般,轟隆隆地自喉嚨深處崩裂開來,“師父,有詐,快離開!”
師父的表情卻沒有太大的變化,與我的癫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得我一怔。
“徒兒什麽時候竟然這般急躁了?”師父不溫不火地說到,帶着修為高深的道者所特有的雲淡風輕。
怎麽讓我不急躁?軒轅清逸是個難對付的人。
“師父,這裏是哪裏?”
“東離祛魅山。”師父臉上的神情有些微的凝重。
“祛魅山……”我竟然不受抑制地重複這師父的話,喃喃自語。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腳下的大地開始顫動起來,頻率越來越高,趕緊運功穩住左右搖擺的身形。
就在大地的情況尚不明晰的時候,只見地上鋪了三尺有餘的落葉竟然緩緩下沉,一陣陣十分刺鼻的腐爛味道傳來。這味道裏面似乎包含了上百年的陳腐與幽怨,包含了百年草木百年枯榮凋零的怨恨。這腐敗味道經過呼吸道,激起心底一陣陣不受抑制的惡心。
地上樹葉累計的厚度不一樣,有的地方開始現出地面來。只見那些樹葉竟然是自動融化成一團團黑漆漆的粘稠液體,随後浸入那些血紅色的土地裏面。
讓人驚悚異常的是,那些枯葉融化後的黑色汁液浸入血紅色的土地之後,土地非但沒有逐漸變黑,而是便成更加鮮豔的血紅色。
身上的警戒已經達到頂點。可是由于異術受制,此時的我,對于這種非自然力的狀況沒有絲毫應對的力量。
随後,眼前情形更加讓人毛骨悚然:只見那些飲足了黑色汁液、變得晶亮鮮紅的土地開始不規則地向上冒起來,此起彼伏。似乎腳下的大地成了彈性很大的棉布,下面罩住的便是到處亂竄的耗子一般。
土地表層的封印被人破了,妖魅将出。
師父一把抓起我的我的胳膊,兩人身形如風,縱了出去。
腳步連點,只見兩個人如鹞子般自山腰處地向山頂躍去,速度之快,生平僅見。到得山頂上,只見整座山已被層層瘴氣包圍,黑氣漫天罩下,不斷的翻湧纏繞,變幻出一個個讓人驚悚的形狀。一聲聲鬼泣聲自那黑瘴中傳來,擾亂人的神智。
鬼泣聲聲入耳,似乎在其中聽見百年前的那些孤魂野鬼因為各種各樣的死法而不平的聲音,積累了數百年的恩怨就在此時通過這一聲聲的鬼泣來發洩,來訴說。
數百年前東離開國時候,那一場流血千裏,屍骨滿城的開國之戰,那一場另風雲都為之變色的慘烈戰争,那一場用無數生靈來書寫的慘烈之戰……祛魅山就是那一場戰争中無數亡靈最後的埋身之處,是怨靈的集中墳地。
上百萬的鬼魂,數百年的怨恨。封印一旦被破,将是怎樣毀天滅地的力量?這樣恐怖的力量一旦現世,又将帶來怎樣的滅世浩劫?
此時,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抱樸子将我擱在一顆大樹上面,手上拂塵連揮,在我周遭設下禁制,師父顯然已經知曉我異術受制的情況。
抱樸子淩空而立,身上太虛真氣磅礴鼓蕩在周身,将道袍扯得獵獵作響。左手持明鏡,右手揮拂塵,腳踏八卦九宮步,空中一道道金光泛起,已結成九宮八卦陣。
一股股浩然正氣自空中身影上面鼓蕩出來,臉上的神情卻是我未曾見過的凝重。
妖氛鬼氣籠罩住整個祛魅山,身處其中,讓人幾乎以為自己到了鬼蜮。那些怨靈積累而成的魔障受到抱樸子渾身正氣的刺激之後,開始更加狂烈地運動起來。
上百道黑影從魔障中如閃電一般地竄出來,向着空中道袍鼓蕩的人影周身激射而去。
就在那黑影影動的瞬間,抱樸子腳踩八水無方步,身影在八卦陣中迅乎移動,手中拂塵連點,那些黑影受到拂塵上面的勁氣攻擊之後,瞬間消散與無形。伴随着那些黑影消散的,還有一聲聲不甘的尖銳喊叫。
眼前場景混亂血腥,雙方力量龐大恐怖,幾乎讓人以為這就是全部的戰争。可是,雖然此時我受到震駭,卻清楚地明白,眼前的這一局,只是試探。戲,還沒有開場。
就在那百道黑影的攻勢被消解之後,魔障變得更加躁動了,似乎是被剛剛那一幕點燃了沉睡多年的嗜血欲望。欲望正蠢蠢欲動。
随着魔障深處傳來的一聲尖銳嘯聲,那些翻湧滾動的魔障中瞬間冒出無數的鬼爪,鬼爪尖銳,一波波向着金光罩身的師父身上招呼去,鬼爪數量太多,層出不窮,像蝗蟲一般啃噬這九宮八卦陣。
渾身金光的身影逐漸被包圍住,空中只剩下一大團怪異變動着的黑影。
我心中雖驚急,但是還沒有恐懼。以師父的實力,這一局還不至于輸。
片刻之後,一陣鬼哭狼嚎聲響徹天地間,一個金光人影殺出那團巨大的黑影。正是抱樸子。
只見師父左手拿着桃木劍,右手拿着拂塵,額間增加了個陰陽魚眼的形狀。師父竟然把陰陽鏡直接內化為靈識!
情況不妙!将外物通過靈識同化,可以提高人的功力,而陰陽鏡确實有震懾鬼魅的作用,但是此法有違天道,內化外物之人将受到天譴——折壽。
而折壽的年限,随着靈物靈力的大小而定。所謂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內化靈力越大的靈物,壽命折得越多。
師父,陰陽鏡的靈力可不低,你的壽命,還剩多少?
情況不妙,那些東西比想象中的還要強悍,竟然直接将師父逼到內化靈物這一步。
心中很急,很急。
讓人難以想象的恐怖場景就在此時鋪展在眼前,那些魔障不斷收緊,不斷壓縮,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而抱樸子就是那個漩渦的中心。
魔障形成的漩渦太大,抱樸子身處其中就似處于巨大的黑色磨盤上的一個白豌豆。豌豆那麽渺小,似乎随時都有被那個黑色磨盤磨碎的可能。
魔障旋轉的速度很急很快,時時刻刻準備着張開猩紅血口,将那個白點吸入漩渦、撕爛、埋葬。
那個白影,那麽渺小,那麽易碎。
那個授我異術,教我武功,是我異世唯一信仰的人,那個我一直以為無所不能的人,卻在此時顯得如此脆弱。
心,撕扯得發抖。
那巨大的黑影向着中間撲了過去,瞬間淹沒了那個微小的身影。我心空狂駭,這樣的力量不是人力所能抗拒,這樣的力量,已經不是世人的力量所能匹敵。
師父,以一己之身對抗這漫天妖魔、百世怨靈,明知是死局,你為何還要來?
原來,你帶齊所有的靈物,不是為了下山游歷世間,而是為了來赴這麽一樁必死的因緣。原來你都知道,是啊,你都占蔔之術那麽厲害,怎麽可能算不到此次下山來的遭遇?你洞察人世上百年,怎麽不會知道軒轅清逸打的什麽算盤?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來?
我身上那件象征太虛門身份的玉佩不見了。誰又知道太虛門的弟子會有一個象征身份的玉佩?即使知道,誰又那麽明白太虛門人的玉佩是藏在靈識裏面的?
軒轅清逸,只能是你,同為太虛門人的你。
你以靈識祭火的那次,我的玉佩便不見了吧?
葉小風不過是異世一縷孤魂,生死對我來說,原本就沒有太多的意義。為了我,抱樸子你來赴一場死亡的陷阱,這又是何必?
或者說,這場滅世浩劫是你的責任、推脫不掉的責任。數百年前那場以百萬生靈澆鑄而成的戰争,其積累下的恩怨,終究需要一個化解?
只是,眼前情景明明是死局,無力化解的死局。既然是無力破解的死局,上天為什麽偏偏選中你?為什麽偏偏讓你來破局?
師門書上說,世間一切事情皆有因果,切記,随緣。
難道這場災劫,便是你的“緣”?
雖千萬人吾往矣?是向死而生,是以身祭道。
突然,一陣猩紅的血光穿越層層魔障激射開來,那紅光經過之處,激起怨靈一陣陣的嘶吼尖叫。紅光越來越盛,魔障開始扭曲起來,只見那巨大黑色旋渦的顏色逐漸變淺,鬼靈們逐漸被消滅。
看着眼前的變化,我的心非但沒有絲毫的高興,反而不斷地沉了下去。
☆、滅世浩劫(下)
? 師父竟然以自身精血來引動陣法,血色赤亮,光芒四射周身,這樣的情形,分明是引動自身七成精血的情景。
七成精血消失,斷然沒有活下去的道理!
驀然,一聲悲鳴傳來,竟然是自己的泣血嘶吼。
只見處于結界中的那個女子渾身散發出一團團黑氣,一層層的血紅依次壓上兩只眼眸,不過幾個眨眼時間,一雙眼睛已變作徹底的猩紅。
女子一頭黑發狂舞,雙手上舉,在腦袋正中的上捏成一個複雜詭異的訣,同時口中念叨着詭異咒語。
不多時,只見女子腦袋正中央的地方,一根金針顫巍巍地現出身來。
随後,随着那個女子口中咒語越來越急,那個金針逐漸上升,直到現出全身來,竟有整整五寸長短。
就在金針出腦的一瞬間,兩根銀針自女子心脈處破體而出。兩點銀光在空中迅乎一閃,随即消失成齑粉,毫無蹤跡。
心脈處的銀針,是軒轅雲痕賜給我的。異術受制,全有賴于心脈處那兩根銀針的功勞。
腦袋上的銀針,是師父賜予我的。
師父說:小風,你是受到上天眷顧的孩子,因為你有極大的善根;可是……你也是受到上天詛咒的孩子,因為你的身上有着數百年難遇的魔根。
這根金針可以封住你的魔性,但望你這一生廣積善緣,平平安安。金針一旦離體,魔性便會侵蝕你的靈識,到時候,你便是天地間第一大魔物。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別怪師父大義滅親。
師父,你說我有天地間第一魔性,魔性一出,便是天地間第一魔物。
你說,這樣的情形,是因為我受到上天的詛咒,可是此時的我,卻無比感謝這個天地間第一的魔性,這不是詛咒,而是上天給予我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