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回合,敗! (14)
(以下葉無顏喪失神智,身體裏面的神智換成魔物)
女子此時雙眼赤紅,眼中一片血海,血海中只有殺戮,再看不見任何其他情緒。一頭黑發狂舞,掩蓋了臉上的瘋癫嗜血的表情。
那個黃衣人影毫不在意地揮手一拂,抱樸子結成的結界便已消散無形。随即人影瞬間消失在原地,空中那團巨大的魔障中卻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嘶吼聲。
一股黃色的氣流無情地席卷着那團黑色魔障。魔障面前,黃色氣流雖然渺小得可憐,但卻讓人對那黃色氣流生不出絲毫憐憫之心。因為那道黃色氣流太過恐怖,被那黃色氣流席卷的地方,黑色魔障無不削減掉厚厚的一層。
我已殺紅了眼,我的世界中只有猩紅一片,我只想飲更多的血,我只想将眼前的層層障礙都除去,我已經好久沒有這般暢快過了,這樣的魔障正好讓我練練手腳,舒緩一下筋骨。
可是,意識中另一個聲音好聒噪,說些什麽魔性,魔性,天地間第一魔物。
什麽魔物?我不懂,我僅僅是想舒展筋骨而已,我只是想除去眼前這團障礙而已。這些魔障的存在讓我很不舒服,看不順眼的東西當然要消滅掉啊。
更何況,心中那個叫嚣着,讓我除去這些魔障的聲音難道不是我的心聲嗎?既然是心聲,那我就要代我的心完成心的意願。
可是,眼前的魔障太多,多到我手抽筋了,就在最後一片魔障除去的時候,我感到了極其的疲憊,難道是太久沒有到這塵世間來的原因嗎?
一切都塵埃落定,四周都平靜了下來,風吹在臉上的感覺真是好啊。只是四周的環境太差了,樹木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土地,看着都沒有好心情。
都怪剛剛那場打鬥,把這麽好的風景都給破壞了。
咦,魔障中間還有一個人,只是眼前這個一臉震驚、又一臉心痛地看着我的人又是誰?這是一個老頭呢,老頭看起來虛弱,應該是不久就要死了吧。
正好拿他讓我來開開葷,好久沒有喝到鮮血的味道,真是讓人懷念啊。
我的手伸了出去,抓住老頭的脖子,脖子很脆弱,我只要輕輕一捏就可以讓它瞬間變成一團肉泥。
只是,這老頭子的表現卻有點奇怪呢,被我掐住了脖子,他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的神色,一雙眼睛只是心痛又無奈地看着我。
我有些猶豫了。
這個人這麽老,看起來這麽虛弱,他的血會不會很難喝?我還沒有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品味還沒差到要吃這種下檔次的食物吧?
有點疲憊,腦海深處那個帶着悲涼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真是讓人讨厭的悲傷啊。
我放開掐住老頭的手,潇灑地回轉身想要離開。可是,就在我轉身的一瞬間,身體一麻,身子反被鉗制住了。
老頭,原來你的虛弱都是裝出來騙我的?人心狡詐,果然不能相信這虛僞的人類。
就在我還沒有抱怨完的時候,一陣靈力湧入身體,我只覺自己被那股力量沖擊、洗滌、逼迫、壓縮,随後自己竟然越來越小,而那股侵入身體裏面的力量越來越大,逐漸與我形成持平的态勢。
好委屈,都說是先來後到,憑什麽這股力量要搶占我的地盤?
随即我被壓得只有鴨蛋般大小,擱放在身體裏面的左胸處,而那股後面才來蠻不講理的力量卻占據了這具身體右胸的位置,還用它的力量壓制着我。憑什麽啊?
可是,無論我怎麽掙紮都沒有作用,似乎我這一輩子就只能以這般形态帶着這方寸之地。我掙紮夠了,又因為實在太過疲憊,我沉睡了過去。
……
我是誰?我是葉小風,也是葉無顏。
我不是已經死去了嗎?人死後不是應該回歸虛無嗎?可是,死去的人怎麽還有意識?眼前這樣鮮豔到猙獰的景象又是為何?
四周土地已經成了一片焦黑,大片大片的血紅色鋪陳其上,渲染出一幅血色山河。
這些血,是抱樸子七成精血所化,如此鮮豔。攜帶着無數怨靈、攜帶着無數孽障,镌刻在這皇天後土,血染成最刻骨銘心的圖案。
“師父!”只聽一個鬼泣般喑啞駭人聲音響起,竟然是我自己的聲音。
眼前的人,面目萎縮成一團,血跡從七竅滲出來,深紅發黑。整張臉被一團黑氣缭繞着,正是死氣。
眼淚不受抑制地掉了下來,一滴滴,混合着抱樸子臉上的血跡,蜿蜒成清與濁、生與死的印記。
“小風,不要害怕,我已經将你體內的魔性壓制住。以後,你再也不用害怕自己成為魔物。”他臉色平靜,神态之間不見即将離開塵世的不甘與痛苦。是慣常的安寧。
“我不要,師父,我還給你,還給你,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活着……”
将一身的修為與僅剩的三成精血都傳入了我的體內,一旦傳入,便沒有還回去的可能。可是,我管不了那麽多,我想不到那麽多,眼前,只有葉小風将死的師父。
是誰泣不成聲無語恨?眼淚似斷了線的主子一般,一顆顆滴淌得極快。
來到天剎皇朝,心痛難耐的時候,我眼睛中會滲出血淚來。寧願流血淚也不願意流清淚的眼睛,此時面對眼前的死別,卻似要把這一生積攢下的淚水一次性流完。
“小風,不要怪你的師兄,不要。這是我應得的,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終究會有這麽一天的。” 是啊,終究有這麽一天,修習異術的人終究會有這麽一天——遭受天罰。
師父嘴中雖然流着鮮血,但是說話卻流暢自然。這是在拼盡生命裏最後的力量來保持自己的風度。雖死,不辱。
“師父,不……不……”
不要走,這一世,是你傳授小風武功、是你讓小風重新活過來、是你叫我許多塵世的道理、是你給我講了那許許多多精彩的故事……
師父,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小風一個人。
哭咽聲已經被淚水淹沒,喉嚨間是呼吸中斷帶來的痛苦。
“小風,前面的路,還要你自己去走。放下,才能行路。”
抱樸子輕輕擡起手來,我趕緊握住他的手,手裏被塞進一個冰涼的珠子。
“當年的事……孽緣啊……小風,為師走了,你保重。”
說完,抱樸子閉上了那雙血色朦胧的眼睛,握在我手裏的那只手,突然間變得分外沉重,沉重得我已經抓不牢一只手的分量。
手,沉沉跌了下去。跌下去的手,帶走了最珍貴的溫暖,留給我一座冷漠的世間。
一聲猙獰帶血的呼嘯聲響徹了整座祛魅山,嘯聲帶着血腥的味道,激蕩在每一顆石子、每一片樹葉之上,整座山巒都為之顫抖。
葉小風的喉嚨,原來還能發出聲音;葉小風的心,原來還有感覺;葉小風的人,原來還活着。
一口鮮血猛然噴出,血跡飄灑,劃出一道鮮豔的弧線。
☆、皇天後土
? 手心處,是冰涼的溫度。張開手掌,是一個晶亮的珠子,珠子表面纏繞着藤蔓似的綠色花紋——封塵珠。
許多往事,發生了便成了塵封的往事,封塵珠便是那能夠将塵封的往事記錄下來的靈物。
師父,你是不是在下山之前便知道自己的結局?因為明晰了這樣的收梢,所以你将你的往事——封塵珠帶着身上。
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最重要的已不是金錢,不是美人,甚至不是權勢,而是一生中極稀有的、需要自己惜取、好好銘記、不敢遺忘的故事。
在這說長卻又轉瞬即逝,說短卻又年年歲歲的生命汪洋裏,那些發生在生命裏的故事,是滄海裏遺落的明珠。
此刻,躺在我手掌裏不過拇指大小的珠子,卻似千鈞巨石一般,沉沉複沉沉,将我的生命壓得好重。
師父說,當年的事……
心中不僅是悲、不僅是痛,彌漫胸海的,是那滔天的恨意。
天下間,全是薄涼人,薄涼人,忘恩負義的薄涼人!
軒轅清逸,你好生薄涼!
握着封塵珠的五根手指幾番捏緊,又幾般顫顫巍巍地松開。捏緊、松開,再捏緊、再松開……
捏碎它,捏碎它後,便可毫無挂念地去報仇;捏碎它,捏碎它後,便可不用顧忌當年的事情,不用受到因果輪回之說的制約;捏碎它,它不是葉無顏你的故事、不是你的背負、不是你需要承擔的歷史,你只需要去報仇。
不要,你不能這樣做,一切事情有因有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命運中冥冥注定,不是人力所能更改;不要,你不能這樣做,你需要了解當年的事情,需要明白前因後果,這樣你才能了卻師父的遺願;不要,你不能這樣做,唯有明白當年的事,才能夠明白師父的一番心血,才能不做出讓葉無顏自己後悔的事情。
一只手,握緊又松開,就那樣維持着這個動作,半晌。
最終,我将珠子收起來,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
青絲亂,淚已幹,情誼終難堪。師門情誼,同門兄妹之情,前世孽緣,終究也走到了難堪這一步。
找了個陽光極好環境清幽的山頂,将師父的遺骸好生埋葬。在墓旁立了一個石碑,碑文:抱樸子。
是的,碑文只有三個字:抱樸子。
我相信,師父也不願意自己的碑文上面寫些複雜的東西,有他的名字——抱樸子,已經足夠。
師父,原諒我暫時不能将你的遺骸送回太虛門。塵世有些事情,我還沒有了結。待我将紅塵的事情了結之後,到時候若我還能回到這裏,我便與你一道回去。
如果我回不來了,你便要永遠沉眠在此處,這樣一來,也是合了你的心意。
你一生不喜争權,不喜鬥争,既然生前當太虛門的掌門已是讓你倍覺艱難,那現在躺在這裏,便享受這無邊的寂靜也是好的。
夕陽西下,暮霭鮮紅。我靠在墓碑上面,跪坐成一尊雕塑的死寂。師父,就讓小風在再陪你一晚吧。
……
曉風拂來,清晨時候。
一夜冥想,将過去種種與今日種種細數,記憶中留下的,已經少得可憐。
師父,太虛門本是道門,道門中人不需要太多塵世間的感情,你我之間,更是這樣。師父已沒有多餘的話需要交代,徒兒已沒有多餘的話要訴說。既然這樣,徒兒便離開了。
一個身影,緩緩下山。步伐很慢,似乎一步步踩在星辰卦象之上,帶着無言的凝重與莊嚴。但就是那樣看似緩慢無比的步伐,轉眼之間,人已在數十裏之外,隐沒在清晨的重重霧霭當中。
算着腳程,跨過眼前的這座山,便是豐都外城。眼前秀麗的山峰是豐都最後的屏障,也是我與那人相見最後的隔空。
凝神提氣,腳步一跨,不過五步,我便到達百米餘高的山峰頂上。
這樣的功力,與異術受制之前的葉小風的功力相比,要多出兩倍有餘。師父,你的功力,葉無顏先借用着,待幫你報了仇之後,我便全部還你。
到達山頂之上,映入眼簾的,不是一般的草木,不是飛霜寂靜,而是三方人馬。共有三百人左右,杵在那裏,呼吸幾乎達到一致,行動之間沒有帶起多大的風聲,幾乎讓人以為眼前只有三個人而已。
三百人組成的陣的正中央,是一個八面透風的亭子,亭子中間,正有三個僵屍般正襟危坐的人。
三人眉頭上皆挂着夜晚的白霜,頭發被露水濡濕,臉上神色帶着星子将墜的寒意,又帶着星芒将散的無言悲怆。
正是軒轅家的三兄弟——軒轅壑、軒轅清逸、軒轅祭檀。
群山還沉默在黑壓壓的天空下,唯有遙遠的東方開始泛出憔悴的蒼白色調。這樣的夜色,正适合當做僞裝掩飾掉一切,包括自己的初心,包括自己的本意,當然更包括那些龌龊的野心。
可是,在這樣的夜色裏,更适合做一件最佳應景的事情——殺人!
用最鮮豔的血跡來迎接最燦爛的朝陽,這是凡人對天帝的恭敬祭禮。用生靈的哀嚎來襯托朝陽初升時刻,那一瞬間偉大的沉默,這是凡人以身祭道的最大榮幸。
而我,便是你們生命的裁判。今朝,我判你們将自己生命歸于無間地獄。
不多言語,手指捏訣,吐出晦澀難懂的咒語,一陣陣幽沉的聲音缭繞在清晨的暗黑中。
我沒有任何動作,也不用勞煩着有任何動作。取血的事情,本來就是人性裏與生俱來便有的對鮮血的渴望。
那些黑衣人似被尖銳的利器在身上不斷戳着窟窿,一個窟窿,兩個窟窿……鮮血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不斷地沖垮肉體的障礙,一簇簇血箭從那些黑衣人身上激射出來,泛濫成災。
血腥味在蔓延,恐慌在蔓延,一聲驚恐聲先響了起來,随即驚恐聲響成一片,聲音凄厲滲人,仿若人間煉獄。
我的咒術只是需要鮮血的祭祀,需要它們心甘情願而已。這些人的身體不過是盛放鮮血的容器罷了,所以根本不會在我的咒術下感到絲毫的疼痛。
這樣凄慘的嚎叫,應該是被吓的吧?
就像是在看一部世界級的悲劇,看着看着覺得傷心欲絕,但是傷心的同時,心裏卻無比慶幸——慶幸這樣的悲劇只是戲劇而已,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可是,那個人猛然間發現,自己竟然就是劇中的主角,發生在主角身上的一切竟然都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數着血洞與地上屍體的數量,鮮血的味道已經足夠濃了,氣氛制造得剛剛好,應該是步入正題的時候。
拈訣的雙手一收,咒術停下,看見那還站着的百六十餘人,我心中冷冷一笑。
葉小風本來就是魔,你們逼我成魔,那我就做一回真正的魔來給你們看看。
“地上屍體的數量與那天晚上的的屍體數量相比,可有少了?若是少了,我繼續将數字補齊。”我的聲音含着笑意,戲谑輕松的語調,似乎回到了我與他在宗華山初見的時候。
三人的臉色都開始發白,我緊緊盯着那人的眼,不容那人的眼神有絲毫的逃避。此時,那雙深沉如海暗夜無邊的黑眸開始有了波瀾,随後又生生平靜了下去。
“那一夜,能夠勞累三位位高權重的東離皇子親手布局,葉無顏還真是有福氣,虧你們這麽看得起我。”
取了湍咽後,去西晨的路上,就是在客棧休息的那一晚,我看見了一場靜心策劃的謀殺——以百數人的性命做局,就是為了讓我聽見那個最後被葬在佛龛中的黑衣人以死說出的三個字——葉小風!
四奴在東離的主子,就在這三人中。
我說:“那出戲,真的很精彩,精彩到葉無顏都忍不住為你們鼓掌點贊。”
“葉小風,你不了解當年那樁事情,你沒有資格這樣說話。”軒轅祭檀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含着怒氣,向我吼來,吼聲微顫,含着痛苦,
話音一落,只見黃衣女子頭發猛然飛揚,一雙冷目斜掃,右手擡起,向着軒轅祭檀一指:“哦?那你們放出祛魅山上的百萬鬼魅便有資格說話?”聲音極冷,帶着讓人不寒而栗的血腥煞氣。
軒轅祭檀臉色一僵,臉色瞬間慘白,額頭處隐隐有汗滴滲出。
哈,被祛魅山上的鬼魅圍殺過的人啊,在你說話的時候,還是放尊重點。當時數百鬼魅已經将你逼到絕境,遑論數百萬的鬼魅,你該知道那是怎樣毀天滅地的力量。
“葉小風,你可知我與祭檀的母妃死于何人之手?”軒轅壑倒是鎮定,紅衣鼓蕩,作為皇子的一身氣勢盡出,釋放着無形的壓力。
只聽葉無顏輕輕一聲嗤笑,眉梢眼角皆是不屑,“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還用猜嗎?費盡心思的布局除了報仇還能為了什麽?既然報仇找上了抱樸子,那你們的母妃不過是被我師父殺的罷了。”
軒轅壑與軒轅祭檀看着我這般無所謂的樣子,神色間冷了下來。軒轅清逸依舊沒有說話,那雙清冷的眸子注視着我。
軒轅壑在亭子的一根柱子上拍了拍,腳下一陣震動,亭子的地面分裂開,一具冰棺自地底升上來。
☆、封塵解
? “老人家都死了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入土為安呢?難道是死不瞑目,用冰棺裝着,就是為了在今天看見自己的兒子能夠為自己報仇?啧啧啧,怨念還真是深啊”我語帶譏諷,此時臉上的桃花印記越發鮮豔,嘴裏的話語卻是越發冰冷起來。
想要讓我看看當年的真相嗎?讓我相信你們的母妃似得是多麽冤屈嗎?這算是給我的一個解釋嗎?為了給我一個解釋,甚至不惜勞師動衆,把自己母妃的棺材都擡到這高度不低的山頂上來?
可惜,此時的葉無顏已不再需要任何的解釋。所有的辯白,在師父死去、葉無顏入魔的那一瞬間,便已經喪失了讓我放下執念的力量。
“你!”
軒轅壑與軒轅祭檀兩人的臉色皆是由白轉青,眼眶掙得老大,快要達到目眦盡裂的效果。看來兩人已經成功被我激怒。自己死去多年的母妃被一個黃毛丫頭這樣辱沒,誰還能無動于衷地裝涵養?
不多言,兩兄弟祭起功力,各自一記掌風便向我劈了過來。我随手一揮,兩人的掌風消散于無形。
“想打架嗎?葉無顏随時奉陪!只可惜現在我還沒有心情,你們的腦袋還可以在脖子上勉強享受一會曉風殘月的勝景。”
不再看那兩兄弟的臉色如何變幻,此時此刻,本就是強者說話。
軒轅清逸依舊沒有說話。一雙慣常清冷的眸子定定望着我。
軒轅清逸,該是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時候了。
只見黃衣女子一雙眼眸上結了一層層的冰霜,目光穿越那一層層的冰霜,攜帶者頂寒的冰意,深深望進那人的眸子深處。
“為什麽欺騙我?不是說再也不欺騙我了嗎?”聲音輕,輕如鴻羽。
“我忘了。”聲音中全是平靜,沒有絲毫的波瀾。
也許,是有波瀾的,只是那樣的聲音在經過三千裏廣闊的荒原之後,那些波瀾已經被寂寞與空寂給消磨得幹幹淨淨。
我問:“什麽時候?”聲音平靜,有若嘆息。
那人沉默。許久之後,空中波瀾再起,“你非要知道嗎?”
“不管怎樣,給我個理由吧。”疲憊與悲涼穿梭在語調之間,不受主人控制。
“我的天疾,是抱樸子轉嫁的天劫。”軒轅清逸的聲音不再平靜,帶着恨意與痛苦。
恨意,是恨師父将自身的天劫轉移到還是無辜嬰孩的你身上;痛苦,是因為那個轉移自己天劫給你的人,竟然是給你傳道授業的恩師。
我緩緩走近那個一身雪白的身影,緩緩擡手撫上男子的眉頭,四目對視,兩雙眉目皆是無情的冷漠。
我說:“人已經死了,不用再恨了。”語調輕柔,似乎情人之間溫言細語的安慰。
我緩緩收回手,轉身,擡步。
就在離開的腳步擡起的瞬間,白蓮清氣猛然靠近,已被人緊緊抱住。
“風兒,我……你。”
風,吹散了詞句;恨,模糊了腦識。
話音落地,左頰忽熱,一滴血淚毫無征兆地滑下。粘稠腥熱的液體蜿蜒着無聲的痛意,恰恰澆鑄在眼角下面的桃花印記上面。
受到血淚灌溉的桃花猛然間變得極度興奮起來,只見紅光大赤,桃花印記釋放出耀眼詭異的血芒,懾人心神。紅芒來得妖豔詭異,配上女子一身凜然殺意,頓時讓衆人驚恐不安,衆人直接将一身警戒提到最高層。
剎那間,殺意彌漫四野,無聲的殺氣在空氣中沸騰開來。
身後那個人的雙手卻是不松反緊,抱得更加嚴實,為我抵擋着空中無聲飄蕩的殺氣,似有悶哼聲從那人胸膛中敲來。
……
痛徹心扉的故事原來可以由浪漫的手法訴說?弑師之仇原來可以用情愛來掩蓋?逼我入魔之恨可以用男女感情來掩埋?
笑話!軒轅清逸,你太天真!
世上有的東西極其堅固,經得起千錘萬鑿,承受得起千鈞之重。可是,有的東西卻極其易碎,經不起人絲毫的大意,經不起絲毫的撞擊。
彼時,人心便是那極其堅固的東西,不論風吹,不論雨打,那顆心依舊是那顆完整的心。
此時,人心卻是那極其易碎的東西,只要一個謊言,只要一滴眼淚,便可将心撞擊得支離破碎。
葉無顏自以為一手醫術足以獨步天下,可是,這雙妙手回春的手啊,在那個傷口的面前卻是那般顫顫巍巍,軟弱不堪。無處下手的束手無策啊,竟然是這般凄惶、這般無力。
如今,唯有忘記。
這一刻之前,我的心裏一直都有你的位置。可是,從今以後……從今以後,葉無顏的心裏,再也沒有……再也不會有這個名字了。
宗華山的山路太繞,當時繞昏了我的頭;而今,這模模糊糊的一場夢境,也應該醒了。
身形一轉,前一刻還被緊緊抱在白蓮香氣中的人已在丈遠開外。
女子一臉冷漠,臉上的桃花印記分外鮮豔,五瓣桃花已有兩瓣變成血紅色,染血花瓣似兩顆鮮紅的眼珠子,猙獰着嗜血的欲望。
緩緩張開左手手掌,掌心處一個閃着綠色光芒的珠子現出身來,正是封塵珠。我說:“當年的真相在這裏。裏面的故事,便是對你們生死的裁判。”若是師父有半分委屈,葉無顏将拼盡所有修為,拉着你們一起入地獄。
話音落,只見封塵珠光芒大盛,四道流光自封塵珠中射出,竄入在場四人的腦識中。
氣氛安靜得詭異,陽光将夜霜蒸發的過程帶來的自然變化,在此刻分毫不差地落入耳中。此時四人臉上神色皆極其渺茫,神識陷入時空的洪流之中,随着那些波瀾的浪潮起起伏伏,完全不能自主。
不多時,四人眼神緩緩輕靈起來,從遙遠的上古幻境裏面逐漸向着現在的時空走來。半醒半幻的四人,臉上逐漸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神色。
片刻之後,四人自幻境中醒來,臉色急遽變幻,就像倒爺們在古墓中發現了滿地的珍寶古董,正是心情雀躍不已的時候,棺材動了。面對滿室的珠寶古董,同時又面對着驚恐駭人的粽子兄,極致的歡喜與極致的驚恐感覺交相輝映,帶來一陣陣心血沸騰。
封塵珠中記載的故事,是這樣的:
師父抱樸子與去不如來取藥的師伯抱蒼子一樣,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孽緣。
故事就是從師父愛上那個後來成為軒轅皇的愛妃、後來成為軒轅清逸母妃的女子開始。
女子的名叫韶隐,是官家女子,身來便處于政治漩渦中。因為這個帶着道門氣息的名字,兩人結識。
後來韶隐進宮,進宮後的韶隐并沒有得到軒轅皇特別的寵愛,與一般的妃子相同,日日深宮紅妝待君王,似乎就要在深宮之中默默老去紅顏。
深宮寂寞的時光,靜水流深,對那些如花女子來說,幾十年光陰不過彈指瞬間。可是,韶隐怎麽是一個甘心趨于平淡的女子?
史上從來不少會心機的女子,後宮之中從來不少殺人不染血的法子。一雙纖纖素手之下,往往覆蓋着百數人的鮮血。巧如新月的三寸金蓮下,踩着的卻是數百人的屍骨。
那時候蕙貴人,也就是後來軒轅壑與軒轅祭檀的母妃蕙貴妃,當時憑借着美貌與父親的權勢,得到了皇帝的寵愛,步步高升,在誕下軒轅壑之後一躍成為貴妃。
場景變換得太快,抱樸子沒有将當年的細節全部記錄下來,轉眼間韶隐誕下了軒轅清逸,但是誕下皇子的韶隐依舊不受寵,地位不過是三千後宮當中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妃子。
場景再次變換,就在誕下軒轅壑的第二年,蕙貴妃再次誕下軒轅祭檀。
時間又過了三年。
就在這幾年當中,韶隐逐漸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勢力不大,卻足夠封住一些人的口,足夠掩埋自己做過的一些事情。
時機差不多了。
韶隐要求出宮上香拜佛。寺廟中,抱樸子與韶隐再次相見。兩人有的是傷心,有的是此情可待成追憶,有的是只是此時已惘然。
可惜命運弄人,抱樸子依然是當年抱樸子,韶隐卻已非當年的韶隐。韶隐求抱樸子為她做一件事情,手段是以死相逼,面對韶隐那一顆顆的美人淚,抱樸子答應了。
在韶隐的安排之下,抱樸子對蕙貴妃施法,并将蕙貴妃裝入預先準備好的千年寒冰棺中。
為了争寵奪位的龌龊心思,用異術去殺一個與自己毫無相幹的人。這樣的行為,恐怕會遭到天罰。
當初幫軒轅雲痕殺蒼狐、海棠醉、南雪生、霸刀挫的時候,他們都是背負罪孽、有足夠的理由赴死的人,所以我才能毫無顧忌地對這四個與我毫無相幹的人下手。
蕙貴妃死了,可是這還不是結局,最恐怖、最意想不到的結局還在後面——斬草要除根,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
那一夜過去之後,韶隐想方設法地對軒轅壑與軒轅祭檀兩兄弟動手。抱樸子的天劫也要到來了。看着眼前的情況,抱樸子心中愧疚又悔恨,在冥思苦想三天之後,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他以消耗自己十年功力的代價,将自己身上的天劫轉移到了當時還是三歲孩童的軒轅清逸身上。一夕之間,軒轅清逸在天劫之下得了心疾,無藥可醫的心疾。
韶隐面對愛子之病,不知其中原委,哭着找上抱樸子,希望抱樸子能将軒轅清逸治好。抱樸子算了一卦,說了一句話——若是想要小逸兒好過來,需要寄希望于十八年後的一樁機緣,到時候,蕙貴妃的兩個孩子便是那樁機緣的關鍵所在。
這便是當年那樁故事的結局,也是今朝種種的緣起。
看着一臉痛苦又悔恨的軒轅壑與軒轅祭檀,心中是無限的悲涼;看着一臉不敢置信的軒轅清逸,心中滿是嘲諷與怒意。
要保住當時還是幼童的軒轅壑與軒轅祭檀,阻止偏執成狂的韶隐,唯有她自己孩子的生死才能夠讓她收手。
後來,師父收軒轅清逸為關門弟子,親自傳授所有武學,并為軒轅清逸保住心脈。
也許就在軒轅清逸拜師進門的那一刻,抱樸子便已預料到徒兒弑師這一天的到來。
傳授保住軒轅清逸心脈的鸠摩六式的時候,也許師父無時無刻不明白着,自己每多教一點東西給軒轅清逸,就是讓自己離死亡更近一分。軒轅清逸每強大一分,自己未來将會面對的敵人便越強大一分。那份心情,如今終是不可揣度了。
世事兜轉無常,最初的情誼終究成就了這樣一場決絕的分離。最終的結局,總是抄襲悲劇,讓人悲苦到無力。
☆、雪白眸
? 我對軒轅清逸說:“當年的真相,就是這樣。我說了,當年的事情如何,決定着對你生死的裁判。現在,我的裁判是——叛你死。”
手指捏訣,口中念咒,便欲動手。 對面那個人卻沒有動手的意思,身上沒有殺氣。我不禁頓了頓。
場中氣氛正詭異到極點,軒轅清逸眉目間不再平靜,似無邊黑海般的眼眸中開始湧起波瀾,一層層波浪沖擊着海岸。逐漸地,那雙眸子中開始出現狂風驟雨,襲擊着黑海,天地已是一片混亂、混亂中滿是瘋狂。
突然,兩行淚突然從那雙素來清冷無情的眸子中滑下。那兩滴晶瑩滑落的速度太快,幾乎讓人以為那只是一場錯覺。
那雙瘋狂的眸子轉瞬冷卻下來,冷凝之後,便是一層層的冰雪、一層層的寒冷,天地變成冰雪的世界,死寂的冰雪世界中,除了冷漠無情的白,再沒有其他的顏色,也再沒有了其他的感情。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似一層厚實的雪覆蓋在他身上,屬于清雪那萬古不化的冷漠冰寒從那人身上一陣陣向外擴散開去。眉梢眼角的溫度皆成了冰雪凝寒。
那雙眸子放得很遠很遠,遠到穿越了時間的限制,到了遙遠的上古時代。一片空茫的眸子裏面,再沒有任何東西。
我結印的手掌緩緩放了下來,口中咒術的最後一個引動陣法的“開”字,在嘴角處盤旋良久,最終還是咽回肚子,已經沒有出口的必要了。
“軒轅清逸,我不殺你,死去太容易。世間多兜兜轉轉的事、多颠颠倒倒的事,好好活着,好好将那些滋味一一領略,如此,才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
想不到,到了如今,曾經為他赴湯蹈火的癡心,化作如今想将他折磨到頂的狠辣決絕。
世間事,果然可笑,可笑!
我心口的鮮血再也憋不住,粘稠的液體自咬緊的牙關隙縫出滲出來,蜿蜒下苦澀的嘴角。
軒轅壑與軒轅祭檀兩人身上的殺氣不斷外放,像兩只拼命按捺嗜血欲望的獅子,等時機一到,便要爆發出屬于百獸之王的怒氣。
軒轅壑一身紅衣鼓蕩,妖冶的鳳眼挑成了一道□□的形狀,眉目如畫,一筆一畫皆是無盡的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