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次質疑宙,她都要被噎。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的知識來自于史前文明,或者是平行宇宙,你在史前文明或者平行宇宙裏學習了水利學和水文地質的知識,是這個意思麽?”
如果是這樣倒也真的解釋得通。
宙又笑了起來,無奈地說:“我的小女孩兒,人就是這樣驕傲,覺得一切都來自于人。別忘了,我是神。”
“神又怎麽樣?神什麽都知道麽?”
“神全知全能。”
……
紀傾城面無表情的看着宙,內心卻在瘋狂的翻白眼。
“行行行,你最牛!”紀傾城不耐煩地說。
宙走到巨大的實木辦公桌後坐下,自有一股威嚴,不得不說,他還真有一種業界權威的感覺,他把一個文件夾遞給紀傾城道:“給你。”
紀傾城莫名其妙地拿起了,翻開一看,竟然是她的畢業論文。裏面詳細地修改過,把她沒有思慮到的地方都做了補全。
“這是你做的?”紀傾城懷疑地問。
宙笑起來。“現在願意接受我做你的導師了麽?”
紀傾城難得地對人服氣,無奈地點點頭道:“願意。”
宙微笑。
“怎麽了,似乎不大開心?”
紀傾城搖搖頭,低聲道:“只是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什麽沒意思?”
“做人沒意思。”紀傾城苦笑着說:“人用盡一生追求的東西,與你們神來說,只是極微小的一部分而已。我們的一生,只是你的一瞬……你知道麽,我忽然發現,如果真的有神,如果你的存在是切實的。那麽這個世界上許多人為之奉獻了一生的事業,都會變成一場巨大的玩笑,荒謬無比。”
宙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你不想做人了麽?”他問。
紀傾城笑起來,搖搖頭道:“做啊,總不能去死吧。”
宙沉默地看着紀傾城,似乎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麽?”
宙欲言又止。
“到底什麽事情?”紀傾城還真沒見過宙欲言又止過……
宙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紀傾城疑惑地挑挑眉。
“在得知原佚要到學院任教之後,陳教授第一時間找辦法聯系上我,跟我打了将近半小時的電話。”
“争取河海大壩的項目?”紀傾城疑惑地問。
宙搖搖頭。
“跟我推薦你。”
紀傾城一愣,她真的沒想到。
不過這件事情有什麽好說不出口的……
“你就跟我說這事兒?”紀傾城有些懷疑。
宙道:“因為我不理解。”
“不理解什麽?”
“陳教授欣賞你,真心喜歡你,寧願懇求一個陌生人給你一個好前程,自己卻為了一些捕風捉影的話把你調走。人為什麽總是做這些自相矛盾的事情?”
紀傾城低着頭沉默,然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輕松。
“你不理解不是很正常麽,人生很難的,哪能做到誰都不辜負?大家都只能盡力而為而已。陳教授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有機會做一次人你就知道了。”
“是麽……”宙笑起來,問:“我不是也在人間麽,不算是做了一次人?”
“什麽時候你有做不到的事情,償還不了的恩情,無法抛棄的情感了;什麽時候你有自尊、有虛榮、有*、有弱點了;什麽時候你能夠被傷害,被拒絕,被否定了,什麽時候你沒有了神力,不再全知全能,你就算是做了一次人。”
宙沉默。
紀傾城站起來道:“謝謝你告訴陳教授的事,我先走了……”
宙依舊沉默不語。
紀傾城也不在意,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來,找他最重要的事情還沒問呢,轉身準備問宙,卻正對上他的眼神。
……
宙看着紀傾城,用一種悲哀又溫柔的目光,是慈悲深處,叫人感到心碎。
紀傾城呆在那裏,被這目光震撼,一剎那的恍惚,似乎有什麽在腦子裏爆裂,太多的信息在腦子裏流竄,只是她的大腦根本無法處理爆炸的信息,只能僵在那裏。
“怎麽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想起,紀傾城終于回過神來,擡起頭來,她見到宙臉上依舊是那高不可攀的微笑,一如往常。
但是紀傾城不是一個粉飾太平的人,她非常直接地問:“你剛剛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宙無奈地笑起來,問:“什麽眼神?”
“那張又悲傷又溫柔的……一副我要死了的眼神。等等……”紀傾城不安地問:“我該不會真的要死了吧!”
“你不是本來就要死了麽?”
紀傾城又被一噎,宙說得倒是也沒錯。她不耐煩地說:“你以後別背着我那樣看我,我不喜歡別人同情我、可憐我,ok?”
宙搖搖頭,笑得非常無奈。
“好,我不會同情你、可憐你。”
“行,我還有事情要問你,那個申請表,我定的回收日期是國慶後,國慶我要去做手術,沒問題吧?”
“沒問題。”
“要挑多少人,有什麽硬指标麽?”
“我不是說過麽,都由你來定,以後實驗室的部分都會交給你來做,國重的設備到了,也會優先給你的團隊,所以這批人你覺得怎麽用最順手就怎麽挑。”
“好。”紀傾城毫不猶豫地答應。
宙大笑起來,愉快地問:“你怎麽一點也不推辭,這件事情并不簡單,責任也很大,你不擔心做不好麽?”
“為什麽要擔心?”紀傾城皺皺眉,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可能做不好。”
“看來小傾城很自信,不愧是我的寵兒。”
紀傾城挑挑眉,不屑地說:“我不是自信,我是對自己有準确的認識。”
她轉身開門離開,這一回紀傾城是真的走了。
門關上,辦公室裏只剩下宙。
明明是白天,可是屋子卻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宙緩緩攤開手心,黑暗裏便漸漸有了星星點點的光亮,那是一個個的小小星球,在最深的夜裏轉動。
一共是十九萬八千三百四十一顆。
外面傳來鈴聲,上午結束了,學生們從教學樓裏出來都湧來,三五成群,熱熱鬧鬧。
校園裏熱鬧沸騰,世界仿佛欣欣向榮。
瞧他們多快樂,其實人的無知是神的恩賜,因為每一個知道生命真相的人,都不會選擇活。
人心中神高高在上,全能強大,擺弄人猶如擺弄玩偶。
可神之上,還有一個命運,諸神也無可抗拒。
☆、Chapter 22
r22
b超、ct、磁共振、pet……
紀傾城在醫院的各個科室跑了一上午,精疲力竭,幾乎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就連腦子都拍了片子。
“你這是怕轉移到我腦子裏麽?”紀傾城沒好氣地說。
“對啊,你以為沒可能麽?”毛軟仔仔細細地看着診斷結果,解釋道:“我這是對你負責,你總不想做個開關手術吧?”
“什麽叫做開關手術?”
“就是把你的肚子打開,然後一看,诶,這手術沒法做……唉,那再合上吧。這就叫做開關手術,開了馬上關,什麽問題沒解決,還留條疤。”
……
紀傾城微微皺眉,問:“這種事情多麽?”
“前期的檢查做得細致齊全就能避免這種事情,所以你們這些病人要對我們醫生多一點信任!”毛醫生把檢查結果放到文件夾裏道:“行了,沒什麽大變化,你收拾一下準備住院吧。”
“不是十一給開刀麽?還有兩天呢。”紀傾城本來還準備今天回家修改論文的。
毛醫生上下打量了紀傾城一番,都氣笑了。“我就奇怪了,你一個年紀輕輕、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到底把自己當什麽在整啊,路邊的土狗?”
……
紀傾城決定閉嘴,老實去住院,不要跟給自己開腸破肚的人吵架。
毛醫生又問:“你家屬呢?打算自己住院啊?”
“沒家屬。自己住。”
毛醫生徹底無語了,激動地說:“我也是服氣,你打算做完手術,肚子上咧個大口子,自己端茶倒水、護理傷口啊?你當你在演恐怖片啊?”
“你說話不要那麽誇張,不是縫上了麽?”
“我的大姐,你是開刀,不是感冒發燒!你以為你是岳飛刮骨療傷啊?要不要我給你在背上刺個精忠報國?”
紀傾城覺得,毛軟總是被患者投訴真的是一點都不奇怪……
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你不用擔心,我會請護工的。”
“護工能有親友照顧得好麽?你知不知道家人的支持和關心對于病人康複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啊!我說你人緣沒有那麽差吧?一個親友都找不到麽?”
“找不到。”紀傾城的語氣裏滿是不耐煩。
她懶得再跟毛軟廢話,起身一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诶,你怎麽就走了!”
毛軟無奈地嘆息一聲,她平時才不愛廢話呢,還不是看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症,一個人看病,一個人做手術,怪可憐的。
紀傾城辦了入院手續,去病房裏看了一眼,跟護士打了聲招呼,就先回家拿日常用品。所以毛軟帶着厲時辰到住院部的時候,她不在病房裏。
“27床的病人呢?”毛醫生問護士站的護士。
“說是回家收拾東西,晚上再過來。”
毛軟無奈地對厲時辰說:“我那刺頭病人回家去了,等她晚上回來我再跟她說這件事情,不過應該沒什麽問題,你這外科聖手能參與手術,也是多一重保障,傻逼才拒絕。”
厲時辰是另一家醫院的外科主任醫師,他所在的醫院屬于醫大的附屬醫院,前沿領域比毛軟所在的醫院要領先一些,厲醫生最近在生物免疫療法上有新的突破,所以被醫院邀請來做講座。
兩人老相識,但是工作都忙,難得有機會碰上,毛軟趁着他來講座,就把紀傾城的片子給他看了,希望能夠得到他的意見。
“你這病人是什麽人?做什麽的?”
“病人的資料我們是要保密的。”毛醫生道。
“我只是很好奇,你的病人為什麽非要拼命做這個手術。”厲時辰皺着眉說:“這個腫瘤雖然沒有到完全不能做手術的地步,但是累積的器官和血管太多,你看,不僅是胰腺而已,還有十二指腸和一部分空腸,所以你需要同時建立膽道、胰腺和消化道之間的通道。不僅如此,這些重要的大血管,門靜脈、肝動脈、下腔靜脈、腹主動脈、腸系膜上靜脈、腸系膜上動脈……不小心傷及任何一個,都會發生大出血,到時候引起相關髒器的缺血或淤血,結果是致命的。”
“這個我也知道……”
“還有,這個病手術的愈後很差,可能有其他的并發症……他的情況已經是算是中期了,為什麽不姑息治療?”
“我這個病人很倔的。”毛軟無奈地說:“這麽說吧,這個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強,堅決要根治,就是要活得像個正常人。”
“這個手術考驗的是你操刀的技術,不僅是她的求生意志。”厲時辰看着片子沉吟了一下,問:“什麽時候手術?”
“後天上午。”
“好,後天上午我也來。”
毛軟驚訝萬分,問:“什麽意思?”
“你放心,我知道這是你的手術,不會跟你搶,但是我可以給你做助手,以後也能聯合治療,她後續治療其實也可以嘗試一下我的生物療法,針對她這樣的病情還是有效果的。”
“那太好了!收不收錢啊?我這病人很窮的。”
“可以把她放在我的研究項目裏,就不用收費了。”厲時辰無奈地笑起來道:“你這病人什麽人啊,能讓你這麽操心?”
“你見道她就知道了。不過人家是個漂亮小姑娘,你可不要見色起意啊,我警告你收斂一下你那mr.chrming的做派,不要亂放電勾引我的女病人!”
“有那麽誇張麽?“厲時辰無奈地笑起來,道:“不過沒想到竟然是個女病人,意志力這麽堅定,還以為是個男人。”
“呸。”毛軟沒好氣地說:“憑什麽意志力堅定就非得是男人啊!”
又戳到毛軟的雷區了,厲時辰立刻認錯道:“行,我說錯了。”
“你這個思想,必須得改!”
“是是是……”
厲時辰無奈得很,苦笑着跟着毛軟往住院部走,聽着她的諄諄教誨,發誓一定改過自新,做一個尊重女性的人。
厲時辰覺得,毛軟大概就是人們說的個女權主義者,一起讀博的時候他就覺得她的想法很激進。當時有人想要把他們撮作對,厲時辰舉雙手投降。他大概老了,喜歡清淡一點。
況且,喝過最烈的酒,便不再會被別的烈酒驚豔了。
“你明天有空見病人麽?”毛軟問厲時辰。
“沒有……”厲時辰解釋道:“我岳父明天出會診結果,我要陪着。”
毛軟無奈,道:“那我今天問問她,她要是同意,你們也不用提前見了,你後天早上直接來就行,手術前打個招呼就好。”
“也好,那這幾張檢查結果我先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我們後天見。”
厲時辰趕時間,匆匆而去。
紀傾城走出電梯,厲時辰也同時進電梯。紀傾城從他前面走過的時候,他正低着頭按樓層。
電梯門合上,厲時辰潛意識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似乎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傾人發信息催他趕緊回醫院了,厲時辰沒有回複,而是看着手裏的pet片子。
他忽然對這個生病的女孩子好奇起來。他見過許多的絕症患者,也不乏意志力堅定的,但這一個簡直就是不認命。
是什麽讓這個女孩子堅定的一定要做手術,無視巨大的危險和難以估計的痛苦?
厲時辰也想過,如果有一天是自己得了病他怎麽做。他不會治療,只最大程度的減少痛苦,平靜地度過最後的日子。
為什麽要跟天鬥呢?
醫生的職業本就是在違抗命運,人就是必須要死。
科學最大程度的延長人的壽命,宇宙就想出越來越多的手段殺死我們,就像是在玩一個沒有盡頭的殺人游戲,你以為你贏了,但那都只是短暫的錯覺,不是死在這一關,就是死在下一關,最終每個人都是失敗者。
對這個女孩的未來,厲時辰态度悲觀。
毛軟跟護士聊了兩句,轉身正見到紀傾城往病房裏走,叫住她道:“丫頭,怎麽看見你的白衣天使也不打個招呼啊?”
紀傾城皺眉。
毛軟覺得紀傾城似乎情緒不大好,她探頭看了看,估摸着厲時辰應該已經下樓,嘆息道:“哎呀,你錯過了我們的外科聖手!”
紀傾城疑惑地挑挑眉。
毛軟沖紀傾城眨眨眼道:“我找了個特別牛逼的醫生和我合作,一起完成你這臺手術,怎麽樣,高興不?”
紀傾城皺眉道:“該不是你沒把握,所以找人幫手吧?”
“怎麽可能是這個原因!”毛軟沒好氣地說:“你這個手術換誰都沒有十足把握好不好……”
紀傾城冷眼看着毛軟,手術前跟病人說這種喪氣話合适麽?
“我是想問一下你的意見,看你願不願意接受……”
“我不是諱疾忌醫的人,關于手術和治療上的事情,我相信專業人士,沒有意見。”
“那就好,我一會兒把這個醫生的資料拿給你看看。”
“不用了,我說了相信你,手術前我直接簽字就行……”紀傾城打斷她道:“我很累,去休息了。”
紀傾城拎着包回了病房,毛軟回頭看一眼護士臺的值班護士,特意囑咐道:“我這病人你多給我注意點啊,可能不是很好伺候,你稍微擔待一點。”
護士也是一愣,難得毛醫生會關照病人。“你放心,會關照她的,她是你親戚啊?”
“不是……”毛醫生看着紀傾城背影,嘆息一聲道:“這個我特別希望她能活。”
☆、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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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傾城回到病房裏,她住的是兩人間,隔壁床的病人也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爸媽都在,一個在削水果,一個在打水給她泡腳。
紀傾城跟人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把自己的東西放好,躺到了病床上。
今天回家的時候遇到小媽來找她,說她爸爸住院了……
“老毛病,心衰,時辰給介紹的醫生,很可靠的。不過要在醫院調養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家。”小媽打量着紀傾城,試探着說:“你這兩天有空去看看你爸爸吧……”
紀傾城沉默了一陣,低聲說:“我還是不去了,他見了我病只怕好不了。”
“怎麽會呢,再生你的氣,你也是他的親女兒。”小媽直嘆氣,拉着紀傾城的手說:“其實你爸爸對你的期望是最高的,你比傾人優秀很多,你爸心裏很為你驕傲,你們就是脾氣太像了……唉,傾城,真的,去看看你爸,人生病的時候最脆弱,最心軟。”
紀傾城抽回手。
“我要出差,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
小媽似乎有些失望,覺得紀傾城是還不肯原諒她爸,無奈地走了。
等她走,紀傾城才在挂在門口的大衣口袋裏看發現一個信封,裏面是一沓錢。
小媽出身不好,一生勤儉,就算嫁給了爸爸也不像別的官太太和闊太太那樣生活奢華,但唯獨對她,從來不會舍不得,三不五時就要給她塞錢,或者買點名牌包、名牌鞋。
傾人從前就是氣她這一點吧,有些東西傾人哭鬧着要小媽也不給,說傾人年紀還小不要用那麽貴的。但是那些名牌紀傾城明明不要,小媽卻還是要買給她,說是不能讓她在外面被人瞧不起。
有時候紀傾城覺得小媽雖然沒有受過什麽教育,但真的是個特別有智慧的女人,傾人虛榮所以不助長她膨脹的攀比心,免得讓她更加盛氣淩人。她清高孤傲,所以硬要給她貼點世俗氣傍身,免得被人欺負。
紀傾城覺得她身上還是發生了一點好事的,如果不是有小媽,她的人生可能更坎坷。
……
“姑娘,吃個蘋果吧?”隔壁床的爸爸遞給紀傾城一個削好的蘋果。
紀傾城一愣,回過神,擺擺手道:“謝謝叔叔,我後天做手術,這兩天要禁食,只能輸營養液。
隔壁爸爸微笑着收回蘋果道:“我閨女下周做手術。”
紀傾城看向那個生病的女孩子,個子小小的,臉上青澀未退,應該年紀比她還要小,她媽媽在給她洗腳,爸爸在喂她吃水果。
從這對老夫妻的穿着打扮來看,他們并不是富有的家庭,但是感情融洽,那個小姑娘似乎也很習慣父母對她的寵愛,專心地看着電視。
“丫頭,怎麽稱呼啊?”隔壁爸爸問。
“紀傾城。叔叔阿姨怎麽稱呼?”
“我們姓李,我女兒叫李楠楠。”
李楠楠這才把眼睛從電視上挪過來,沖着紀傾城害羞地笑了笑。
“你好。”紀傾城跟她打招呼。
女孩小聲說了一句你好,又繼續看電視去了。
“丫頭,你怎麽一個人?家裏人呢?”李阿姨一邊給女兒擦着腳一邊熱情地說:“這邊是可以陪床的。”
“對。”李叔叔也很熱心,解釋道:“醫院每天下午會給陪床的家屬送折疊床和被子過來,早上七點收走。你跟你爸媽說一聲,要他們趕緊去登記,現在還來得及的。”
“謝謝,我知道了。”紀傾城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從床上起來,背上包道:“叔叔阿姨,我出去一會兒。”
……
紀傾城去了厲時辰的醫院。
雖然小媽沒有給他爸爸具體的住院地址,但是想也知道,他爸爸肯定是住vip幹部病房的。
紀傾城直接找去心髒內科住院部,果然一找就準。
病房門沒有關。紀傾城躲在牆後,偷偷地往裏看。
心衰是爸爸的老毛病,天氣一涼他就容易四肢浮腫,呼吸困難,只是沒想到今年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紀國棟靠在病床上,鼻子裏插着管子正吸着氧,依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正專心地看着新聞。
小媽給爸爸按摩腿,神态溫柔順從。傾人把水果切好放在盤子裏遞給爸爸,爸爸微笑着接過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紀傾城躲在牆後看了一會兒,沒有進去。
爸爸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她還是不進去得好。她回了一趟家,沒幾天爸爸就住院了,說跟她沒有關系她都不信。
紀傾城轉身離開,才走兩步,卻見到有個人擋在她面前,她擡頭一看,是厲時辰。
“怎麽不進去?”厲時辰問。
紀傾城不想跟他說話,一邊繞過厲時辰一邊說:“你不用跟爸說我來過,當沒看見我的。”
厲時辰追上去,一把抓住了紀傾城的胳膊。
紀傾城站定,皺着眉看着厲時辰,他又想怎樣?
厲時辰捏着紀傾城的胳膊,一下子就忘記自己到底為什麽要追上來,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你是不是又瘦了?離我上次見你才幾天?”
紀傾城不答,抽回手,按了電梯。
厲時辰又去拉紀傾城的手,皺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她的胳膊恨不得一用力就捏碎,厲時辰越發不安和緊張起來。
“你這半年怎麽忽然瘦了這麽多?是不是病了。你跟我去檢查一下。”
“沒有。”紀傾城不耐煩地說:“從小到大你見過我生病麽?”
紀傾城的确從小到大就身體好,像個小男生一樣……
可如果不是因為病了,什麽事情會讓她忽然瘦這麽多?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厲時辰想到紀傾城前段時間忽然要賣房子,語氣嚴厲地問:“紀傾城,你該不會在外面染上什麽不好的東西了吧?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碰的!”
紀傾城回過頭,狠狠地瞪着厲時辰,近乎咬牙切齒地問:“你覺得我吸毒?”
厲時辰不說話。
“我本來以為雖然我們都看不慣對方,但是認識這麽多年,基本的了解應該還是有的。”紀傾城冷笑起來道:“看來你跟那些陌生人一樣,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揣測我的行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厲時辰後悔不跌,紀傾城是什麽樣的人他最清楚,只是方才一着急就口不擇言。
電梯門打開,紀傾城不聽厲時辰的解釋,黑着臉走了進電梯,厲時辰忙跟進去。
“厲醫生。”
“厲醫生好!”小護士臉紅紅地叫着他。
厲時辰對電梯裏的同事點點頭,然後沉默地站在紀傾城身後,無奈又溫柔地盯着她看,那眼神讓兩個小護士都察覺出不對勁來。
可是紀傾城兩手踹在兜裏,依舊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無視厲時辰。
厲時辰無聲的嘆息。
只要是在紀傾城面前,他那引以為傲的冷靜和克制就會消失,又變成了一個毛頭小子,仿佛回到他們第一次見的那一天:他是一個第一次來大城市的十八歲少年,緊張忐忑。紀傾城穿着小洋裝從樓上走下來,小小的年紀,眼神卻又冷又硬。她站在樓梯上,扶着欄杆,上下打量着厲時辰,仿佛是一個驕傲的公主看着她的裙下臣。
這麽多年過去,他們的位置并沒有改變過,她永遠是他樓梯上的公主。
同事一個個走出去,電梯裏只剩下厲時辰和紀傾城。
“不要生我的氣,我是關心你。”
紀傾城冷笑道:“輪得到你關心我?”
“有沒有這個資格我也要關心你。”厲時辰語氣嚴厲地說:“你不能總是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你這樣我們都沒辦法放心。傾城,你跟我說,你最近到底怎麽回事?怎麽看起來臉色這麽差,還弄得要賣房子?”
紀傾城皺着眉,她覺得不說個理由,厲時辰不會放過她的,到時候真的去查她為什麽賣房,那就很麻煩了。
她不耐煩地說:“我只跟你解釋一遍。我研三,忙項目、忙論文,沒好好吃飯,瘦了有什麽稀奇?你當每個人都跟傾人一樣,讀書就是混個學歷麽?房子我想賣,是為了在學校附近買個新房子,現在這個房東不好打交道,我想着與其一直租不如自己買……如果我爸媽說起來,你也就這麽告訴他們,ok?”
厲時辰似乎松一口氣,微笑着說:“那很簡單,用不着賣你媽的房子,你差多少錢我給你。”
紀傾城忍不住笑出聲來。
“厲時辰,你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會要你的錢?妹夫。”
那一聲妹夫似乎又刺激到厲時辰了。
“你不收我的錢願意收誰的錢?章朝麽?”
章朝一直是厲時辰心裏的一根刺,本來下定決心絕不問她,可問出來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麽在意。
這個人出現在紀傾城身邊,仿佛是在告訴厲時辰一個他逃避已久的事實,不是他放棄了紀傾城,而是他原本就配不上她。
紀傾城聽到厲時辰這樣質問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了厲時辰作對比,紀傾城忽然覺得那個霸道的章朝都顯得可愛真誠得多,他至少幹脆直接,不會唧唧歪歪、摳摳縮縮。
“厲時辰,你該不會還愛着我吧?”紀傾城忽然回頭問。
厲時辰被問得一愣,就像是被一記重拳打在臉上,腦子嗡嗡的,半響沒有說出話來。
紀傾城揚了揚嘴角,搖搖頭,笑容輕蔑。
電梯門打開,紀傾城走出去,厲時辰亦步亦趨。
“紀傾城!”厲時辰攔住紀傾城。
“你到底想說什麽?”
看着紀傾城,厲時辰覺得自己是這樣窩囊,窩囊又憤怒。
“你跟章朝不合适。”他說。
紀傾城笑起來,又是那個笑容,輕蔑的、高傲的、刺痛他的。
“我跟章朝哪裏不合适了?我覺得挺合适的呀,至少比我跟你合适。”紀傾城笑眯眯地看着厲時辰,語氣淡淡地說:“你看,章朝比你有錢,事業比你成功,社會地位比你高。你終其一生追求的卻是他生來就有的。我覺得他那種自信驕傲、內心強大、世界觀堅定的人特別适合我。”
紀傾城的話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扇在厲時辰臉上。
你瞧,她就是這樣,她不是不懂世界的規則,不是不懂人心幽深,她就是不在乎。
就像此刻,她看穿了她,又嘲笑他。
紀傾城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攔車。
“我是愛着你。”
厲時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飄飄的,語氣卻那麽沉重,簡直就像是一個軍隊都被剿滅的将軍。
“從我十八歲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愛你,我會永遠愛你,到死都愛你。”
紀傾城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面無表情地攔車。
“可是你知道麽,和你在一起太辛苦了,你總是在燃燒,要戰鬥,總是雄心勃勃,不肯妥協,我不明白,為什麽人人習以為常的事情,你卻偏要去挑戰?你總說要做自己,你的那個自己有那麽重要麽?重要到要所有愛你的人,都被迫跟你一起承受痛苦?為什麽你明明都懂,卻就是不肯在乎一點我們,在乎一點我?”
紀傾城收回攔車手,轉過身平靜地看向厲時辰。
她忽然沒來由地說:“你知不知道,若是把人跟動物扔在一起,人瞬間就會被野獸撕碎。可是人卻建起了籠子,把野獸關起來欣賞。如果有一天野獸沖破了籠子,人就殺死它們,不是因為野獸吃人,是因為野獸不馴。”
紀傾城說話的時候,厲時辰一直看着她。
厲時辰看她的眼神總是很認真,隐藏着一股熱烈。
紀傾城仔仔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人。少女時期她也曾經發自內心地喜歡過這張英俊的臉,可是現在想想,那并不是愛,她只是喜歡厲時辰對自己近乎崇拜的、熱烈的、卑微的愛。這讓她感覺到力量。
可是人是會成長的,她已經不再需要從任何人身上汲取力量。
“我從沒有要你愛我,是你自己要愛我的,愛了還要和別人一起造個籠子把我關起來,我不肯,你就怪我不識趣,因為我竟然不肯違背我的本性變成跟你一樣的人,”紀傾城低着頭輕笑一聲,眼裏有一閃而過的無奈,可是當她又看向厲時辰時,眼神已經變得不羁和高傲,“厲時辰,我寧願一輩子被關在籠子裏,帶着手鐐腳鐐,被套住,被拔掉牙齒,再一槍被人崩了,也不做你。”
厲時辰苦澀的笑起來。
看啊,一直都是這樣,在紀傾城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對他充滿了嫌棄。
她把他當成某種溫順的食草動物,就算他成了領頭羊,吃最肥沃的草,喝醉清澈的水,即便她餓得只剩一把骨頭,在沙漠裏奄奄一息,她也依舊瞧不起他。
她把他當做一只羊,當做群畜,當做某種沒有自我的可悲生物。她寧可放棄溫暖的陽光和濕潤的草地,也永遠不與他為伴。
她就是這樣一個狠心的女人,這世上的快樂、溫情、柔軟都打動不了她。
“你總是這麽狠心。”厲時辰說。
明明是他軟弱,卻怪她狠心?
紀傾城無所謂的笑起來,道:“所以別愛我了,我活該當一個孤家寡人。”
紀傾城正想走,可身後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