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姜穂兒從未經歷過如此尴尬又駭人的時刻,一時間僵在了那裏,絲毫不敢動彈。
然這毫無意義,她就算不呼吸不擡頭,也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正透過門縫落在她的頭頂。
一片寂靜中,只聽他又問了一句,“蹲着做什麽?”
蹲着……
看來他果然已經看見她了。
姜穂兒自知躲不過去了,只得頂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立了起來,再把門打開,道了一句,“參,參見世子。”
門扇開啓,再無處可逃,蕭元翊不露喜怒的垂眼看着小丫頭,打量半晌,方開口,“你在做什麽?”
“奴,奴婢,奴婢……”
姜穂兒結巴了半天,終于編出一個十分劣質的理由來,“奴婢在看星星。”
這太可怕了,他究竟是怎麽發現她的,又是怎麽做到一眨眼就跑到她門前來的?他是人是鬼?
還有還有,察覺她在偷窺自己,他現在是不是很生氣?會不會真要把她給咔嚓了?
正瑟瑟發抖之際,卻聽一聲輕笑,“星星?你在房中能看見星星?”
姜穂兒吞了下口水,老老實實的點頭,“蹲下去就可以了……要,要不,您也來看看?”
後半句原是她為了證明自己沒撒謊,然說完就立刻後悔了。
——拉世子同她一起蹲着成何體統,莫不是不要命了?
所幸世子爺并未跟她計較,只是輕飄飄道了一句,“這樣看多難受,不如去院中一起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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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起?
姜穂兒睜大了眼睛,原還想再推脫幾句,哪知沒等開口,手腕卻被他握住,不由分說就往外走,将她帶去了院中。
……
場景轉換的實在太過突然,直到站在了院子裏,姜穂兒還是在瑟瑟發抖。
這實在太詭異了,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發現自己被偷窺了竟然還要拉着偷窺者一起看星星的?
這,這是一種變相的懲罰吧?他是不是打算在她仰頭看星星的時候趁機擰斷她的脖子?
姜穂兒只顧着哆嗦了,哪還能看什麽星星?身邊的某人又垂眼看她,問道,“你抖什麽?”
小丫頭欲哭無淚,心道你真的不是在明知故問?嘴上卻只能撒謊道,“奴婢,奴婢有點冷。”
語畢低頭一瞧,她這才察覺自己只穿了就寝的中衣,連個外衣都沒來得及罩,是真的冷啊!
說實話她極想跑,卻礙于身邊人的淫威絲毫不敢挪動腿,害怕與冷之下,只能就這麽發着抖。
誰料世子爺聽完這話,竟然幾下就解了自己的外袍。
他,他要幹什……
一個麽字還未在心裏喊出來,那外袍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姜穂兒一怔,眼睜睜的瞧着他把外袍給自己披上,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世,世子……”
直到他給她披完了,她才遲鈍的出聲。
蕭元翊嗯了一聲,瞧着她道,“如何?”
姜穂兒小心翼翼,“奴婢不敢披您的衣裳……”
他微微皺起眉來,“不是冷?”
姜穂兒不敢再說什麽了,卻聽他又道了一句,“病了誰給我做點心?”
姜穂兒,“……奴婢謝世子恩典。”
他便沒再說什麽,依然舉頭望着天上的星河。
姜穂兒卻沒半分賞星星的心情,那寬大的錦袍落在她身上,幾乎把她從頭罩到了腳,衣料上的香味浸進了鼻子裏,淡淡的,還挺好聞,但一聞就知是蕭元翊的,一時間就猶如他把她給抱住了一樣,叫她猝不及防,無處可逃。
這樣的體驗前所未有,姜穂兒愈發的膽戰心驚。
初秋的深夜已經很涼,尤其銀色月光下,周遭一切顯得更加清冷,姜穂兒只能就這麽陪着他在院中挨凍,想回不能回,着實有點可憐。
或許是察覺到她不走心,世子大人忽然問了一句,“怎麽不看了?”
姜穂兒吓了一跳,趕緊擡頭向天。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看了一陣,姜穂兒終于忍不住開口,小心試探道,“爺,這麽晚了,您還不困嗎?”
蕭元翊又把視線落到她臉上,“你困了?”
姜穂兒裝着膽子點頭,“有點……”
他眼底竟然現出一絲趣味,又問她,“看夠了?”
姜穂兒臉熱,“夠了……”
“那就回去吧。”
他道。
“遵命。”姜穂兒如蒙大赦,連告別都忘了,趕緊一溜煙跑回了廂房。
身後的青年扯了下唇角,繼續立在院中,閉目吐氣,終于開始了自己的正經事。
這下可是再不敢偷看了,回到房中的姜穂兒關緊房門大口喘氣,連換了好幾口氣,才終于叫自己不再抖了。
而随後她就發現了一件事……蕭元翊的袍子還穿在她自己身上,剛才跑的太急,忘了還給他了。
這可怎麽辦?
現在出去還嗎?他會不會又拉她一起看星星?又或是嫌她煩,一下擰斷她脖子?
姜穂兒縮了縮脖子,覺得眼下似乎并不适宜出門。
那就明天再送?可她送之前要不要洗一下?看這衣料如此華貴,倘洗壞了可怎麽辦?但要是不洗,他又會不會嫌棄?
姜穂兒覺得自己簡直苦死了,心間空前的無比怨恨自己那個渣爹。
——要不是他當初抛棄妻女,她跟阿娘也不會淪落到無家可歸只能進王府當下人,也就不會有今日如此膽戰心驚的這個情景了。
小丫頭咬牙切齒的咒了渣老頭半晌,才勉強上床入了夢。
睡前如此折騰過一番,第二日的結果可想而知,待她再睜開眼,室內已經是天光大亮,門外已經傳來灑掃的聲音。
時間怕是不早,她急忙起身下床洗漱一番,忙碌間又瞅見了昨晚供在衣架上的那件外袍,思想一番後,還是把它取下折好,小心抱在懷中出了門。
她自知身份,因此對于起晚了這件事十分不好意思,一路低着頭,臉蛋兒粉的猶如樹梢上的小沙果。
灑掃的小厮們見到她,都忍不住悄悄投來目光,她愈發的不好意思,加緊步伐去了世子爺的房門外。
青桐正在屋裏等候主子吩咐,餘光瞧見門外的她,不禁眼睛一亮,趕忙出來問道,“有事兒嗎?”
姜穂兒點頭,把懷裏的錦袍捧了出來,道,“來還世子的外袍。”
“外,外袍?”
青桐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着她手中的衣裳,嘴巴半天都沒合攏。
【這這這,這是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小廚娘一大早起來會捧着世子的衣裳?】
姜穂兒一愣,這才意識到叫對方誤會了,打算解釋,然而剛要張嘴,卻聽屋裏傳來了世子爺的聲音,“誰在那裏?”
青桐從驚訝中回神,老老實實的通傳道,“世子,是小廚娘。”
面上還帶着一絲難言的複雜。
“何事?”蕭元翊又問了一句。
青桐一張俊臉竟有些微紅,“她來給您還衣袍……”
眼見如此,姜穂兒簡直尴尬透頂,恨不得大喊,“不是你想的那樣啊老兄!”
然而屋裏頭的世子爺卻兀自淡定如山,只輕飄飄的道了一句,“叫她進來。”
姜穂兒無法,只好暫時無視青桐,邁進了房中。
“奴婢參見世子。”
她規規矩矩的行過禮,就将衣袍還給了屋裏的小厮。
餘光中可見,房中的青年正喝着什麽東西,似乎有點苦,咽下去後還微微皺了下眉,擱下瓷碗後才問她,“你平日都起這麽晚?”
呃……姜穂兒大囧,艱難的妄圖挽回自己的形象,“奴婢從前并不是這樣的,實在是昨夜睡得晚……”
然提到昨夜又覺得更加尴尬,垂死掙紮了半晌,只得認命道,“奴婢汗顏,往後絕不會如今日這般了。”
只聽世子爺淡淡嗯了一聲,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沒再說什麽。
然姜穂兒卻謹記自己的職責,又試着問道,“不知您今日想吃什麽樣的點心,奴婢等會兒去準備。”
這話一出,蕭元翊竟還真的思考起來,須臾,忽然問了她一句,“有種東西……你會不會做?”
嗯?小丫頭立時被勾起了好奇心,“請世子明示。”
姜穂兒的外租父是江南有名的點心師傅,這做點心的手藝,先傳給了谷三娘,又傳給了姜穂兒,加之這些年在王府裏既開拓了眼界又刻苦的鑽研,放眼大江南北,幾乎就沒有小丫頭不會做的點心。
只見蕭世子爺開始回憶,“亮晶晶的,很甜,上頭有些芝麻……”
亮晶晶……甜……有芝麻……
姜穂兒立刻根據這些信息在腦海裏翻檢,忽然間眼睛一亮,問道,“您說是不是蜜三刀?”
就見世子爺皺眉點頭,“似乎是這個名字……”複又瞧她,“你會做嗎?”
小丫頭梨渦一閃,輕輕松松的道,“奴婢會做的,從前奴婢外公的點心鋪子就數這個最出名,奴婢等會兒就去準備,晌午定能叫您吃上。”
哪知他卻似乎不太滿意,道,“要晌午?現在不成嗎?”
“現在?”姜穂兒一愣,“那個點心需要費些功夫,而且,您不是還沒用早膳嗎?”
他卻并不在乎,只道,“可以拿這個當早膳。”
誰料卻被她一口回絕,“不成,蜜三刀太甜,不可拿來當早膳的。”
這話一出,四周忽然一片安靜。
姜穂兒後知後覺的一怔,只見世子爺忽然眯起眼來。
與此同時,耳邊卻傳來青桐的心聲,【我剛才是不是聽錯了?小廚娘居然同世子說不成???】
姜穂兒,“……”
這才終于意識到了問題。
一時間驚訝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無措之下,她悄悄擡眼觑了觑那位主子,卻見蕭元翊一雙眸子不露喜怒,就這麽定定的看着她。
姜穂兒,“???”
這是什麽意思,她是不是沒法活着走出去了?
求生欲的驅使下,姜穂兒慌忙張口解釋道,“奴婢的意思是……一早空腹吃甜食,會讓人不舒服,尤其……這個蜜三刀比一般的點心還要再甜些,奴婢只是怕,會對您的身體不好。”
然這似乎也并沒有什麽改善,那人依舊不太高興的模樣,語氣也不冷不熱的問她道,“你除了做點心,還懂這麽多?”
作為一名上輩子病了七八年最後還是死在病魔手裏的少女,姜穂兒當了那麽久的藥罐子,早已經是久病成醫,這個道理她當然懂,然又不能告知他這些,只能又說瞎話,“正是因為奴婢自幼學做點心,所以特別注意吃點心的這些事項,以免有什麽差池,連累了食客……”
總算勉強圓了回來,她趕緊再解釋道,“您想吃這個蜜三刀并不成問題,只是須得先吃過早膳,腹中有了東西,再吃甜食就不成問題了。”
那人卻并沒說話,眉眼涼涼,明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姜穂兒只得再努力來哄,“不如……先叫膳房去做一碗蓮子粥及燕餃,粥裏可稍放冰糖,您先用着,奴婢這就去準備,晌午之前,一定叫您吃上這蜜三刀,如何?”
枉她如此費盡心思的安排一番,哪知話音落下,世子爺卻一口回絕道,“不用了,先退下吧。”
不用了?
姜穂兒一怔,眨着大眼看向小爺,心道這是什麽意思,覺得她煩,所以幹脆不要吃了?
那那那……那還有挽回的餘地嗎?
她正想着說辭,打算挽回一下這談崩了的局面,哪知卻見世子爺冷笑了一下,道,“不做點心還聽不懂話了?”
姜穂兒,“……”
完了完了,看來是真的得罪了!這可咋辦?
然頂着那涼冰冰的目光,她又實在沒膽再争辯什麽,只好道了聲是,縮着脖子退了下去。
實在沒料到,在世安苑開工頭一天竟會是這樣的局面,回到房中後,姜穂兒頭疼的坐立難安。
這可怎麽辦,蕭元翊明顯不高興了,會不會一生氣又把他給退回丹華苑去,那樣她還有活路嗎?
不成,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啊!
姜穂兒思量一番後,在心間下了個大膽的決定,趕緊又進了院子裏的小廚房。
大約歸功于她姑娘家的身份,世安苑的壯漢們都挺好說話,她找了一位叫青楊的小哥,去膳房取來了新鮮肉菜,随即挽袖洗手,開始跺餡擀面煮雞湯,忙活了起來。
~~
怕擾了世子的清淨,所以小廚房離正房較遠,也不管裏頭的小丫頭幹的如何熱火朝天,世子爺的書房內倒是安安靜靜的。
不知過了多久,青桐小心而入,手裏端着托盤,上有一只甜白釉的湯碗,此時正四散着熱氣,且香味逼人。
如此情景,任誰都不能不被吸引了注意力,正看書的蕭元翊眉間微頓,問道,“這是什麽?”
青桐受人所托,十分靠得住,誘惑十足的答道,“是小廚娘給您做的雞湯馄饨,才出鍋,可香了,您嘗嘗?”
蕭元翊似乎有點意外,微皺起眉來,問,“是……她做的?”
青桐十分肯定的點頭,“正是,這會兒人還沒從小廚房裏出來呢。”
然而話音落下,世子卻并未再說話,只是揚眉看着碗中冒出的氤氲熱氣,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可着實難為住了青桐,美味佳肴就在眼皮底下,雞湯的香氣只撲腦門,可不是他的,他連口水也不敢流,而眼前的主子卻遲遲不表态……
盡管這碗馄饨并沒多重,但忠仆卻直覺捧了塊巨石一般,一時快要抱不住了……
無奈之下,青桐只能張嘴問道,“公子,您要不想吃,我先端回去了?”
哪知世子爺竟一下擡眼看他,問道,“你很閑?叫你去差的事兒辦好了嗎?”
青桐一愣,緩了一下,才想起來主子問的是哪樁,慌忙答道,“屬下這就去。”
語罷便要溜走。
哪知卻又被蕭元翊叫住,道,“以後,不要再叫她小廚娘。”
青桐再度愣住,想了想,試探道,“那屬下叫她……穂兒?”
誰料這個選項也不理想,主子的眼神愈發銳利了一些,涼聲問道,“她沒姓嗎?”
青桐吓了一跳,腦子卻忽然清明了起來,趕忙點頭如搗蒜,“屬下明白了,屬下告退。”
語罷把托盤往近前的圓桌上一擺,立時低頭逃了出去……
後面還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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