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身為皇家子弟,幹的自然都是大事業,去打個仗平個亂,在那些古言小說裏頭似乎都是常事。

可姜穂兒是覺得,蕭元翊如今都尚未及冠,從前也沒有上戰場的經歷,怎麽一下就要去打仗了呢?

打仗不都是什麽大将軍之類幹的事兒嗎?

當然,她再疑惑也不敢随便質疑出口,否則被認為看不起世子可就不好了,只得再試着問青桐,“白日的時候都未聽說這事,怎麽這麽突然啊?”

青桐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只微微聳了聳肩,“打仗之事從來如此,畢竟那些叛亂的也不跟咱們商量不是?”

“那倒也是,”姜穂兒點了點頭,緊接着,卻聽對方在心間吐槽,【若不是王爺辦砸了皇帝給的差事,現如今皇帝又何至于叫世子去平叛?蜀西地勢本就驚險,那幫烏合之衆們又是魚龍混雜,此次怕不是壯好辦的活兒。】

姜穂兒一頓,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早前聽說端王爺被皇帝任命成了赈災大臣,也就是說,現如今是端王爺赈災不力,以致于叫災區發生了禍亂?

而皇帝叫父債子償,逼着蕭元翊上前線打仗來補端王爺的過失?

啧,可真不愧是天子,皇帝原來這麽會打算盤呢!

可災區那麽兇險,蕭元翊又沒打過仗,會不會……

還沒等那個不太吉利的詞從她腦海裏冒出來,卻聽青桐咳了咳,催她道,“姜姑娘快些進去吧,我們明早天不亮就要出發,世子早些交代完要事,也好早些歇息一下不是?”

“是是是。”姜穂兒立刻點頭,不敢再耽擱,趕忙邁進了世子爺的書房。

蕭元翊身上還穿着入宮時的朝服,朱紅色麒麟袍,顯得人愈發威儀,面上卻略有疲态,姜穂兒踏進房中時,他正輕揉着眉心。

事态嚴謹,姜穂兒也不由得肅穆起來,小心喚了聲世子,“您找我?”

蕭元翊唔了一聲,把視線投向她道,“你今日不是說想出府去?我準了。你明日便可出府去找你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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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穂兒一怔。

她實在沒能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半張着嘴巴,呆在了那裏。

他他他,這是什麽意思?白日的時候明明還那麽難說話,現如今怎麽忽然就這麽痛快的答應了?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這不會以為自己此去沒什麽回來的希望,所以在做善事,先把她放了吧……

思及方才青桐心間的話,姜穂兒覺得這個可能性愈發的大起來,是了,他一定曉得那什麽地方地勢又驚險,對手又複雜,他這麽年輕還是第一次打仗,所以做了最壞的打算吧……

姜穂兒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一顆心變得沉甸甸的……

所以在快速思考一番後,她對蕭元翊道,“謝世子恩典,不過奴婢覺得,奴婢還是暫時不出去了。”

“嗯?”

這叫蕭元翊意外起來,問,“為何不出去了?白日裏不還還對我大獻殷勤?”

姜穂兒咳了咳,“奴婢身為世安苑一員,世子出征在即,怎麽能一人離府?奴婢願留下來為世子看家,等世子凱旋而歸,再出府吧。”

人家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時候走不是?

眼瞧着她如此大義凜然的模樣,蕭元翊怔愣之後,不由得有些想笑。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些奇怪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咳咳,就如同夏日裏吃了碗杏酪那般,忽然有些甜絲絲的。

她應該是在擔心自己?

當然了,他內心裏其實也并不太願意等幾個月回來,院中看不到她,眼下聽她這樣說,便點頭道,“那好,那你就留着吧,我自會叫人護着這院子,你不要亂跑就是。”

姜穂兒一口應下,“奴婢知道的。”

現如今雖說趙夫人掌權,那朱氏畢竟還沒死,萬一她出去瞎跑,被那人捉住,蕭元翊又不再,豈不白白送死?

所以她這接下來一定好好在世安苑貓着,左右這院子夠大,風景也還不錯,人也都挺友好的。

見她既然明白,蕭元翊便沒再說什麽,只吩咐她先下去,自己也去洗漱睡了。

畢竟離出發已不足三個時辰,能養養神也是好的。

第二日清晨,外頭還是一片夜色,世安苑已經再度忙碌了起來。

蕭元翊正在更衣,忽聽見姜穂兒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世子可想吃些什麽?”

腸胃還未蘇醒,加之出發在即,已經沒有多餘時間,蕭元翊只道了句,“不必了。”

只聽小丫頭道了聲是,便下去了。

而等他整裝完畢踏出房門,卻又一眼瞧見了她。

姜穂兒手裏提了個食籃,怯生生的立在門外,身旁就是正整齊列着隊的一幹護衛,個個人高馬大,相襯之下,倒顯得她分外弱小。

此時一見他出來,她立時眼睛一亮,然而似乎礙于那些護衛們,不敢貿然開口。

蕭元翊便主動問道,“怎麽了?”

聲音倒是溫柔。

姜穂兒這才敢上前兩步,小心道,“奴婢給您做了些點心,可以在路上吃,都是不易壞的,多放幾日也沒什麽關系。”

蕭元翊便明白了,敢情這是來給他送幹糧了。

他沒說話,垂眼看着小丫頭手中的食盒,不知為何,昨夜那種如杏酪般的感覺又湧上了心間,卻似乎,比昨夜還要暖些,甜些。

他将視線落回她身上,咳了咳道,“叫他們放到車上,我餓了會吃。”

姜穂兒道了聲是,唇角的小梨渦重又綻放了出來。

呼,總算沒枉費她昨夜只睡了一個時辰,早早起來和面揉面做出來的勞動成果。

除過皇帝調撥給蕭元翊的兵馬,端王府也派出一千精兵貼身保護世子安危,此時俱都披盔挂甲,整裝待發,姜穂兒被氣勢震懾不敢逗留,正打算低頭退下,卻又聽蕭元翊道了一句,“為何不多睡一會兒?都有黑眼圈了。”

“啊?”

姜穂兒一怔,慌忙摸了摸眼下,頓時滿臉通紅,道,“奴婢等會兒就去補覺……”

啧,辛辛苦苦早起忙活還不是為了他,居然被嫌棄了。

“不過……”

他笑了一下,又道,“還是挺好看。”

這叫姜穂兒又是一怔,不禁擡眼看他。

她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他說什麽?

他說……她好看?

視線中的青年身披盔甲,在俊秀之餘,頭一次展示出鐵一般的冷硬氣質,竟教她有些看呆了眼。

原來……皮膚白的人,不止穿赤橙黃綠青藍紫好看,穿銀色也挺好看呢!

她正花癡,那位穿盔甲也好看的世子爺又開口,跟她道了聲,“走了。”便要往前邁步。

姜穂兒瞬間醒神,終于意識到他這是要上戰場,以命相搏的,遂趕忙又道,“世子一定一路順風,早日凱旋而歸!”

那人回頭,又瞧了瞧她,唇角牽起一抹淡笑,“嗯。”

随後便轉頭往前,提刀上馬,出了院門。

身後的侍衛們肅然跟上,轉眼間,偌大的院落就只剩了三兩個看家的。

姜穂兒直覺心間一空,腦子裏竟然只剩下他剛才的那抹笑意。

~~

夜色未褪,大隊人馬正在京郊大營中等候,蕭元翊沒有遲疑,出了世安苑,便要疾馳而去。

哪知在府門口,又被人攔下。

今次出現的不是別人,卻是他的父親,端王。

過去的十八年中,父子倆曾有無數次告別的場面,而今次這般,還是頭一回。

蕭元翊稍作猶豫,最終還是翻身下馬,走到父親跟前,道了聲,“兒子即将啓程,還望父王保重。”

端王身穿便服立在門中,面容肅穆,似有許多話要對兒子說,然最終,只是道了句,“刀劍無眼,凡事多加小心。”

蕭元翊道是,正欲轉身去跨馬,卻又聽見父親又道,“此番……是為父連累了你,希望你一定平安歸來,為父……定會好生彌補。”

蕭元翊頓住了。

這似乎,是他頭一次從父王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就算當初母親病逝時,他的語言也從未如此過,帶着些沉重,滿是歉疚……

一時間心間有些複雜,然當下卻并不是感慨的時候,所以他仍是只點頭道了聲是,便翻身上馬,繼續前行了。

涼風吹來,燈火搖晃,端王爺一直立在門口,直至再看不見長子的身影,這才轉身,回了府中。

~~

聽聞那發生禍亂的災區離京中不近,路又不好走,尋常人怕是要走一兩個月才能到。但兵馬疾行自是不一樣,世子爺帶領三萬精兵,不過半月,就抵達了前線。

這些消息,都是姜穂兒聽青楊說的。

青楊是青桐的師弟,也是世子爺長随之一,雖然功夫同樣很好,此次蕭元翊卻并未帶他,只叫他留下看家,負責傳遞消息。

青楊不太愛說話,不過若主動問他,他也不會不理人,因此姜穂兒每每去跟他打聽,總能知道一些消息,不過也僅止步于可以放在明面上說的而已。

至于那些軍事機密,比如世子爺今日打到了什麽天輪山,山勢險峻,世子爺明日要去趟赤馬河,河流湍急,要小心埋伏之類,青楊可不會告訴她。

當然,就算不告訴,姜穂兒也能知道。

只要青楊心裏想過的東西,都瞞不了她。

現如今世安苑除過兩個雜役,四個守門的,雲松雲柏兄弟倆,一個青楊,一個和尚若空便沒了別人,現如今她不用給世子爺做點心,雲松雲柏也就不必幫她,一心輔佐青楊去了,姜穂兒有空的時候,只能跟若空倆聊天。

眼看着若空切藥搗藥,姜穂兒有時候也能上手幫個忙,一來二去,兩個人便算熟了些。

若空見她無聊至此,不禁好奇問她,“聽說世子原已經準許姑娘出府,不知姑娘為何還要留下來?”

姜穂兒嘆道,“世子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有豈能在這種時候離開世安苑?就算要走,也得等到世子凱旋再說。”

到還是個有情有義的。

若空失笑,繼續幹着活,忽然聽見小丫頭又問她,“師父怎麽沒有跟随世子上戰場?”

若空無奈,念了聲阿彌陀佛,“出家人,如何上得了戰場?”

姜穂兒一愣,這才想起來,他們出家人都是慈悲為懷,不能殺生的,上了戰場豈不是任人宰割?

她只得趕緊跟和尚道歉,好在和尚寬宏大量,也沒跟她計較。

她想了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師父可知陛下今次為何要派世子去平叛?就算王爺赈災不力,陛下也不該如此懲罰端王府吧,打仗并非兒戲,世子從前并無經驗,如此豈不太冒險了?”

話音落下,若空卻是一頓。

她怎麽知道此次世子是替王爺将功補過去了?

這事兒上頭并未對外明面上交代,世子并不會說,青桐青楊也應該不會說。

……

其實皇帝跟端王府的關系,近來有些微妙。

端王爺是先帝親弟弟,現如今這位皇帝的親叔叔,血緣關系非常之密切。

這一點,從宗室中別人都是二字王,唯有端王一位是一字王便可以看出。

照理來說,他們之間血濃于水,該是非常緊密的。

然而皇帝大約因着遲遲生不出兒子,似乎有些害怕跟他血緣最緊密的端王府有替代之心,于是近幾年逐漸起了制約之心。

當然,他們表面上看起來仍是一團和氣,但實際可就……并不是太和諧了。

就譬如這次,朝廷衆人都知,端王爺自幼便是個纨绔皇子,能力平庸,當個閑散王爺也就罷了,并不适合幹什麽正事兒,先前的大臣赈災不力,皇帝大可以再找個有能力的替代,譬如通政使,都禦史,幾位大學士等,都是不錯的人才,可皇帝偏偏選了自己的平庸叔叔,端王。

還告誡他若赈災不力,将來由他擔責。

其實這個擔子交到端王手上時,就已經是一筆爛賬,非有魄力有能力之人,很難扭轉,端王沒幹好,大約從一開始衆人就已經預料到了。

但他們沒想到,皇帝來真的,現如今當衆大發雷霆,臭罵端王不說,竟然還叫其長子蕭元翊去前線赈災。

哪也不過是個才十八歲的少年郎,就算性情暴戾些,可從未上過戰場的,那戰場真刀真槍,是開玩笑的嗎?

如若蕭元翊是出身武将世家,那也就罷了,然有端王這樣的爹,他又是少年郎頭一回上戰場,那不是明擺着送死嗎?

所以此事一出,衆人才知皇帝竟已經對端王府猜忌至此,一時間,情勢有些嚴峻起來。

這樣的秘辛,衆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誰都不敢明着說,也正因此,姜穂兒的這個問題才會顯得這麽突兀,而叫若空如此意外。

當然,就在若空暗頓的同時,心裏的這些彎彎道道又被姜穂兒聽了個清楚,小丫頭意外之餘,不禁很是後悔。

她怎麽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把那天從青桐心裏偷聽來的話給說出來了?

現在叫和尚起了疑心,可怎麽好?

果然就聽見若空試探道,“王爺赈災不利?原來世子好端端的被派出去打仗原因在此……若不是姑娘這樣說,貧僧倒還不知道……這是世子跟姑娘說的?”

姜穂兒自然不敢亂拿蕭元翊當借口,否則萬一等蕭元翊回來若空同他對質,自己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只好胡亂編了個借口,道,“此前聽說王爺因為差事上的事招了陛下責難,緊接着世子就被派出去平叛了,朝中那麽多人才,陛下居然挑世子去,這不明擺着兩件事有關系?”

她鎮定自若,一雙杏眼撲閃撲閃的,竟沒叫若空看出什麽門道,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便沒再多做懷疑。

然姜穂兒思及這裏頭的門道,竟不由得有些沉重起來。

——如此說來,此番竟是皇帝在有意為難端王府和蕭元翊,那麽蕭元翊真的能順利回來嗎?

如若他回不來……

更個肥章,祝大家節日快樂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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