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個想法一出,竟把姜穂兒吓了一跳,同時又自責不已。
世子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麽就不能盼着他點好呢?
不成不成,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自言自語般道了一句,“世子吉人天相,此番一定會順利凱旋的。”
是的,想他平時總是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這點小事,應該難不倒他吧。
一旁,和尚并多沒說什麽,只是忽然停了切藥的手,将手掌立起,深沉的念了聲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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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世子爺果真吉人天相,又或者是借了姜穂兒的吉言,接下來,青楊屢屢帶來了好消息,譬如世子爺今日拿下了什麽山,明日又征服了什麽水,後日端了叛黨的哪個據點,倒叫端王府上下好一番振奮。
姜穂兒自然也是高興,畢竟蕭元翊越順利,她也就越快能出府跟阿娘團聚了,眼看已經已經入了冬,未準再過不久,她就能跟阿娘過一個團團圓圓又自自由由的年了!
然而老天爺總是那麽喜歡出其不意,就當她美滋滋的掰着指頭,一遍遍盤算世子爺凱旋暨自己夢想實現的日期之時,忽然一件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從天而降,砸到了她的身上。
這日正值上午,忽然從紅梅閣來了人到世安苑,說趙夫人叫她過去一趟。
趙夫人即現如今管家的那位四公子的生母,因為鐘愛美食,從前姜穂兒還在點心房時就受過人家不少賞,她深知這位夫人寬厚,所以盡管感覺有些意外,也沒多想,就直接去了紅梅閣。
哪知等到了地方才發現,原來今日紅梅閣除了趙夫人,還另有別人。
那人約莫四十來歲,身穿曳撒,手執拂塵,面上光潔無須,竟像是個……太監。
彌勒佛似的趙夫人證實了她的猜想,笑眯眯的對她道,“穂兒,這位是宮裏的安公公。”
啧,還真是個太監,而且聽起來還很厲害的樣子。
姜穂兒不敢怠慢,趕忙對那公公行禮,“見過安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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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安公公看起來也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笑眯眯的問她,“這位就是上回替世子做點心敬獻給太皇太後的姑娘?”
姜穂兒心間一頓,只好點頭,“正是。”
她并不認識這位安公公是宮裏哪位主子跟前的,乍聽之下,還以為是那天的點心做的不合适,然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如今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就算那時候的點心做的不好,怎麽現在才來找?
所以這人是來幹嘛的?
姜穂兒一臉不解,那安公公倒點頭笑了起來,“果然是位心靈手巧的姑娘,放心吧,雜家找你沒壞事兒,你那時候的點心做的十分合太皇太後的心意,陛下特地降旨,叫你入宮去給太皇太後做點心。”
“啊?”
姜穂兒一臉呆愣,是實實在在的驚住了,“進,進宮?”
這又是什麽情況,好端端的叫她進宮幹嘛?
她明明都要離開端王府了啊!
見她怔愣不語,一旁的趙夫人趕忙打圓場道,“這孩子莫不是高興傻了?入宮去給太皇太後做點心那是何等的榮耀,多少人盼都盼不來這樣的機會,還不快謝皇上的隆恩?”
【傻孩子還愣着幹嘛?沒聽見說這是皇帝的旨意?再不謝恩莫不是要惹來殺頭之罪?】
這心聲進了耳朵,姜穂兒終于反應了過來,對了,這是聖旨,皇帝一向說什麽是什麽,她要不趕緊謝恩,會被咔嚓了吧!
所以她趕忙學了從前看過的電視劇裏的樣子,慌忙跪地磕頭道,“奴,奴婢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萬歲……”
這模樣倒把安公公給逗笑了,忙道,“成了成了,你的謝意雜家等回宮自會同陛下轉達,現在趕緊收拾收拾東西,跟雜家進宮去吧。”
這麽急?
而且還要收拾東西……
姜穂兒一怔,心裏忽然湧起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她快速思量了一下,試着笑着裝傻,“做個點心而已,想來宮中禦膳房自是應是盡有,不知太皇太後想吃什麽,奴婢現準備應該都來得及吧?”
卻聽安公公道,“禦膳房自是什麽都不缺,但你入宮當差又不是一日兩日,難道不需要準備些随身的行李?”
【這丫頭怕不是在故意裝傻?瞧着挺機靈的,怎麽會聽不懂雜家的話?】
姜穂兒心頭一沉,這下是真的明白了,她這次怕是要更不得自由了……
盡管知道那安公公已經不喜,但她還是妄圖掙紮了一下,“公公有所不知,奴婢自幼跟阿娘相依為命,現如今只剩阿娘一人在外無依無靠,其實世子臨行前,已經準許奴婢出王府同家人團聚了,所以奴婢怕是不能在宮裏長待啊。”
安公公面上笑容不減,卻也跟她裝傻道,“既如此,那等姑娘入宮,不妨去請示一下主子們?”
【跟雜家玩這些,你還嫩了點啊丫頭!】
姜穂兒一噎,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叫她去主子跟前請示?開什麽玩笑!那宮裏不是皇帝太後就是這個妃那個妃,她算哪根蔥,怕不是還沒擠到人跟前就被咔嚓了吧!
小丫頭心間頓時被絕望跟沮喪塞滿,竟然無比想念她的舊主世子爺來,這位小爺雖然喜怒無常有時候吓人了些,但人家畢竟講理,她大概是腦子進水了,當初叫她走還不走……
自知沒辦法跟聖旨抗衡,姜穂兒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世安苑收拾了東西,又跟着安公公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當然,她臨行前特意跟青楊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好叫青楊知道并非她見利忘義背叛世子爺,實在是沒辦法。
青楊自是沒說什麽,只囑咐了她一句在宮中多加小心,然等她随人離開,卻立刻飛鴿傳書,發往了西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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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蜀西山林。
時辰尚早,主帥營帳中,蕭元翊早已經起了床。
正凝神看着牆上的輿圖,忽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臨近,青桐喚了聲世子,随後便踏了進來。
“何事?”
蕭元翊目光未移,眉間微攏。
前面的仗一一打完,現在到了最關鍵的關口,然對方地勢險峻,實在有些難破。
他正頭疼,卻聽青桐道,“府中剛到的消息,陛下以給太皇太後做點心為名,把姜姑娘召進宮中去了。”
“什麽?”
青年一頓,終于轉身過來,接過紙條親自查看。
青桐自然沒有說謊,紙條上頭也确确實實是青楊的筆跡。
他沉默一下,不禁冷笑起來,“他還是他。”
是的,他還是他,當年的二皇子還是那個只會使卑劣手段的小人,一點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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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宮門後,姜穂兒被直接領到了尚膳監的點心司。
皇宮就好比十個端王府,這專門做白案的點心司也大的吓人,光廚子就有十來個,天南海北哪兒的都有,且個個看上去都經驗十足的模樣。
姜穂兒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簡直連根蔥都不是。
她小心翼翼的請示安公公,“公公,我都要做些什麽?”
安公公面上依然一派和善,道,“陛下召你進來,主要為了服侍太皇太後的飲食,平日裏只管着聽壽安宮的安排就是,別的主子有他們伺候。”
姜穂兒趕忙倒是,卻又聽對方在心裏感慨,【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一年怕也叫不上三回點心,這個差事着實清閑。】
姜穂兒一怔,太皇太後一年也吃不上三回點心?
那皇帝叫自己來幹嘛?這不浪費嗎?
然而她只敢在心裏狐疑,并不敢表現出什麽,安公公将她安排好就回去交差了,只留下她一人小心翼翼的琢磨事情。
——距離中秋做那次蜜三刀和月餅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從前一直風平浪靜的,皇帝今日怎麽就突發奇想把她招進來呢,畢竟太皇太後也沒有急着叫她做點心啊?
這裏頭難道有什麽事兒?
……
見不着皇帝的面,就無從得知皇帝的打算,姜穂兒身為最底層的小廚娘,只能随機應變,暫且安頓下來。
果然一如安公公所言,這差事的确清閑,她在值房裏待了一天也沒等來活計,但也不敢大喇喇的躺在值房避清閑,便去了尚膳監,不幹別的,就看看那些禦廚們做菜也好,暗地裏取取經偷偷師啥的,也不枉她來宮裏走這一趟。
禦膳房自是非同一般,一到飯點,十幾個爐頭一起燒菜,鍋碗瓢盆叮叮當當作響,火爆的猶如京城裏那些大的食肆酒樓。
姜穂兒眼看着廚子們切菜颠勺,貪婪的幾乎忘了眨眼,所幸這時衆人都忙,倒也沒人理她,嫌她礙事之類。
忽然聽見清脆的一聲響起,似乎是碗盤墜地摔得粉碎,姜穂兒還沒來得及挪眼去找,忽然又聽見打罵聲傳來,“嘿你這個小崽子,這個時候出亂子,倘若耽誤了主子們午膳,豈不是要連累整個禦膳房……”
“師傅饒命,師傅饒命,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姜穂兒終于找着了那聲音的源頭,原來是一個胖到沒脖子的禦廚在抽打一個小太監,事情的緣由對話中可見一二,大約就是小太監沒端好盤子,惹得禦廚生了氣……
其他人似是司空見慣,連手都沒停,自顧自的各自忙碌,姜穂兒看得心驚膽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闖了禍也遭頓毒打,便趕忙跑了出來。
呼,宮裏真可怕,不小心摔個盤子都要挨頓打,回想她從前給阿娘打下手時,浪費了不少東西,阿娘雖然生氣,但到底沒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
姜穂兒無限惆悵起來,愈發想念阿娘了。
正嘆着氣,忽聽見有人在值房外點她的名,“姜穂兒……”
她猛然驚醒,趕忙過去回應,“小的在這兒。”
作為才入宮的小廚娘,随便一個老人兒都比她資歷深,自謙一句錯不了。
找她的是一個宮婢,穿着淡藍色的襖子配馬面裙,料子都比尚膳監裏的宮婢們強出不少,打量她一眼後,問道,“你就是才打端王府來的那個小廚娘?”
姜穂兒點頭道是,對方便又道,“跟我走一趟吧,太皇太後要見你。”
姜穂兒一愣,太皇太後要見她?
然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來人已經徑直往前走,她便也只能快步跟上。
頭一回進宮,萬一跟丢了找不到地方,可就麻煩了。
~~
壽安宮在皇宮北角,遠離皇帝的後宮,悠然安靜,初冬的上午,金色陽光鋪進宮廷,令廊檐房角透出莊嚴的氣勢。
雖說好歹也在王府裏待了七八年,但姜穂兒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來這樣的地方,一時間亦步亦趨,大氣都不敢出。
領路的宮婢将她安置在抱廈,便進了殿通報,沒過多久,又出來将她領了進去。
正殿中暖意融融,還有淡淡水果香氣,暖榻上坐着一位頭發銀白的老太太,匆忙間一眼,姜穂兒只覺得其氣度威儀,不必說,自然是太皇太後無疑,她趕忙跪下行禮,道,“奴婢拜見太皇太後。”
頭頂飄來老太太的聲音,“這就是端王府做點心的那個丫頭?”
沒人替她回答,她只能自己道了聲,“是。”
又聽老太太道,“擡起臉來,叫哀家瞧瞧。”
姜穂兒乖乖照做。
太皇太後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一圈,并沒有露出明顯喜怒的神色,只颔首道,“起來吧。”
姜穂兒愈發摸不清狀況,照吩咐立起身來,心裏卻愈發有些提心吊膽,她怎麽覺得這宮裏的水這麽深呢!
忽然聽見老太太在心裏頭感嘆,【果然長相還可以,可憐我的臭小子,好不容易開點竅,還要被人從中作梗。】
姜穂兒一怔,臭,臭小子?
這說的難道是……蕭元翊?
還有,開竅……和從中作梗又是什麽意思?
她怎麽一點都聽不懂呢……
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上座的老太太又徑直發話道,“陛下淳孝,知道哀家喜歡上回的點心,便把這點心師傅直接給哀家請到了宮裏,既如此,就叫她留在壽安宮吧,省得哀家想吃點心的時候還得跑那麽遠去叫。”
這話說得叫人挑不出理,殿裏殿外又都是老太太自己的人,自然是一片應是聲,姜穂兒只能跟着道是,緊接着便又把鋪蓋搬到了壽安宮。
鋪完床,姜穂兒奴婢叫懵逼之餘的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分析眼下形式。
看樣子,自己進宮這事應是有些彎彎道道,她雖然暫時弄不懂這些,但至少可以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太皇太後應該是蕭元翊那邊的人。
把她叫到壽安宮,也應該是想幫蕭元翊的忙。
這樣想來,她只要老老實實呆在壽安宮裏,應該就會平安無虞。
那麽能老老實實呆在壽安宮的方法,自然只有做好自己的差事,多做些點心給太皇太後吃了。
思及此,她不敢耽擱,忙理了理儀容,去找了壽安宮的管事姑姑明書。
“姑姑……”
明書聞聲回頭,見新來的小丫頭一雙眸子晶瑩明亮,笑容微微有點怯生生,卻不失禮貌,不由得叫人生出些好感,遂問道,“有事嗎?”
姜穂兒點頭,“小的想問問姑姑,太皇太後平日都喜歡吃什麽點心?”
明書卻笑道,“老祖宗平日清心寡欲,并無吃點心的習慣,若是有……無非也就那幾樣,蜜三刀,核桃酥,玉帶糕之類……”
姜穂兒認真聽着,恨不得拿個小本本記錄下來,然明書羅列幾樣後,卻又将話鋒一轉,道,“只可惜老祖宗年事已高,太醫已經不準她常吃這些了。”
這些不能吃?
姜穂兒忙點頭道,“這些點心重油重糖,确實不太适合長者實用,不過……或許可以改良一下。”
明書眼睛一亮,“真的?若能改成适宜老祖宗吃的,可就再好不過了,說實話,近幾年老祖宗一直食欲不佳,每每都只吃一點,那日宮宴嘗到你做的點心時,才特意多吃了一些。”
姜穂兒聽得出來,這位管事姑姑是實實在在在關心太皇太後,并無什麽旁的心思,便也很痛快的點頭應道,“小的這就去研制,力争能快些叫太皇太後吃到可口的點心。”
明書笑道,“你不必自稱小的,既來了壽安宮,咱們就是一樣的,雖是要注重規矩,但不必太過拘謹。”
【咳咳,未準哪日就成主子了呢……】
姜穂兒一怔,不禁又是一頭霧水,什麽“成主子?”
這是在說她?
她怎麽覺得,壽安宮裏的人似乎對她都有些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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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狐疑,但姜穂兒眼下急于研制點心,也無暇他顧。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時辰後,她終于做出了成品,自己嘗過覺得能過關,便試着送到了太皇太後面前。
“聽說太皇太後晌午吃得少,奴婢便去做了些小食點心,不知太皇太後可有意一試?”
這是她頭一次交差,卻不知效果如何,因此免不了有些緊張。
暖榻上的老太太挪眼過來,瞧見她托盤裏的點心形狀奇特,還散着香味,不禁有些好奇,遂問道,“這都是些什麽?”
姜穂兒垂眼回答,“啓禀太皇太後,這是魚肉荠菜包,以及百合金瓜露。”
她沒起什麽花哨名字,這叫老太太頓時升起些好感,忍不住又瞥了眼托盤裏的東西。
——白面做成了魚的模樣,不及成年人的手掌大,卻頭是頭尾是尾,身子上甚至還有魚鱗一樣的花紋,不必說,自然該是她說得魚肉包子了,另一個小巧湯盅內裝着金色濃湯,上頭點綴着白花瓣一樣的百合片,散着熟金瓜的甜香,竟十分勾動人的胃口……
老太太擱下手裏的棋譜,道,“拿上來叫哀家嘗嘗。”
姜穂兒心內一定,自有宮婢接過她手中托盤,放到了老太太的桌邊。
試過毒無誤,東西才終于送到了太皇太後口中,姜穂兒小心翼翼的等待老太太的反應,只見一陣細嚼慢咽後,老太太終于颔首,“這包子鮮香不膩,倒是不錯。”
嘗了一口金瓜露後,老太太又是眼睛一亮,“這湯甜絲絲的,又不是太甜,喝下去腹內熨帖。”
殿中衆人齊齊放下心來,眼瞧着老太太把一整個包子吃完,又把金瓜露給喝了多半。
過後,竟意猶未盡的問道,“這包子還有嗎?”
下立着的姜穂兒小心翼翼的答說,“啓禀太皇太後,沒有了。”
老太太一怔,失望之色染上了眉梢眼角。
【可憐我好容易吃到可口的,怎麽就只做了一個?哀家沒吃飽啊!】
吃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