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次遠去東陵,時間比預計中花費的要多了些,蕭元翊八月初出發,待再回到端王府,已經是九月的尾巴了。
京城早已是深秋的景象,王府中也是層林盡染,但蕭元翊卻無心賞景,待見完父王,立時回了自己的世安苑。
他自小離家,在府外度過了漫長的少年時光,很長一段時間裏,端王府在他心間只是一個住處而已,但這兩個月在外奔波的時光,卻叫他對這裏生出了想念。
只是當他踏進院落,卻并未如期見到那個小丫頭的身影,在下人的禀報中才知,她早已經出府了。
蕭元翊站立在原地,掌中握着的那串東西竟是無法送出去,一雙眸子冷凝如霜。
被留下看家的雲松雲柏立在一旁,一時間緊張的手心出汗,雲柏試着解釋道,“世子,此次是姜姑娘主動要離開的。”
便是他們想攔也攔不住啊。
蕭元翊胸間有股怒氣,此時卻說不清是對那個丫頭,還是叫她離開的人,沉默了一陣,正要說句什麽,卻聽有人匆忙而至。
王府管家親自來到世安苑裏,對他道,“爺,宮裏才來了回旨意,陛下叫您進宮呢。”
蕭元翊暫時收起心間的情緒,回房整理衣裝,而後便去了宮中。
~~
入了宮,行過君臣禮,皇帝坐在禦書房的書案後,蕭元翊則立在幾步之外。
盡管除夕那場宮宴上堂兄弟二人鬧得非常不愉快,但有太皇太後在上面鎮着,兩人總不好太撕破臉,因此說話還算客氣。
皇帝發話道,“此次遠道去求醫,可有收獲?體內的餘毒可好些了?”
蕭元翊做虛弱狀先咳嗽兩聲,“謝陛下關心,臣弟此番雖然尋見了名醫,卻怕是于事無補,這一路所見的大夫都說,臣弟體內奇毒混雜,好起來不易。”
皇帝早已将他暗自打量一遍,見他面色稍顯蒼白,精神似乎也有些不濟,似乎很符合所說的症狀,然思及他一向詭計多端,又不敢輕易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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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面上卻仍需關懷幾句,而後卻忽将話鋒一轉,道,“前些日子禦史參奏,說皇叔在京郊大肆修建莊院,侵占民田,對于此事,你可知請?”
蕭元翊面上沒任何波瀾,只搖頭道,“臣弟并不知情。”
皇帝冷笑道,“不知?這世上還有你這樣當兒子的?叔父向來庸碌也就罷了,你身為他的世子,怎的平日也不知規勸?現如今叫禦史抓住了把柄,令朕陷入困局,身為同宗同祖的親人,又有太皇太後在,朕可該如何處理?”
難為皇帝湊足這麽多罵人的理由,只可惜話音落下,蕭元翊卻仍是一臉無奈道,“陛下也說父王他一向庸碌,況且臣弟自幼便不常在府中,又如何能管得了父王?依臣弟拙見,此事陛下大可不必如此為難,既然禦史參奏,那便着人去查清事實,按律法處理便是了。”
“你……”
這話可把皇帝給氣的,原以為如此威逼,他這個做兒子的無論如何該要替老子求情,卻沒想到他竟能如此事不關己?
如此,便沒有打太極的必要了,皇帝便将話鋒又是一轉,問道,“北狄鬧事,已有半年餘,鎮北王那邊似有些疲軟,朕欲從京中令派人前去督戰,依你看,選誰合适?”
終于談到了正事,蕭元翊心間冷笑,面上卻并不顯,又咳了咳,笑道,“請恕臣弟無能,朝中将才并無人與臣弟有交集,所以陛下問臣弟人選……臣弟實在說不出。”
皇帝卻道,“你已經将要及冠,不再是幼齒小兒,身為蕭家子弟,豈能再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你也無需謙虛,依朕看,你就不錯,是個打仗的好苗子,朕如今有意将此鍛煉的機會給你,你可願意?”
卻聽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咳,蕭元翊竟一下把臉咳成了通紅,眼看着怕是都要咳出血來了,才慢悠悠的道,“陛下信任,是臣弟之榮幸,只可惜臣弟這身子……只怕到時會拖累戰況,得不償失,臣弟慚愧,還請陛下另擇高人吧……”
語罷又咳了起來。
皇帝可着實被他這副模樣給刺痛了眼睛,胸內之火愈發高升起來,正要再說句什麽,卻見福海垂首湊到了跟前,禀報道,“陛下,太皇太後那邊傳來懿旨,說等陛下交代完要事,請端王世子去一趟呢……”
皇帝一怔,知道蕭元翊這是搬來了救兵,無奈只好暫時中斷談話,大手一揮,冷冰冰的道,“朕話說完了,你過去吧,好好調養身子,争取早日為國效力。”
蕭元翊不争不辯,乖乖應下,就去了太皇太後的宮中。
……
與太皇太後再見過面,待重新回到王府,已經是暮色四合。
蕭元翊在房中更衣,有下人進門,請示他晚間要吃什麽,他雖是腹中空空,但思及離去的那個小丫頭,竟一時沒什麽胃口。
青桐直當他是在顧慮宮中之事,便在旁道,“依屬下看,皇帝應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公子的打算如何應對?”
蕭元翊回神,哼笑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想叫我再去賣命,沒門。”
青桐有所顧慮,“可是……他恐怕未必會善罷甘休,萬一……”
萬一在拿端王府來要挾,世子又要怎麽辦?
蕭元翊卻兀自坐去了書案後頭,道,“等這個萬一出現再說。”
青桐只好道是,在退下之前,又聽世子爺吩咐道,“去查查,她現如今人在哪裏,都在做什麽?”
青桐遲疑幾秒,方反應過來,世子爺口中的這個“她”大概是位姑娘,至于是誰,自然不必再說,遂立刻應是,出去辦事了。
~~
眼看着日子一天冷過一天,樹木的葉子落了精光,京城已經是初冬的景象。
果然一如青桐所料,這些時日裏,皇帝又傳召過蕭元翊幾次,皆都是要派他出征北疆。
而也一如蕭元翊自己所言,每次的都被他以尚在養病的理由給拒了。
皇帝自然不會輕易相信,甚至找了心腹的禦醫給蕭元翊親自診治,而若空也不是吃素的,在他的神手之下,不僅沒叫禦醫看出什麽端倪,甚至還叫世子爺當着禦醫的面又吐了兩回血,禦醫被吓得不淺,趕忙回宮回話。
“陛下,以臣拙見,端王世子中毒的事應是真的,今日臣親眼目睹其咳出褐色污血,其脈象虛弱無力,怕是,怕是……”
“怕是什麽?”
皇帝心間急切。
禦醫答,“如若半年之內找不出解毒良方,世子怕是回天乏術。”
皇帝眼睛一眯,又猶疑道,“那鬼曲人的毒就這般厲害?”
禦醫答說,“鬼曲一向以制蠱毒聞名,他們将武器淬毒,本就是要對方的性命,因此這毒性并非小打小鬧,況且,依臣之見,世子體內并非只一種毒,其早年應是還中過另一種毒,這種毒毒性陰柔,與鬼曲人的毒交織在一起,成了無解的難題。”
皇帝早知道蕭元翊幼年時就中了毒,以致于性情較常人更加乖戾易怒,所以禦醫這話一出,他心間的顧慮立時減輕不少。
暗自思忖一番,他又問道,“依你之見,這世上可有解毒的法子?”
禦醫垂首,“臣無能,目前尚未聽說有什麽高手可以解得了這樣的奇毒。”
皇帝十分滿意,道,“皇叔雖庸碌了些,其長子卻頗為出衆,當初先帝曾屢屢贊賞,如今正值英年,卻眼看要撒手人寰,實在令人心痛。”
禦醫與一旁的福海壓住心間之吐槽,面上沉重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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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端王世子因為中毒之嚴重沒剩多少時日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作為當街賣點心的小廚娘,姜穂兒自然也聽說了。
她無法形容那時的心情,甚至震驚到忘了給客人裝點心,直到人家來催,她才手忙腳亂的把點心遞出去,然後又險些忘了收錢。
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被阿娘看在眼中,不由得嘆息道,“你回去歇歇吧,我來幫你看着。”
姜穂兒回神,不可思議的看着阿娘,“娘您聽說了嗎?世子他……他……”
谷三娘點頭,也嘆道,“聽說了,這老天也太不長眼了,先王妃走的那麽早,就留下這麽一個骨血,世子爺年紀輕輕的,怎麽就要不成了呢……”
不成了,不成了……
姜穂兒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只剩了這麽一句話。
是啊,世子爺年紀輕輕的,怎麽會忽然不成了?她在世安苑中的時候,若空不是把他調理的還好嗎,而且他上回出遠門也是去求醫的,怎麽看了一會大夫,反而不好了呢?
姜穂兒滿心不解,還有無端的惶恐,暫時怕是賣不了點心了,便把小窗交給了阿娘,先回了家。
短短的幾步路,卻好似費盡了她多半的氣力,等回到家中,她覺得自己累極,只能一頭栽到了炕上。
白日裏她跟阿娘都在酒樓裏忙活,家中無人,炕也是冷的,然而此時她暫時顧不上冷暖,滿心還是蕭元翊。
她走時以為想得清楚,她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日後他自會娶妻生子,繼承端王爺的王位,一輩子的人中之龍,而她頂多就是實現溫飽,不愁吃喝。
可她從未想到,他會忽然瀕臨在死亡邊緣,眼看着要英年早逝啊!
她心間忽然充滿了自責,知道這樣,等他回來跟他好好告個別再走好了,也不知前些日子他回到王府看到她不在,生氣了沒有……
正無邊無際的想着,院門的門環忽然被拍響,姜穂兒一愣,忙起身去開門。
木門開啓的那一刻,她一下愣住了。
方才還再她腦中一遍遍盤旋的,那位正瀕臨在“死亡邊緣”的世子爺,一下出現在了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