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認出蕭元翊的那一刻,姜穂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他,他怎麽來了?
他現如今不是應該在端王府裏養病的嗎,怎麽能跑到她這裏來?
大約由于她遲疑的時間過長,反倒是蕭元翊主動開了口,問道,“怎麽,出來幾日,就不認得我了?”
姜穂兒這才開口,“世,世世子,您怎麽來了?”
他一雙眸子都在她的身上,輕哼一聲,道,“你不認得我,我還記挂着你,來看看你,不歡迎嗎?”
“歡迎,當然歡迎。”姜穂兒趕忙擠出笑來,這才想起該把他請進屋子裏。
京城的冬天可不是随便說說而已,就這麽立在門口說了幾句話,臉都快被凍僵了。
可房中也是一片冰冷,姜穂兒把蕭元翊請進房中,有趕忙去燒火熱炕,等把一壺熱水燒好,泡上熱茶,房中才有了些暖意。
冬天天黑的早,此時還不過酉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姜穂兒又特意點了燈,一時間,不算大的房中充盈起生活氣息。
然姜穂兒仍是害怕招待不周,便又問道,“快到晚飯的時辰了,爺可餓了?”
從前在世安苑時,她同他說過的最多的話大約就是這一局,蕭元翊被勾起往昔回憶,心底暗動間,倒也沒顧上客氣,如實的點了點頭說,“是有些餓。”
姜穂兒只好問道,“不知爺想吃些什麽……”
話還未說完,她又有些後悔,這裏不比端王府的廚房,食材應有盡有,平日她跟阿娘只是在家中吃個早飯而已,其餘兩餐都在酒樓裏解決,家裏根本沒什麽食材,萬一世子說出個山珍海味的名字來,她可怎麽給人家變出來?
于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趕緊又順嘴說道,“奴婢給您做碗面可好?”
所幸世子爺倒也好伺候,點頭嗯了一聲,并未挑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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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穂兒便趕忙去了廚房準備。
面粉裏加了雞蛋,揉出的面條勁道又香醇,羊肉與蘿蔔炒出的澆頭酸酸辣辣,待姜穂兒把做好的面條端進房門,濃郁的香氣一下就撲進了人的鼻尖。
蕭元翊沒跟她客氣,接過筷子就吃了起來。
姜穂兒就守在一邊,看着他吃面。
因着出身優渥,蕭元翊吃飯從不狼吞虎咽,這面雖然香,但他吃的也很克制,然這景象落在姜穂兒眼中,卻生出了一陣沒來由的酸楚——
瞧他的臉色這麽蒼白,仿佛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瞧,吃起東西來也慢吞吞的,想必一定是被病痛折磨的狠了……
小丫頭看着看着,竟忍不住有些眼圈發紅。
哪知一個不小心被他瞧出了異樣,蕭元翊擱下筷子,問道,“你怎麽了?”
姜穂兒趕忙咳了咳,把淚意給強壓了下去,又胡亂問道,“爺覺得這面胃口可還夠?要不要放些調料?”
蕭元翊道了句“不用”,卻又盯着她看,“就只為了問我這個?”
姜穂兒一噎,她自然不是為了問這個,她真正想問的是他的身體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就忽然只剩半年的活頭了?
然她當然不能如此直白的問出口,便另找話題道,“爺今兒怎麽出來了?還是一個人?青桐呢?”
這麽一提她也覺得奇怪起來,方才給他開門的時候,只看他一個人站在門口,身後連個馬車的影子都沒看見。
難道他……一個人走過來的?
蕭元翊道,“青桐去辦事了,我想來看你,就來了。”
說着又從腰間摸出一樣東西擱到她手中,道,“拿着。”
姜穂兒愣了愣,遲疑道,“什麽?”
蕭元翊卻已經将東西擱在了她的手中,道,“上次去東邊求醫,路上見到的。”
姜穂兒垂眼看去,只見有一串珠子正躺在手心,卻并不是常見的白色,而是粉色,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泛着光澤,顯得盈潤十足。
“這是……珍珠?”
姜穂兒很是驚奇,這種顏色的珍珠,別說是在當下這個時代,就是擱在她上輩子生活的現代,也是少見的。
而蕭元翊點了點頭,又問她“喜歡嗎?”
“喜歡啊!”
小丫頭自然而然的感嘆了一句,随後忽然反應過來,又擡臉看他,“這是給,給我的?”
蕭元翊眼底帶笑,“不給你幹嘛還拿出來給你看?”
哪知話音落下,卻被她一下推回。
姜穂兒擺手道,“奴婢,奴婢無功不受祿……”
蕭元翊收起笑意,面無表情的看她,“如今愈發本事了,給你東西都不要了?”
可知他當初一見這珠串就買了下來,在掌中握了一路,就是為了給她?
姜穂兒一噎,心間頓時又升起了當初不告而別的愧疚來,咬了咬唇,道,“奴婢不敢。”
卻仍不打算拿回。
蕭元翊又盯了她幾秒,而後忽然立起身,拿起那個珠串,大步往外走去。
姜穂兒怔怔的看着他,忽然間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做什麽,也立刻跟着跑了出去,終于趕在他把珠串丢到井裏之前一把拉住了他,急聲道,“爺別扔,奴婢錯了,奴婢要還不成嗎?”
乖乖,那得值多少銀子呢,這一下要是扔到井裏,她跟阿娘怕是都不敢喝水了。
胳膊冷不防被小丫頭抱緊懷中,蕭元翊一愣,終于将動作頓住。
心間也是暗暗的一動,但他不動聲色,只問道,“真的要?”
就見小丫頭使勁點頭。
他這才松手,将珠串又放進了她的掌中,随後又在她勸說之下,重又回到了屋裏。
兩人重新坐回炕上,雖然面涼了些,但世子爺并不介意,繼續吃了起來,姜穂兒則在旁悄悄觑他面色。
眼見他的臉色似乎比剛才又白了一些,她不禁愈發愧疚起來,心道世子爺這一定是被她給刺激的,将死之人,豈能輕易動怒?
她想問問他的病情,看看有沒有解決的法子,只是等啊等的,一直等他把面吃完,也未尋到張口的時機。
倒是他先問起她來,道,“如若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我了?”
姜穂兒一怔,這個時候聽他說“這輩子”,反而愈發的心酸。
她張口解釋,聲音裏忍不住透出了哭意,“奴婢,奴婢現如今只是平頭百姓,如何能平白見到世子?”
關于她出府的原因,蕭元翊已經差不多弄明白了,此時又見她這樣的聲調,聲音也一下軟了下來,道,“好了,我也沒有怪你。”
姜穂兒卻愈發心酸起來,竟忍不住開始抽泣,“是奴婢不對,連聲告別也沒同爺說……只是,只是爺現在為何變成了這般?您出遠門之前,身體明明還是很好的……”
蕭元翊一怔,終于明白她為何哭了。
有心想告訴她實情,然而……
他忽然起了個私心,不想這麽快告訴她。
他于是嘆了口氣,道,“生死由命,哪裏是人能控制的?”
語罷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姜穂兒更加心疼了,又問,“那您現在應該在府中好好将養才是,這麽冷的天,怎麽一個人出門呢?”
某人戲瘾上身,又做出虛弱的模樣咳了兩聲,無奈搖頭道,“沒人管我,我便自己出來了。”
姜穂兒一怔,什麽,現如今王府中已經沒人管他了?
想想也是,他親娘早逝,與親爹關系一向不好,又沒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從前還仗着世子爺的身份,府裏上上下下都對他尊重些,但現如今這般情景,将來斷然是再繼承不了王位的了,那麽那些人對他轉變态度,也是意料之中了。
思及此,姜穂兒心裏愈發不好受起來。
外頭的天色已經越來越黑,兩個人只顧着說話,一直到外頭傳來了院門被開啓的聲音,才有所察覺。
姜穂兒忙起身去瞧,出了房門才發現是阿娘回來了,與她同行的還有鄭大成。
原本上回被姜穂兒拒絕後,鄭大成很受打擊,但後來眼見姜穂兒又回來了,且就在酒樓賣點心,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近來對姜穂兒頗為關懷。
今晚也是聽說姜穂兒不舒服,他執意要過來看看的,谷三娘好一番客氣都沒把他阻止得了,只能由他跟着過來了。
此時一見姜穂兒的面,鄭大成趕忙問道,“穂兒,你可好些了?聽嬸子說你不舒服,我過來看看。”
因着蕭元翊還在屋裏,姜穂兒不想跟鄭大成多糾纏,便點頭道,“多謝鄭大哥,我好多了,時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哪知鄭大成卻并不想走,又進一步安慰她道,“穂兒,你不必同我見外,我能猜到,你大約是在擔心世子,俗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家那麽多大夫都沒辦法的事,你更沒辦法不是?所以這事你一定得想開了些……”
“想開什麽?”
鄭大成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緊接着,房門口的棉簾被挑開,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再仔細一瞧,這不就是那位據說命不久矣的世子爺蕭元翊嗎?
可是他,他怎麽會在這裏呢?
鄭大成傻了,立在一旁尚未顧得上說話的谷三娘也是愣了,遲疑了幾秒才想起要給蕭元翊見禮,異口同聲道,“草民見過世子。”
因着谷三娘在,蕭元翊倒是點了點頭,緊接着,就又問了鄭大成一遍,“你叫她想開什麽?”
鄭大成支支吾吾,“世子別誤會,草民只是,只是希望穂兒能開心一點。”
卻并不敢提他命不久矣這茬。
鄭大成暗搓搓的想,世子爺一向看他不順眼,因此他說話一定要極其小心,左右君子不争一時之氣,反正世子爺也沒幾天活頭了。
姜穂兒聽在耳中,心裏很有些不是滋味。
卻聽世子爺冷笑一聲,“我在她身邊,她豈會不開心?本公子的人,本公子自然會護着,勞煩不着外人操心。”
他的人……
這話一出,包括姜穂兒在內的院中其餘三人又是一愣。
鄭大成覺得自己受了極大地刺激,他甚至開始懷疑,在他跟谷三娘來之前,姜穂兒同蕭元翊在屋裏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麽……
姜穂兒暗搓搓的聽在心間,就更加不舒服了。
她于是就又下了道逐客令,“大成哥,天色不早,你還是先回去歇着吧,我好好的,又有貴客在此,怕是會招待不周。”
鄭大成又不是傻子,這樣的情形,他明顯已經成了外人,不走留着叫人笑話嗎?于是只得趕緊點頭,轉身走了。
院中安靜了,外頭實在是冷,姜穂兒叫上阿娘,又恭敬的請世子爺進了屋。
對于蕭元翊的現身,谷三娘還是有些意外,客氣兩句後,借着倒茶的功夫把閨女拉到僻靜處說話。
“今兒是怎麽回事?世子怎麽來了?你們……方才在作什麽?”
姜穂兒頭疼又無語,明白阿娘也是被蕭元翊的話給誤會了,忙解釋了一番。
末了,谷三娘雖然信了,卻還是放心不下。
“世子如今病重,咱們這裏簡陋,若是招呼不周,豈不是落下罪責?”
姜穂兒也想起上回領他回家吃飯,他卻吐了血的那一幕,一時間心有餘悸。
于是,待回到屋裏,她暗自斟酌了一番言語後,便去請示世子爺。
“爺,時候不早了,青桐怎麽還不來?若不然……奴婢去王府送個信,叫他們派馬車來接您?”
哪知蕭元翊涼涼的瞅她一眼,道,“要趕我走?”
“沒,沒有的,”姜穂兒趕忙擺手否認,一時間十分尴尬,卻還要努力找說法,“您現如今大約是要吃藥的,如若耽誤了服藥……”
“我不用吃什麽藥。”
他一口否決,一雙好看的眼睛全往她的臉上看,道,“我現如今無處可去,你就不能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