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衆所周知,前朝後宮緊密相連,陳貴妃代表着北境的鎮北王府,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此時,陳貴妃一朝被降成了陳妃,不僅對她來說是恥辱,對鎮北王府更是。
消息傳到海嶺城,鎮北王世子陳廣志氣得登時就破口大罵,“真是愈發不把人放在眼裏,咱們拿命給妹妹換來的貴妃之位,皇帝僅憑着傳言就說撤就撤,現如今任憑妹妹虎落平陽被犬欺,實在太過分!”
房中沒有外人,因此說話不必避諱,鎮北王也是眉間緊攏,卻沉聲道,“皇嗣乃是大事,青兒與之牽連,難免要吃些虧。”
陳光志卻道,“從前妹妹也不是沒被人冤枉,怎的今次他就是非不分了?說到底,還是對咱們起了猜忌之心吧!”
鎮北王凝目,正欲說話,卻聽門外傳來通報,“王爺,端王世子駕到。”
屋裏的談話就此止住,鎮北王将人請了進來。
蕭元翊踏進房中,陳家父子臉上的怒氣尚未散去,他自然知道原因,坐下後便安慰道,“貴妃的事情我已經聽說,還請王爺與世子稍安勿躁,我已經托父王協查,相信定能還貴妃清白。”
其實這話并非他托大,畢竟上回幫着陳貴妃躲過皇後暗算的就是他,因此此話一出,鎮北王父子趕忙道了謝。
陳廣志卻尚存着餘怒,又忍不住道,“可嘆我們鎮北王府出身的女兒,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如今被人冤枉,卻還要勞煩他人洗清污名,這是什麽世道!”
這話大有埋怨皇帝的意思,鎮北王有些不滿,給兒子投了個警告的眼神,哪知道一轉頭,卻聽蕭元翊嘆道,“世子直人直語,令人敬佩,說起來,若論這世間寡情冷性者,當今陛下稱第一,怕是無人稱第二,王爺此時生氣只是徒勞,不妨多為貴妃長遠做打算吧。”
這話一聽便是另有隐意,鎮北王遂試着問道,“世子說的是,想你因在戰場殺敵中毒,深受病痛之苦,卻還被硬逼着來到北境苦寒之地,實在也是不容易。”
蕭元翊便順勢長嘆了一聲,“沒辦法,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這便是要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意思了?
鎮北王心間一頓,眼見他朝陳廣志的方向瞥了一眼,立刻心領神會,對自己的兒子發話道,“我同世子談些事情,你先下去吧。”
陳廣志雖然好奇,卻也無法,只能應了個是,退出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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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再無旁人,鎮北王在蕭元翊身旁坐下,問道,“老夫雖常年駐守邊境,但對世子及端王爺的委屈常有耳聞,心間也深感不平,不知世子……今後可有什麽打算?”
蕭元翊卻并不輕易上當,放下茶盞淡淡一笑,反将他一軍道,“這話該是我來問王爺,不知貴府今後有何打算?”
鎮北王一怔,心間頓時有些警惕,雙目陰暗不明。
卻見面前的年輕人極是淡定,也不等他回答,便續道,“說實話,這些年貴妃看似榮寵加身,但真實的境況,王爺您身為人父,必定要比旁人要懂吧?那人拿貴妃當刀使,而貴妃偏又心性直率些,這些年替他在宮中鏟除了不少異己,卻也豎了多少敵?”
鎮北王實在沒想到,這年輕人會拿自己的女兒當切入點,而且所言也頗為在理,一時間慈父之心翻湧,也忍不住感慨道,“貴妃是府中幺女,我同她的兄弟們确實将她護的太好了些,叫她輕易就受了人的蒙騙,心間沒什麽城府。”
蕭元翊點頭深表贊同,又續道,“那人把貴妃推到風口浪尖上,叫她替自己擋了多少箭?說實話,皇後身後的文臣一黨早就看貴妃及王爺不順眼,這些年前朝後宮明裏暗裏的使了多少絆子?不瞞您說,就在我離京前還有大臣上書,要查辦王爺禦敵不力之罪呢,這才不過月餘,就又把貴妃害了一回……”
他語聲稍頓,又看向鎮北王,語聲不乏鄭重道,“可想而知,将來一旦叫他們得了勢,您同貴妃豈會有好下場?”
話音落下,鎮北王卻并未說什麽。
其實這些話他早就明白,早在把女兒送進宮的那一刻起,這樣的路就已經注定了。
只是他原本以為,皇帝會顧及他的兵力,以及,女兒無論如何也能生下一兩個皇子吧,一旦他們陳家的外孫能當繼任江山,那鎮北王府便可繼續雄霸百年——
卻哪知,女兒的肚子竟是将近七年都沒有任何動靜。
而現如今,他手中的籌碼也早已經不穩,皇帝開始顧忌他的兵力,女兒逐漸失寵,生下皇子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了……
那麽,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
——唯有叫那些敵人們也無法得逞,他們才能拼得生機。
腦中已然想清楚了,鎮北王沉了沉氣,終于将目光投到面前這年輕人的身上,道,“世子也明白,本王困于這北境,對于京中之事實在鞭長莫及,怕是……幫不了您什麽大忙的。”
卻見蕭元翊只是一笑,道,“王爺客氣了,您只要把北境守好,別把蠻夷人放進來摻和內政,便是最大的幫忙。”
這話無疑給鎮北王吃了一顆定心丸,鎮北王颔首笑道,“世子果然人中之龍,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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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正月裏雨雪多,幾場下去待天晴,就已經春打頭了。
京城的天氣一日暖過一日,眼看着厚重的冬衣已經穿不住,要換春衣了。
姜穂兒去年秋天才離開的端王府,并沒多少可以在府外穿的春衣,所以谷三娘又張羅着要給她做幾身。
自打心意相通,吳管事對母女倆的關懷便更上了一層樓,這些日子真是什麽好東西都往她們院裏搬。
米面肉油之類就不必說了,基本酒樓裏進什麽好貨,都有人替娘倆送到家裏一份;縱使母女倆不喝茶,家裏也有江南上好的碧螺春;前些日子又送了兩匹衣料,雖比不上王府裏主子們身上的雲錦蜀錦之類,卻也是質地不錯的綢緞,尋常百姓家難以買到的。
谷三娘便合計着找個裁縫鋪子,給閨女做幾身像樣的衣裳,孩子自小就跟着她吃苦,這些年一直是王府下人的打扮,如今正是最好的年華,可不能再浪費了。
姜穂兒自然也高興,她已經由衷的感覺到有後爹還真不錯的,物質上暫且不說,阿娘臉上的笑明顯比從前多了許多,連帶着都年輕了不少呢。
她是個孝順孩子,不能光自己做衣裳,堅持也要給阿娘做兩身,谷三娘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了下來。
年後酒樓早已開業,這陣子天氣好,正是忙碌的時候,娘倆只能擠出午後不太忙的一陣空檔,一起去找裁縫鋪。
姜穂兒跟阿娘親,走路還要挽着阿娘的手,早春的太陽曬得人暖意融融,母女倆走在街上也是心情大好。
“娘你這兩天晚上是不是忘了抹手?看您的手好像又太幹了些。”
姜穂兒摸着阿娘的手背道。
谷三娘笑着嘆息,“一把年紀了,粗糙就粗糙些吧。”
卻被女兒立刻反駁,“您哪裏就一把年紀了,可千萬別胡說……啊啊啊”
她話還未說完,街道上忽然有人跑了起來,不知是誰在跑動間撞了谷三娘一下,叫她一個沒站穩,險些跟着跌倒在地,姜穂兒也是驚吓,忍不住叫了起來。
幸虧她反應快把阿娘拉了一把,然手裏的料子可就顧不上了,眼看着就掉到了地上,還被人踩了一腳,落下一個帶着塵土的腳印。
而緊跟着,馬蹄聲就逼近了耳朵,一駕馬車從道路中間駛了過去。
很明顯這就是罪魁禍首,一定是為了給馬車清路,那些人才跑起來,連帶着娘倆的衣料也遭了殃。
姜穂兒很生氣,忍不住道了一句,“什麽啊,馬車了不起啊!”
聲音雖不大,卻還是被阿娘攔了一下,谷三娘小聲道,“怕是官府的車,別說了。”
官府的車了不起哦!
姜穂兒在心間吐槽,卻到底沒敢說出口,畢竟她也知道這些當官的厲害,自己只是平頭百姓,惹不起惹不起。
出人意外的,那馬車卻主動停了下來,裏頭的人還訓斥車夫道,“急什麽,沖撞了百姓,豈不是給本官惹麻煩?還不快去看看,可有什麽人受傷?”
啧,還真是個當官的,姜穂兒心道,正拍着衣料上的土,果然就見到那趕車的車夫過來詢問了。
方才她的聲音不小,車夫也聽見了,因此查看了一圈別人後,便來到了她的面前,問道,“二位可有受傷?”
被主子罵了一通,此時的态度倒不錯了。
姜穂兒卻依然有些生氣,嘟囔道,“人有沒有事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好好的衣料子可給踩髒了。”
當然了,她也只是抱怨一下,并沒奢望這當官的能賠她。
谷三娘卻是個軟性子,忙對那車夫道,“不礙事的,有勞官人。”
哎,年輕時吃夠了當官的給得罪,她現在能躲就躲。
車夫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原回去同車裏的主子回話,道是沒撞到什麽人。
那主子似乎有些不放心,撩簾往外頭掃了一眼。
姜穂兒正有些好奇,也忍不住瞧了過去。
見那車窗裏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面相儒雅,大約是位文臣,眉目間帶着幾分江南人的清隽。
然恍然之間,她又忽然覺得,這人似乎有些面熟。
對,仿佛在哪裏見過一樣……
正疑惑着,那人似乎也發現了她們,目光先在她身上頓了頓,帶着些遲疑,又去看她身邊的阿娘。
然後……猛然怔住。
【三娘……】
姜穂兒聽見這人的心聲,不由的更加疑惑,咦?這人難道認識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