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郝凡剛在工位上坐下,孟玉成進了辦公室,筆直走到他邊上,陰沉着臉看他打開電腦,調出系統裏的代碼頁面又關掉了。

郝凡摘下耳機,回頭看他。

孟玉成陰沉的臉上挂着難看的笑:“你昨天沒來上班?”

“去醫院了。”

“你沒請假。”

“忘了。”

“嚴重嗎?”

“還好。”

孟玉成深呼吸,擠出一句:“好好吃飯。”說完就走了。

郝凡苦笑着重新調出代碼頁面,敲了兩行後停下來,戴上耳機繼續敲。他知道,孟玉成是不會給他個痛快的,他在乎什麽孟玉成全都清楚。孟玉成還需要他,而他也需要孟玉成繼續保守他的秘密。那天晚上的話,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

下午研發部每個人都收到一份來自人資的郵件,即日起,研發部每三個月都會有一次統一例行體檢,任何人不可缺席。第一次體檢時間安排在下周二。

HR還在郵件裏特別申明,這是公司特別給研發部的福利,希望每個人都能珍惜機會。研發部經常加班熬夜,很多人或多或少攢了一些身體上的毛病。及時檢查及時預防,這是好事,大家都表示支持。

只有郝凡看到郵件,臉皺成了苦瓜。正巧被路過的張喬看到,所有人都是歡喜和感動模樣,只有他一人面露苦色。

張喬當衆重提了一遍下周體檢的事,特別強調不能缺席。他話音剛落,便看到郝凡皺巴巴的臉變得更難看了。

距離下周二還有幾天時間,郝凡為此憂心匆匆,更加難以好好進食了。想到吃東西,都會胃痙攣。

偏偏這幾天,張喬不知道怎麽了,總要拉着研發部的人一起吃飯。郝凡不想引人注意,尤其是張喬的注意,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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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中午張喬說附近有家上海菜不錯,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去吃上海菜。郝凡坐在離張喬最遠的位置上,喝了半碗皮蛋粥,吃了兩棵燙青菜。席間他喝了很多水,壓着想吐的沖動。

周四中午張喬說粵菜上菜快,拉着一幫人去吃粵菜。郝凡連半只蝦餃都沒吃完,又喝了一肚子水。回到公司,全吐完了,不得不偷跑到隔壁寫字樓的便利店,繼續白開水配面包。面包吃到一半,居然看到張喬朝便利店走來。

兩棟寫字樓下都有便利店,通常郝凡那棟樓的人不會到這邊來。正是因為如此,郝凡才敢放心跑來這邊吃東西。以前他躲在辦公室吃,被萍萍看到兩次,便到處說他不正常。

張喬越走越近,郝凡環看四周根本無處可躲,情急之下,幹脆沖進了隔壁大樓,躲進了洗手間。

張喬早就看到郝凡了,貓在路邊一口水一口面包,表情跟吃毒藥似的。這兩日他故意叫大家一起吃飯,就想仔細看看郝凡是如何吃飯的。兩頓飯吃下來,他發現看郝凡吃飯特難受,總怕他下一秒吐出來。

他那根本不是正常人吃飯!這不,又急急忙忙跑去吐了。張喬看着郝凡晃晃悠悠地跑進了樓裏,進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在便利店門口點上了,盯着隔壁寫字樓的大門,一支煙沒抽完,縮頭縮腦的郝凡慢騰騰地挪出來了,沒走幾米,擡頭看到他,張喬還對他笑了笑,沒想他整個人好像被雷劈過似的,原地僵了幾秒,轉身繞了很大一圈,從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他這嫌棄的态度再明顯不過!張喬第一次遇到被人繞開走的情況,既納悶又郁悶,但更多的是煩躁。他陰沉地抽完了剩下的半支煙,回到辦公室時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最角落裏的郝凡,他戴着耳機正對着電腦噼裏啪啦地敲着,沒有血色的臉被電腦屏幕光映得慘白,看起來病态極了。

張喬不屑地哼笑了兩聲,轉身撞見端着咖啡的孟玉成,迎面走過來,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他沖他笑笑,與他擦身而過。孟玉成回頭看着他進了總監辦公室後,筆直地走向郝凡。

熱鬧的流行歌曲在耳邊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幼稚的歌詞和歡快的曲調讓人能夠馬上忘掉一切不愉快,沉浸在膚淺的快樂中。郝凡正跟着“愛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裏突然暴風雨”開心地抖腿,耳機突然被人扯下。

孟玉成一只手抓着他的耳機線,一只手舉着咖啡大口地灌着,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好像要把他看穿。

“怎麽了?”郝凡不解。這幾日孟玉成沒有找他,像以前一樣,吵架之後總要冷淡一陣子。

孟玉成不說話,郝凡只好幹巴巴地看着他,屏幕上寫到一半的代碼光标機械地跳動着。

兩人對看了幾秒,孟玉成扔下一句“算了”,甩開他的耳機線走了。

郝凡覺得莫名其妙,孟玉成雖然以前常發神經,但很少這樣什麽都不說的。大概那晚的話說得太重了了吧,郝凡默默想了一會兒,戴上耳機繼續工作。

周五上午張喬不在,沒能繼續集體午飯,一幫人還有點失落。下班前,張喬跟着老板王大義回來了,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晚上部門聚餐,老板一起,任何人不得缺席!”

張喬說完後,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向郝凡方向,他戴着耳機沒聽到,專注地盯着電腦無動于衷。

他不得不強調了一遍:“全部都得去,不準請假。不在辦公室的,大家互相通知下。”

坐在郝凡對面的萍萍敲他電腦,示意他摘下耳機,郝凡剛好聽到張喬說“互相通知下”,看着萍萍露出疑惑的神情。

萍萍還沒開口,張喬低沉有力地聲音再次響起:“晚上部門聚餐,不準缺席哦!”

郝凡偷偷地掃了眼不遠處的張喬,對方正好看過來,視線還未撞上,他趕緊低頭,為難地皺起眉頭。

萍萍看他那個模樣,不免多嘴問道:“怎麽,身體又不舒服,又不想去?”

郝凡不吭聲,萍萍繼續說他:“這次你可不能請假了,老板也去呢。上次歡迎新總監的聚餐你沒去,這次再不去可就不像樣了!”

聽完萍萍的話,郝凡整個人都蔫兒了。張喬看着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揚着眉毛走了。

晚上聚餐定在了聚湘樓,因為王大義是湖南人,嗜辣。訂餐是孟玉成安排的,張喬聽說是吃湘菜後,皺了皺眉頭。

孟玉成以為是他不愛吃辣,特別提了一句:“那邊也能炒不辣的。”

人到齊後,服務員開始上菜。從涼菜辣蘿蔔幹開始,一直到經典菜剁椒魚頭,沒有一道菜是看不到辣椒的。

坐在張喬身邊的孟玉成看他遲遲不動筷子,讨好地說:“不辣的菜很快就上,我已經點好了。”

張喬沒說話,夾了一筷子辣椒炒肉吃了。孟玉成見他能吃辣,幹笑着問:“辣嗎?”

“還好。”張喬沉着臉。

孟玉成平白吃了個臉色,只得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給他添滿一杯酒後,轉身讨好王大義去了,布菜倒酒,不亦樂乎。

研發部人多,坐了兩桌。郝凡當然挑了沒有張喬的那桌,還是靠牆角的位置。桌上的菜沒有一道不讓他惡心反胃,他只好不停地喝水。

菜未上齊,張喬看着他喝下了一壺水,桌上的菜倒是裝模作樣動筷夾了,只是都沒送到嘴裏去。其他人都吃得歡快,唯獨他對着一桌菜好像對着什麽要命毒藥,臉上寫滿了抗拒和不适。

不管在哪兒,有老板參加的聚餐,敬酒必不可少。王大義嗜辣又嗜酒,尤愛白酒。幾個主管也好這一口,與老板觥籌交錯。張喬雖不喜白酒,但也免不了喝上幾杯。

孟玉成先前在他這裏讨了不快,看他不善喝酒,不免動了壞心思,起哄讓研發部的人敬他酒,說上次沒喝好,歡迎的誠意不夠。

好酒的王大義一聽這話,很是贊同,跟着起哄說大家得好好歡迎新總監。

大家挨個敬酒,張喬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邊角裏的郝凡看着馬上快到自己了,緊張到手發抖,筷子都握不住了。

身旁的小東以為他是怕喝酒,體貼地只給他倒了小半杯白酒。

“你就喝這麽一點點,沒事的!”

透明的酒液散發着專屬于白酒的濃烈香味,讓郝凡胃部止不住的翻湧。在他連喝兩杯水之後,終于輪到了他。他低着頭,磨蹭着不起身。旁邊的小東扯着他手臂,小聲提醒:“到你了!”

他繃緊頭皮站起身來,舉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顫抖。張喬看着他,發現他眼皮下垂,寧願盯着手中的酒杯都不願意看他,心情瞬間變得惡劣。

孟玉成發現他臉色變了,趕忙出聲提醒打圓場:“郝凡性格木讷,不善言辭,喝酒就好了!”

他話音剛落,郝凡小聲地來了句:“歡迎新總監。”眼神依舊是飄向別處的,手裏的酒杯抖得更厲害了。

喝得紅頭紅臉的王大義突然插進來說:“大方點,大聲點,別這麽上不了臺面!”

老板發話,全場都安靜了,齊刷刷的目光集中到郝凡身上,讓他手抖得更厲害了,緊張得直舔嘴唇。

孟玉成還想說點什麽,剛張嘴郝凡已經閉着眼睛舉起酒吧幹了,喝完了還把酒杯倒扣亮給大家看,因為難受五官都皺到一起了。

王大義看到他那副模樣,覺得搞笑,大笑不止。其他人跟着一起笑,孟玉成也尴尬地陪着笑,他知道郝凡喝不了酒,不禁有點後悔自己的故意起哄。

張喬看着郝凡喝完酒後,左手捂住了胃部,整張臉迅速變得慘白,垂眉搭眼,就是不看他。張喬冷淡地笑笑,仰頭喝完了自己的酒。

火辣的酒液到了胃裏,燙得郝凡整個人都要抽搐了。他忍着強烈的不适,一直到敬酒結束,大家開始各自觥籌交錯,才挑着服務員進來送酒的檔口跑出去,踉踉跄跄地找到了洗手間,趴在洗手臺上一陣狂吐。

剛剛喝下去的酒液混合胃液和水一起吐了出來,吐到後面都沒東西,但濃烈的味道讓他根本停不下來,只能抱着洗手臺幹嘔。

張喬站在洗手間門口,聽着裏面難受的嘔吐聲,點燃了一支煙。

他前腳剛到,孟玉成後腳就跟過來了,見他在外邊抽煙,多餘地問了他一句:“你來抽煙啊!”

“你要嗎?”張喬遞煙給他。

孟玉成笑得難看,擺手說不抽,眼神朝洗手間裏飄。張喬剛好抽完一根,什麽也沒說走了。

孟玉成趕緊沖進洗手間,郝凡趴在洗手臺上,吐得快要暈過去了。

孟玉成趕緊上前扶他:“你還好吧?”卻被郝凡反肘推開:“別碰我。”

孟玉成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拎開水龍頭,沖濕了臉,打濕了半腦袋頭發。孟玉成出去找服務員要了條毛巾,等回到洗手間,郝凡已經不在了。他回到包廂,沒看到郝凡,張喬也不在了。

他偷偷問朱尚武:“張總監呢?”

“啊,誰啊,張喬啊,他說家裏有事先走了。”朱尚武喝得舌頭都大了,舉着酒杯要跟他幹杯。

孟玉成跟他碰杯,不安地喝完一杯,老板王大義又湊過來了,說張喬不在了,剩下的人得喝夠了才能走。孟玉成不得不賠着笑跟他喝,心裏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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