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末,郝凡收到孟玉成的微信,三個字:“對不起。”不像往常,會加上很多多餘的解釋。
郝凡沒有回複,孟玉成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再發來三言兩語關心的話。孟玉成太過幹脆的道歉,郝凡居然有點不習慣,猶豫一番後回複他:“沒關系。”
如此一番來回,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之前的事能一筆勾銷?郝凡有時候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想要改變,還是壓根只想維持現狀。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每一次改變都代價巨大。
周一例會,各大主管如常報告工作,輪到孟玉成,他的上周總結與本周計劃都非常簡單,寥寥數語就講完了。
張喬平淡地問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孟玉成給出了答案,第二個他直接回答沒想過。
郝凡看他表情,濃眉舒展,雙眼無波,嘴角噙着毫無意味的淺笑,沒有裝模作樣,不像故意跟張喬過不去,而是真心實意地沒有想過。他也沒有問過他,該怎麽處理。
郝凡轉頭越過小東的側臉偷看張喬,他臉上并無多少不悅,說:“那今天你想一下,下班前大家開個短會。”
孟玉成平靜地點頭應好。散會後,郝凡在電腦前呆坐着,猶豫要不要給孟玉成發微信,告訴他那個問題的最佳解決辦法,甚至後續的結構模型,他都已經想好了。
他想了半天,主動發微信問孟玉成:“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了,謝謝。”孟玉成回得很客氣。
“你怎麽了?”郝凡多問了一句。
“沒怎麽。”這一次,孟玉成不像以前那樣,什麽都跟他說了。
兩人的合作同盟終于要瓦解了,兩人的關系這次真的回不去了。明明是一件好事,郝凡沒有想象中的開心與輕松,反倒覺得很失落,好像丢了什麽重要東西。
過來辦公室找人的張喬有意地掃過角落裏的郝凡,這人不知道怎麽了,癡坐在電腦前,一臉失魂落魄,更顯得人蒼白虛弱。
HR總監單獨給他看過郝凡的體檢報告了,腸胃狀況非常糟糕,還有輕微的營養不良。他托李英子問過孫醫生,孫醫生說郝凡有厭食症,好幾年了,第一次被送到醫院時,半條命都快沒了,養了半年才緩過來。他的厭食症時好時壞,最近又惡化了。
也不知道李英子怎麽跟孫醫生說的,最後人醫生還托她帶話,讓他監督郝凡吃飯,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被他說得好像兩個人關系很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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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張喬自己明白,郝凡不喜歡他,甚至有點抗拒他,不然為什麽每次看到他就躲?他對其他人可沒這樣過。想到此,張喬沒來由地煩躁,回到辦公室喝了很大一杯咖啡後,才找回了平靜。郝凡對他的态度讓他頭疼,郝凡和孟玉成的關系則讓他想要一探究竟。
他打開電腦,進入系統查看整套項目程序,調出郝凡負責的部分,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後,不禁露出笑容。偏偏此時王大義給他發微信:“下午3點我在辦公室。”
張喬扶額,王大義還是賊心不死,非得讓他去做壞人。不過,王大義做的沒錯,他把他叫來就是攪動這灘死水的。
整個上午郝凡都沒心思工作,對着電腦一直發呆。連一向遲鈍的小東都發現了他的異狀,偷偷問他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一句話驚醒了郝凡,他深深明白,那些失落情緒因而何起。被這種情緒困住的自己,又是多麽的卑微可笑。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坦然接受和孟玉成關系的結束。沒有孟玉成,他又能做回當年默默無聞的平凡碼農了。
盡管無法完全釋懷,但郝凡強打起精神,打開歡快的恰恰舞曲,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沉浸在編寫程序的快感中,全然忘了時間,忘了周圍的一切。
張喬從王大義辦公室出來,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研發部的人走了大半。郝凡還在,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腦,手上敲個不停,不大的臉被屏幕光照得慘白。
留下加班的同事張羅着叫晚餐外賣,大家挑餐廳報菜名,問張喬要不要一起。張喬一聽又是川菜,搖頭說不要。有人喊郝凡,問他要不要一起。戴着耳機的郝凡無動于衷,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那人喊了兩聲,見他沒應便不喊了。
有人說:“他好像不怎麽吃晚飯的。”
有人接茬:“對哦,每次加班他都不叫外賣。”
又有人說:“也不是每次啦,有時候還是會跟大家一起吃的。”
有人突然問起:“上周他是怎麽了?”
馬上有人壓着聲音回:“哎呀,那天也不怪他,孟主管那天才叫奇怪呢,無緣無故找茬,我指令明明寫對了,他非得說我錯了讓我重寫,太過分了!”
有人附和:“也是,郝凡的代碼一直都寫得挺好的,突然挑什麽毛病!”
“原來這樣啊!”
“可不是嘛?!”
大家紛紛表達着對孟玉成的不滿,新仇舊怨一起說。沒走遠的張喬停下來,站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聽着大家的抱怨。孟玉成在他們嘴裏,是一個擅長溜須拍馬好大喜功欺壓下屬的人,研發部多數人都被他明裏暗裏找過麻煩。
大家聊着聊着總結出辦公室裏被孟玉成找麻煩最多的兩個人一個是小東,另一個就是坐在小東隔壁的郝凡。一個新人不善言辭,一個三年沒升職的老員工沉默內向。
“專捏軟柿子!”一人特憤憤不平地說。
“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可被郝凡将了一軍吧!”另一人笑道。
……
話題很快岔開,聊到了游戲,這是多數程序員最愛的話題,可比吐槽上司熱烈多了。張喬聽着他們的聊天,忍不住嘆氣。
王大義讓他砍人,說是研發部該換血了。張喬知道,王大義是想借他的手,完成團隊更新。他和前任總監李年新私下裏聊過,從創業之初便跟着王大義一起打拼的李年新早就察覺到了王大義想要砍人的想法,公司到了目前這個階段,确實需要一些改變。他不想為難王大義,再加上覺得自己也走到了瓶頸期,想換個環境突破下,二話沒說主動離開了。
李年新是個聰明人,會衡量得失,知道自己要什麽。可是剩下的多數人,尤其跟李年新一樣跟了王大義多年的幾位主管,是不知道的。他們只是想要一份高薪的穩定工作,至于這份工作是否能夠帶來除了高薪之外的其他什麽東西,他們沒有想過。
日複一日的重複着,不思進取,最後只能被老板嫌棄。張喬為難的不是趕人,而是這些人以後會如何。如果他們不主動清醒,不主動改變,換個公司下場一樣。
經過孟玉成辦公室時,張喬特意探頭朝裏望,他不在,已經走了,難得沒有加班。
王大義剛剛跟他聊了很久孟玉成的事,說他是研發部除了李年新之外,跟他時間最長的,為公司立過汗馬功勞。當年的他有才華有想法,也很有沖勁,可惜公司發展平穩後,他也停下來了,熱衷于搞辦公室政治,常被人告狀,說拉幫結派,擠兌新人。
王大義說,如果他沒有這個壞毛病,倒是可以留着用的。
張喬大膽地走進去,觀察辦公室裏的陳設。辦公桌上的筆記本合到了一半,桌面上幾支筆放在淩亂的一疊白紙上,有些白紙上畫着潦草的圖形,有些白紙則胡亂寫着認不出的中文字。攤開的本子倒扣在桌上,牛皮的封面上污漬劃痕很明顯。一旁的幾本文件夾随意地橫放着,有些文件紙半露出來,可以看到公司的紅章。
張喬記得,剛到公司時,孟玉成曾給他看過他做的架構模型,前後對稱,規律整齊,很有藝術感,讓人驚豔。
寫代碼和搞藝術差不多,梵高的畫有梵高癫狂的氣質,喬布斯的産品有喬布斯幹淨清晰的個性。張喬第一次看到孟玉成的東西時,雖然驚豔不已,但始終和他的人對不上。孟玉成給的東西,比他的人更幹淨。
郝凡寫的東西,倒是跟孟玉成給他看的東西有幾分相似。具體哪裏相似,張喬又說不上來。張喬從孟玉成辦公室裏退出來,給前總監李年新打電話,約他吃飯,說有事情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