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電梯到了樓層,張喬郝凡一前一後出了電梯,沒走幾步便撞見了孟玉成和朱尚武,兩人邊走邊讨論着什麽事情。
朱尚武看到這不常見的組合,略有意外,笑嘻嘻地問道:“你們倆怎麽湊一起吃飯了?”
張喬沒有否認,應着:“湊巧。”
孟玉成的視線從他挪到郝凡,郝凡心虛地想要解釋,被張喬打斷:“你們去哪?”
朱尚武嘿嘿一笑,抓着孟玉成說:“秘密!”
張喬沒多問。
朱尚武拽走孟玉成,孟玉成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叫住跟在張喬身後走向辦公室的郝凡:“你東西做完了沒?”
張喬聞聲回頭,郝凡匆匆答道:“在做。”
“你快點!”孟玉成催完又走了。
張喬問郝凡:“做什麽?”
郝凡緊張到結巴:“沒,沒,沒什麽。”
孟玉成叫他做的東西跟公司新項目有關,他不知道他讓他做那個幹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何要故意在張喬面前聲張。他只能根據以往經驗,先蒙混過去。
張喬疑惑地看着他,郝凡忐忑地笑着,嘴角都是僵的。張喬忽然伸手,從他頭頂揮過。
郝凡條件反射地縮起脖子。
張喬嘴角一歪,笑着走了。
郝凡不明所以地摸着頭頂擡頭看,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可是張喬笑得挺開心的,也沒有追問他和孟玉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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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工位,郝凡一直琢磨,完全無心工作,都沒有想明白張喬的奇怪舉動究竟是什麽意思。
孟玉成和朱尚武聊完事情回到辦公室,便看到郝凡對着電腦眼神發直,一副癡呆模樣。他走過去拍他肩膀,吓得他渾身一顫肩膀聳起,眼睛圓瞪的模樣看起來有點發懵,孟玉成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兩秒,回頭看他電腦屏幕,還是空白一片的桌面。
“發什麽呆呢?你做完了嗎?”孟玉成像以前一樣,點着他的腦袋問他。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讓郝凡倍感奇怪,他躲開他的手指,疑惑地看他,孟玉成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看起來心情不錯。他默默打開Marp,孟玉成瞅了兩眼,問:“還剩多少?”
“三分之一。”
“這周能做完嗎?”
郝凡看孟玉成,他理直氣壯地仰着下巴,大鼻子的大鼻孔像兩個黑洞,下巴上有幾根沒刮幹淨的胡渣。
郝凡從他下巴上的胡渣看到領口的毛球,半垂眼皮:“能。”
孟玉成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沒問題。”
郝凡躲開他的手,小聲問他:“做這個有什麽用?”
孟玉成推他肩膀:“你問那麽多幹什麽,叫你做你就做!”又回到以前的理所應當。
郝凡搞不懂孟玉成,為什麽可以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反複無常。他瞪他,孟玉成回瞪。他粗眉大眼,哪怕是故意演出來的瞪人,也有幾分兇煞。郝凡忽然心灰意冷,覺得對孟玉成心生眷戀的自己又愚蠢又可憐,他盯着電腦裏的東西好想全部删掉。
他表情變化太明顯,孟玉成見了竟有點慌,馬上軟了語氣道:“這事做好了,對你沒壞處,真的,騙你是小狗。”
又回到之前的套路了,一個巴掌一個糖。郝凡疲倦地看着他:“對你呢?”
如果孟玉成大大方方地承認用途,哪怕是犯罪,他都願意為他做。最後一次,他想好聚好散。可是為什麽到最後,孟玉成都沒辦法坦蕩。
孟玉成和他對視半晌,敗下陣來,嘆氣道:“怕了你了!”
郝凡追問:“對你呢?”
孟玉成先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擡頭,大眼裏竟藏着幾分溫柔和無奈,他輕輕嘆氣,聽起來有點哀愁:“你說你就不能對一個要走的人好點嗎?”
郝凡看不懂他的哀愁,但是那多出來的溫柔讓他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他動了動鼠标,隐藏了Marp頁面。
“算了。”郝凡輕喃,讓孟玉成算了,也是讓自己算了。他合上眼睛深呼吸,不想再刨根究底,也不想再計較,到最後弄得誰都不愉快。
孟玉成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忍受不了,重新睜開眼睛。
“還有事?”郝凡很疲憊。
孟玉成突然伸手,像上次一樣揉他頭發。郝凡微微皺眉,孟玉成很快收手,用跟他同樣的語氣低喃:“算了。”說完轉身走了。
等他走了,郝凡才慢慢回過味來,他過分的尖銳又讓孟玉成難過了,不知道為什麽,在孟玉成面前,他偶爾也會變得較真、刻薄,準确無誤地刺到孟玉成的痛處,明明刺痛孟玉成不會讓他感到快樂。
除了自己,他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
郝凡準備給孟玉成發微信道歉,卻先收到他發來的信息:“周六晚上八點,半島酒店艾利爵士餐廳,我訂了座。”
“你一定要來,都付了錢的,聽說不能退。”孟玉成似乎很怕他不去,特意補上了一句。
郝凡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半島,是有錢人才會去的地方。向來節省的孟玉成居然會請他去那裏吃飯,郝凡感到意外,又感到內疚。
他回孟玉成:“好。”
孟玉成回了一個“OK”的表情。
郝凡想了想,又說:“你要的東西,周六吃飯時帶給你。”
孟玉成說:“周一前給我也行,沒那麽着急。”
郝凡看着兩人的對話,又回到了客套疏離。他讨厭孟玉成的陰晴不定,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對不起,孟玉成。”郝凡回。
孟玉成發來一個微笑表情,虛僞又克制。
郝凡盯着那表情看了一會兒,長嘆一口氣,放下手機戴上耳機,随便點開一個音樂集,居然是昆曲,脆生生的女聲裏,結滿了愁怨,聽得他胃部發緊。
郝凡忍下胃部輕微的不适,全神投入到工作中。一直到耳機突然被人摘下,郝凡才被迫停下來,回頭茫然地看着摘他耳機的人,是鄰座的小東。
“叫你好幾聲,你都不應。”小東問他:“大家叫餐,你要不要一起?”
郝凡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早就過了下班時間。研發部的人,走了大半,留下來加班的人正聚在一起商量叫什麽外賣,最終定下川菜。
郝凡按着不太舒服的肚子,說:“不用了,我做完回家吃。”
小東撇撇嘴,轉身去找其他人了。
郝凡戴上耳機,揉着肚子把循環聽了很多遍的昆曲換成了朱曉玫的巴赫,朱曉玫是個溫柔恬靜的鋼琴演奏家,她的巴赫也跟她的人一樣,緩緩而起,像山澗溪流,平緩時潺潺婉轉,轉折時靈動輕盈,細微處最動人。郝凡定耳聽了一會兒,全身放松,胃裏似乎也平和了一些,手指跟上細致的鋼琴聲,繼續忙。
耳機再次被人摘下時,郝凡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敲了幾行代碼才察覺節奏不對,回頭看到張喬抓着他的耳機線,他領帶結散開,西服半敞,額頭有幾縷搭在額頭上,眉目間隐藏疲倦。
“還不下班?”他的聲音有點啞。
張喬的面目忽然變得有點模糊,郝凡不得不回頭摘了眼鏡,揉着眼睛湊到電腦前看右下方的時間,居然已經十點。他擡頭戴上眼鏡環看一周,加班的同事都走了。
張喬抓着他的耳機塞到耳邊聽,挑眉道:“巴赫?”
郝凡眼睛微睜,剛剛還顯得有點迷懵的眼瞳瞬間亮了。
“朱曉玫的這版不錯。”張喬把耳機還給他。
“你聽她?”郝凡抑制着心頭那難以言明的情緒。
張喬點頭:“嗯,聽過她的演奏會。”
郝凡無法掩飾自己的羨慕:“這兩年她都不開演奏會了。”
張喬輕笑,又伸手在他頭頂輕輕揮過。
郝凡縮着脖子擡頭看,還是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他皺眉看張喬。
張喬臉上笑意更盛:“她本來就不喜歡開演奏會,我也是湊巧遇到。”
郝凡的注意力還在頭頂,眼珠子上翻左右觀察,依舊無所獲。他摸着頭頂猶猶豫豫地看向張喬,黑眼珠裏寫滿了困惑。
張喬看着他的呆樣,只差沒笑出聲了。
郝凡被他笑得頭暈腦熱,右耳裏的耳機還在放在巴赫,輕柔的音符在體內游蕩,像一股暖流,游到哪兒哪兒就發燙,讓他更加暈乎乎的。
“走吧,下班。”張喬抻完懶腰,系好領帶,扣好西服,整理好後等在一邊。
郝凡偷瞄他,見他沒有先走的意思,手上慌亂,差點沒有保存寫好的代碼。
等他磨蹭完,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半。兩人一起坐電梯下樓,郝凡又縮在角落,張喬站另一側,按了一樓和負一樓,說:“現在你還能趕上地鐵。”
郝凡輕輕地嗯,巴赫的鋼琴曲還在體內游蕩,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
“送你去地鐵站?”張喬順勢接了一句。
郝凡呆了兩秒,反應過來後趕緊搖頭:“不用,不用。”
“你餓不餓?”張喬又問。
郝凡使勁搖頭,身體晃動扯到空無一物的胃,早就餓到隐痛。
還好,張喬沒有繼續往下說,他雙手插兜,擡頭盯着下降的樓層數字。
電梯裏只剩下電梯廣告裏不大的廣告聲,某漂亮的女演員在喊:“人人車。”
郝凡由下往上地偷看張喬,中午已經看過一遍了,幹淨的深棕皮鞋,西褲筆直的燙折線,插在褲兜裏微微隆起的手,襯衫袖口恰到好處的裹着手腕,西服手肘彎折出的褶皺……
朱曉玫的巴赫,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裏婉轉流淌。郝凡看到晶瑩剔透的音符從張喬的胸口跳到下巴,落在下唇與下巴相連的凹陷處,又從那裏輕巧地滑開,順着他的嘴角向上。
“叮——”
角落裏的人毫無反應,張喬轉頭,撞到來不及收回眼神的郝凡,對方臉上難以掩藏的癡迷讓張喬心中微動,一時忘了開口說點什麽。
幾秒後,找回神智的郝凡低頭慌慌張張地往外走,電梯門準備關上了,差點夾到他。
張喬眼疾手快,一手拉回他,一手按下開門鍵。
郝凡掙開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張喬等電梯門關上了,才後悔地扶額,剛剛就不該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