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想将相框挪到一邊,卻不小心碰倒在地,木相框落到地上,瞬間散了框架,相片紙滑出來。
郝凡慌張地道歉:“對,對不起。”他彎腰去撿相框,張喬先他一步,撿起地上相片紙和散架的相框。
“沒關系。”他淡笑着,将它們随手放到辦公桌上。
郝凡站着不動,張喬看他,發現他表情古怪,慌張的眼睛裏夾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悲傷。
“怎麽了?”他問他。
郝凡轉身繼續取書:“沒什麽。”
“要實在覺得抱歉,賠我一個咯。”張喬說。
郝凡停下取書的動作,小聲答:“好。”
一旁的張喬笑了:“你得買個更好的。”
“好。”
“那照片是我大學時拍的。”
郝凡放慢取書的動作。
“當時我拿了全國大學生編程比賽一等獎。”
張喬的話語裏沒有回憶當年的驕傲和自豪,反倒有點遺憾。郝凡不語。
張喬又道:“有個學弟幫了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他,我大概只能拿個優秀獎。”
郝凡看他,張喬沖他嘆息一笑,頗為自嘲地說:“我作弊了,這個獎是作弊來的。我一直留着這張照片,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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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自己要真正變得強大,還是不要忘了當年那個不求回報幫自己的人?張喬已經分不清了,反正他一直将這張合影帶在身邊。
郝凡低頭,默默從書架上取回一疊書放到桌上,照片裏的朱歡看不清楚五官,但依舊能感受到他的癡迷。
他記得那會兒他常聽王菲,有一首歌叫《矜持》。歌詞他全部記得。
“我從來不曾抗拒過你的魅力,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着迷,我總是微笑地看着你,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眼底……”
那會兒的他願意為張喬做任何事情,所以他把自己大改過的編程方案替換成了張喬原本的方案,提交給了編程大賽組委會。
因為張喬拒絕用他大改過後的方案。整個框架都變了,他說已經不是他的東西了。
郝凡知道,得獎後的張喬并不開心,他是一個驕傲的人。他自以為是的行為傷害了他。他也知道,張喬畢業前找過他好幾次,他都借故躲開了,因為心中有愧,害怕面對指責。他連說聲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我蠻想找到那個學弟的,跟他當面說一聲謝謝。”張喬也搬書到桌上,站在郝凡身側,和他一起盯着桌上的照片。
“為什麽?”郝凡情不自禁地問出,問完了才發現放在身側的手在抖。
“如果不是他,我出國念書哪能拿到全額獎學金?那會兒我家裏出了點事,沒有這筆全額獎學金,我大概要洗盤子才能念完研究生吧。”張喬說完自己都笑了,笑完又道:“我還得跟他說聲對不起。”
郝凡錯愕地看着他,張喬将照片收到抽屜裏,不好意思道:“居然跟你說這些。”
郝凡緊盯着他,張喬扯扯高領毛衣的領口,自嘲道:“你看,誰都有黑歷史。”他拍拍郝凡肩膀,又取了幾本書過來,分成兩疊,一疊多一疊少。他套上大衣,抱起多的那疊:“走吧!”
郝凡抱起少的那疊,跟着他走到外邊的大辦公室。張喬停下來,提醒他:“你的包!”
兩人一起到了地下車庫,把書都放進了後車廂。張喬一邊撣外套上蹭的灰一邊讓郝凡上車:“走,送你到地鐵口。”
郝凡沒有拒絕,站在車前猶豫着是坐副駕駛還是後座。張喬過來,幫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車庫冷。”
郝凡爬上車坐好,正綁安全帶呢,一輛黑色寶馬停在了車前,前後車窗同時降下,司機朱尚武,後座王大義。
“你還沒走啊!”朱尚武面露驚訝。
張喬剛打開車門,又關上,上前不知道跟兩人講了什麽,朱尚武笑得一臉暧昧,王大義則不滿地撇着嘴。說完了,朱尚武沖車裏的郝凡挑眉揮手:“走了!”
郝凡覺得他神經兮兮,莫名其妙。
朱尚武開車出了地下車庫,忍不住跟王大義調侃道:“你說這個張總監有趣了哈,回辦公室拿書?大半夜的拿什麽書!”
“你沒聽出來嘛,人家是不想跟我吃飯!”王大義特不滿。
朱尚武小聲吐槽:“還不是你每次都要喝酒!”
“剛剛他車裏坐的就是郝凡?”王大義問道。
“對啊。”
“那小子怎麽看起來病恹恹的?”
朱尚武從後視鏡裏掃了眼王大義,圓腦袋圓脖子,笑道:“不是所有程序員都得像您一樣的!”
“像我怎麽了,不就是沒頭發嘛!那小子頭發看起來倒挺多的!”
朱尚武笑出聲。
這邊張喬上車就問郝凡:“餓不餓?”
郝凡還沒回答,張喬脫下`身上大衣,順手遞給他:“幫我扔後座!”
大衣上都是張喬的香水味,淡淡的香樟味道讓郝凡想起初中時的校園,教室窗外到處都是懷抱粗的香樟,他常撿了樹葉夾到日記本和書裏,打開書就能聞到。
張喬見郝凡抱着衣服發愣,問道:“怎麽了?”
“香水很特別。”郝凡一不小心說出心裏話。
張喬輕笑:“嗯,外邊買不到,是朋友自己調的,你喜歡的話改天送你一瓶。”
郝凡想說不要,可看張喬表情好像不過随口一說,可能只是一句客套。他将衣服折了折,轉身扔到後座。
張喬發動車駛出車庫,在路邊等紅綠燈時說:“我好餓,要不要吃夜宵?”
郝凡驚詫的“啊”,張喬又說:“我請你,就當謝謝你幫忙搬書咯!”
郝凡低頭摳膝蓋,想說不餓,可是沒有吃晚餐的肚子此時毫不客氣地咕隆叫了一聲。
張喬轉了車頭,笑着道:“走,帶你去吃本市最地道的夜宵!”
郝凡以為張喬會帶他去那種比較高級的夜宵排擋,結果不過是弄堂裏的一家小店。張喬把車停在路邊,帶着他七拐八拐才找到。
小小一家鋪面,門口燈牌上手寫的“老紹興鹹豆漿”,遠遠便能聞見順風飄來的新鮮豆漿的腥香味。操作臺在門口位置,大鍋裏的面湯冒着熱氣,案面上堆着包好的小馄饨。老板在包粢飯團,老板娘在煮面,玻璃窗上凝着熱氣。
店裏有幾桌食客,邊吃邊低聲聊着天,吳侬軟語,輕飄飄軟綿綿,小小的店鋪有幾分深夜食堂的味道。
老板包了兩個粢飯團,放到取菜窗口,喊道:“飯團好了。”一個中年男人起身慢騰騰地取走了。老板馬上開始捏馄饨,一手薄竹片抹肉,一手捏面皮,速度很快。
郝凡盯着案面上的馄饨咽口水。
老板問他們:“吃什麽?”
張喬問郝凡:“你吃什麽?”
郝凡看看馄饨又看看鍋裏的面,張喬輕輕推他肩膀:“你擡頭!”
郝凡聽話擡頭,看到挂在架子上橫溜一排的木牌子,每個木牌子上都刻着店裏的食物名。
豆漿、豆花、油條、粢飯團、拌面、馄饨……郝凡欲`望很大,每樣都想來一點。他好久沒有這樣渴望過食物了!
“我,我不知道。”他無法選擇。
張喬又問他:“吃甜吃鹹?”
“都可以。”郝凡甜鹹都想要。
張喬叫了一碗鹹豆漿和一碗甜豆花,又叫了一個粢飯團和一碗馄饨,再加了一碗蔥油拌面和一根油條。
所有東西一口氣上齊,郝凡看着放滿桌的食物,才發現張喬差不多每樣都點了。
“我吃不多。”郝凡這才心慌露怯。
張喬把豆花推到他面前:“先吃,吃不完剩下。”
郝凡吃了小半碗豆花,歇下了。張喬又把馄饨推到他面前,拉過他吃了一半的豆花,換了勺子繼續吃。
“诶——”郝凡想要阻止。
張喬嘴裏包着豆花,指他面前的馄饨:“吃啊!”
“我找老板要個碗。”郝凡很不好意思。
張喬毫不在意:“不用,你先吃,吃不完剩給我。”
郝凡吃了幾個馄饨,剛停,張喬馬上又将豆漿推到面前:“喝幾口,這是他們家做得最好的。”
最後桌上每一樣郝凡都吃了一點,剩下的全被張喬吃光了。張喬買單時随口嘀咕:“你吃得還真的挺少的!”
郝凡假裝看外面,張喬看着他咬緊的下颌,沒有多說。兩人走出小店,在窄弄堂裏慢慢往外走。
路燈昏暗,樹影幢幢,剛填滿食物的身體熱氣騰騰。冬日的冷風掃過樹梢,樹影在兩人身上晃蕩。
張喬問郝凡:“吃好了嗎?”
郝凡點頭。
“好吃嗎?”
郝凡點頭。
張喬過了會兒才說:“你好像沒吃藥。”
郝凡放慢腳步,定定地看着他,張喬回頭看他:“怎麽了?吃過了?”
郝凡先搖頭再點頭。
張喬伸手在他頭上輕輕揮過,轉身走進路邊一家便利店,招呼郝凡進去:“來,要杯熱水把藥吃了!”
郝凡跟着進去,張喬給他要了熱水,和一粒薄荷糖,說是店員給的。郝凡左手抓着糖果,右手捧着熱水看着他,張喬掏出煙盒說:“我去外面抽煙,你好了出來找我!”
郝凡吃完藥出去,張喬煙抽了一半。郝凡站在一旁等他,兩人同時擡頭看天,冬夜的天帶着一種深沉的藍黑色,幾顆星星挂得又高又遠。
路面上的白色垃圾袋被冷風卷起,順風飄着上天。郝凡偷看張喬,他仰着下巴,嘴裏吐着煙霧,黑色的眼眸裏映着城市的光亮。便利店裏輕柔的男聲模糊地哼唱着:
“starlight in your eyes,show me the way to your love,show me the way to your love……”
張喬滅了煙,順手在他頭上揮過:“走吧,我送你回家。”
郝凡搖頭:“不用了,這邊離我家不遠,我坐公車回家就好。”
張喬盯着他看了幾秒,笑道:“好吧,那就再見!”
郝凡看着他走遠了,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胃裏充滿食物的感覺很好,讓他全身充滿了力氣,他猶豫着要不要走回家,抄近路的話三公裏不到。
今年冬天好像沒有去年冷,郝凡邊走邊想。
張喬把車開進院子後,剛打開後車廂,突來一陣大風,差點把他掀翻了。車廂裏的書被吹掉幾本,落在草地上。他彎腰拾起,郁悶地扔回車裏,沒事找事的下場的就是自尋煩惱。又來一陣大風,張喬關了後車廂,頭疼地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