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春一場
昨日恍若一場混戰,然而當太陽照例升起時,方園仍舊乘坐早班車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
四年前她漂洋過海去往另一個國度,半年前她還穿梭與陌生又熟悉的地鐵站,擁擠的人潮中,她是在異國求學的學子。而現在她是這千千萬萬數不清記不住名字的上班族中的一個,渺小又奇特的存在。
照例發了一上午的呆,好在下午時出外景的華小雨同學不負衆望而歸。
華小雨問候完各路領導同事清潔工阿姨之後終于想起快發黴的大表姐。
正值晌午,方園婉拒掉幾個男性同胞的邀請,和華小雨簡單的點了幾個小菜,選了個靠角的座位。邊吃邊聊。
方園看着眉飛色舞,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華小雨同學,心中竟倍感親切。
華小雨話匣子一打開便像被放閘的水電站,稀裏嘩啦一通宣洩。
“你都不知道那個某某某平時看上去人模人樣的,私底下完全是人面獸心。還耍大牌,哼,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華小雨頗不屑的對某明星評頭論足,方園除了附和別無他法。她對中國娛樂界實在不熟,真要說叫的上名字的只有陳奕迅。
華小雨又開始說,方園一邊認真聽着一邊吃飯。不知不覺一中午就這樣在消遣中度過。
到職數天,方園對自己做過的工作屈指可數。幫宣傳部的小麗打印資料,給策劃部的Marry複印文件,給韓大老板煮咖啡。統稱:打雜小妹。
她并不是覺得有多不公平以及挫敗。而是真的閑啊!
而相反的是華小雨很忙,除了午飯時間她大多數時候都被各種工作壓榨得所剩無幾。和她一比,方園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于是這讓方園對中國企業家尤以韓暢為表率的年輕老板們有了新的看法。
有錢,任性。
二老發現自家閨女突然之間開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于是在晚飯時間時仍舊是方爸和藹的詢問:“園園,最近可是很忙?”
方園想自己現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并且嚴格按照辦公室白領的作息時間來要求自己,所以應該算是忙吧。
“嗯。”
方媽悄悄遞眼色。
方爸:“年輕人忙是好事,但是園園啊,爸爸和媽媽不需要你來養,所以,咳咳,不要只顧着事業。女孩子嘛,終究還是要以家庭為重。”
方媽:“你爸爸說得對。”
方園看看方爸,又看一眼方媽。
“爸媽,我不急,男朋友遲早會有的。”
其實他們大可以直接問她有沒有談戀愛。
搞得跟地道戰似的。
氣氛略顯尴尬,最後還是方媽特氣派地對閨女說:“男人嘛,好好看仔細挑選。”又看一眼自己丈夫,一臉嫌棄。
“我當初就是吃了近視的虧。”
方園憋着笑看方爸,方爸端着碗表情凝固。什麽嘛!老婆,孩子都有了你還想後悔。
方園其實挺羨慕父母這樣的相處模式。在他們那個年代自由戀愛其實是挺困難的,當年還是賣番茄的方爸對村長家的女兒一見鐘情,日日在村長家附近賣命又深情的吆喝。
就這樣方爸用一車番茄換來嬌妻。兩人婚後雖然也會小吵小鬧,但是一直相親相愛。彼此嫌棄,卻又深愛着對方。
要相愛到何種程度,才會對另一個人的缺點鄙夷的同時又視作珍寶。方園在感情上像極了方爸爸,愛上了便不顧一切地追求。
然而她沒有父母幸運。
晚上許久不曾聯絡的大學老師突然給方園打電話,靳老師當年就特別看好方園,他也是為數不多支持方園出國深造的人。雖然她并不知道方園出國還有另一份原因。
電話一開始照舊是要聊聊過去,聊聊已經被聊爛的話題。只因着這個人曾經對自己好,所以才能耐住性子。
靳老師受邀參加一個活動,舉辦方是日本人。而他了解的精通日語的人才只有方園。多方打聽到方園已經回國,所以才來打擾她。
方園一邊客氣的表示不打擾,一邊詢問自己需要做些什麽。
“你只需要幫我翻譯就好。”
方園一思考,随即答應。她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學編導的,跨去了文學界吃白飯現在又要去搶人家專業翻譯的飯碗。
好吧,她還真有本事。
不過,是不是應該給韓暢請個假。
方園撥通華小雨電話。開門見山道:“報下韓暢的電話號碼。”
華小雨先是沉默幾秒,複而一聲尖叫。
“天!大表姐你終于想通啦!”
方園将手機拿遠:“華小雨,我嚴重懷疑你腦子裏有泡。別胡思亂想,快說。”
“得得得,你厲害你老大。”
方園一只手按住太陽穴:“我的小表妹,表姐只是想要像上級請個假。咱能純潔一點嗎?”方園費了五分鐘向八卦天使解釋前因後果。
華小雨不服:“哼,人家……人家哪裏不純潔?”
方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最後淡定的打住華小雨。
“全部。”
“130xxxxxxxx。”說完,華小雨果斷挂掉電話。
方園簡直哭笑不得。
還好她聰明。
電話接通之後一直沒有人接,方園嘗試了幾次,無果。
也罷,她去不去似乎對韓老板都造成不了損失。
第二天天氣好得不能再好,眼見着四月踩着三月的尾巴而至,陽光普照大地,整個城市都披上了一層閃耀的光彩。
方園曾經暗下決心不會再回B大,可是冥冥之中自己的生活似乎和這裏糾纏不開。
周一,大學裏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學生。他們的臉上挂着可以跟陽光媲美的燦爛微笑,渾身張揚着青春的色彩與激情。
方園走在他們之中,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大學生活。那個時候她跟華小雨以及寝室的其餘兩只也是這樣日日笑着鬧着,縱使有時會抱怨任課老師太無趣,太羅嗦,也會抱怨生活周而複始索然無味,可是只要睡一覺或者窩在寝室裏一邊啃着周黑鴨一邊看着電影,第二日又恢複到元氣滿滿的狀态。
那時候生活沒有煩惱,那時候不會擔心明天,那時候朋友一生一起走,那時候生活有你便足夠。
也會有很多願望,或不切實際或奇奇怪怪,因為年輕似乎都是理所當然。
方園展開雙臂,眼睛微眯,半仰着頭,幾乎是感激般呼吸着空氣裏新鮮的歡快因子。
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只剩回憶不去也不來。
路兩旁,有不知名的紅色花朵早早的綻放,芳香四溢。
算起來,四月的東京櫻花已經開了吧。
在東京的第一年,方園對這座城市既有陌生和後怕也有着新鮮和好奇。
其實櫻花并不如她想象中那麽好看,可是那樣一大片花海,人站在花下,不知不覺就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本地居民們在櫻花樹下或飲酒或歌唱,而她一個人兩手空空在樹下漫步。
方園不喜拍照,景色欣賞便足夠。記憶會模糊,照片也會花掉,然而唯有五官的真實體會會長長久久的印刻在腦海中。
第一年她在新宿看了一場盛大的櫻花大典,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每一年她都會去。只因為心裏存着一絲僥幸,說不定會在某棵櫻花樹下遇見誰呢?
然而四年了,除了開了又謝謝了又繁的各色品種的櫻花外,再無其他。
僥幸終究是僥幸。
走過田徑場時,方園不自覺的駐足。
這裏還是和當年一樣,寸草不生以致于稍一用力就會塵土飛揚。
記憶雖然改變了一些事物,該留下的仍舊還是不遺餘力的留下了。被遺忘的,似乎也就成為理所當然。
跑道上三三兩兩學生在練習,不遠處一名男子背手而立。眼神如鷹般堅定,身影巋然不動像雕塑。
隔得遠方園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他身上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士氣和某人很像。
方園第一次正式認識宋成煜,是輔導員領回教官,教官在衆人面前做自我報告的時候。
那時候他就像方園現在看到的那個人一樣,雙手呈跨立狀态背于身後。雙腿站的筆直,帽檐遮住了他的雙眼,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臉以及露在帽外貼着頭皮生長的短短黑發。
那一身迷彩,在方園的夢裏出現了很多次。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教官,宋成煜。”
從這句話以後,他們就正式建立了教官與學生的關系。
“宋老師?”
站在宋成煜身旁的男生試探的開口。這個老師是體育學院最年輕資質卻最深的任課老師。能成為他的學生,男生萬分自豪。
宋成煜克制着随時都會崩斷的神經,頭偏向左邊,那裏有一個小姑娘正在認真的打量他。
是的,看着他,或者是透過他看着別的什麽。
自那夜一別,他們已經整整一周未見。只有宋成煜知道自己有多麽的思念。
唉,這個姑娘總是有辦法讓他沒有辦法。
她明明在看着他,可她卻不自知。
像很多年以前,每次都是錯身而過。
方園暗叫一聲不好,她差點就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于是她轉身以極快速度離開了田徑場。
“shit!”宋成煜一拳打空在空氣裏,男孩猜不準老師怎麽了,于是又試探的叫了一聲。
宋成煜不耐煩的回答:“再跑十圈。”
男孩領了命令,原地活動舒展筋骨後又開始跑。
汗水灑落在橙紅色的跑道上,只一瞬便消失不見。
等到宋成煜小跑着追到田徑場門口,除了開的豔麗的紅色小花外,只有陌生的臉。
“靠!”
小聲的嘀咕一聲,宋成煜邁着大步走遠。
他沒有回田徑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追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