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子行

蕭陟趕回店裏的時候,已經有客人在排隊了,賀彩玲臉色有點兒難看,不過也沒說什麽。蕭陟也不廢話,趕緊洗手幹活。

忙到半夜十二點,客人少了起來,他向賀彩玲建議:“今天早點兒收工吧,十二點以後也沒什麽人了。”

賀彩玲有些不願意,“還是有一些客人的。”晚上十二點以後還會有一些跑夜車的出租車司機過來吃夜宵。

蕭陟嘆氣,只好陪她一起熬到淩晨一點,等再打掃完衛生已經是淩晨一點半。

賀彩玲正準備走,蕭陟叫住她:“晚上不安全,我送你。”

賀彩玲柳眉一挑,像是想出言刺他一句,又不知想到什麽給忍住了,“不用,就幾步路。”說着轉身出了店。

蕭陟已經放好抹布,長腿一邁幾步就追了上來,“走吧。”

賀彩玲不由又看他一眼,“你今天真是轉了性了?”

“以前是我不對,向你道歉。”蕭陟沒理會她話裏淡淡的嘲諷,鄭重道。

這下賀彩玲可真是吃驚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今天吃錯藥了吧?”

蕭陟無奈,“你要非得這麽想,就想着我是吃對藥了,把以前的臭毛病都治好了。”

賀彩玲還是剛才那種震驚的表情,過了半晌才蹦出句:“你今天還挺爺們兒的。”

“叮!恭喜蕭先生獲得五十積分。”蕭陟愕然,旋即明白過來之前竟是自己淺薄了,原來所謂的“堂堂正正做個男人”不是單指那種事。

他不由扶額笑起來,之前在試用世界心如止水幾十年,結果剛一來到這個世界,想到陳蘭猗和他同處一個世界,身心就皆回到從前躁動的狀态,一上來就開始生産黃色垃圾。

他問賀彩玲,“你在北京還有什麽親戚嗎?後天中秋了,叫過來一塊兒過節。”

賀彩玲奇怪地看他半晌才說:“有個遠親弟弟,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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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陟揣在兜裏的手不由握緊,面上還是一派雲淡風輕,“叫什麽的?怎麽沒聽你說過?”

賀彩玲嗤笑,“你什麽時候關心過我們家的事?人家還來店裏吃過兩次面呢,我跟你說過,你都不上心。”

蕭陟搜索記憶,無奈地發現肖久竟真對此毫無印象,陳蘭猗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一開始見到他很緊張,後來就淡定許多,只怕被賀彩玲看到自己的臉。

賀彩玲接着說道:“他爺爺跟我爺爺是兄弟,我們以前住得遠,沒怎麽走動過。就是上個月底,我這堂弟出了場車禍——”她不由頓住,因為蕭陟突然看向她,眼睛裏反射着路燈慘白的光,看着有點兒吓人。

蕭陟收回視線,克制着情緒:“你繼續。”

“堂弟腦震蕩住院,他爸媽都在外地,一時趕不過來,知道我也在北京,就托我去醫院給他辦的手續,照顧了小半天。當時看他躺醫院那個樣子,哎呦真是怪可憐的,就是腦震蕩而已,竟然昏迷了兩天才醒,把我姑和姑父都吓壞了。哦,我給他辦住院手續那天去店裏去晚了,你還發火來着,忘了?”

蕭陟一顆心忽上忽下忽冷忽熱的,聞言愣了一下,想起确實有這麽回事,賀彩玲有天臨到中午才來店裏,只來得及炒一個肉臊,肖久差點沒跟她拼命。

原來蘭猗比他早來半個多月。

“你堂弟叫什麽名字?”

“賀子行。我那個姑姑跟姑父都是文化人,起的名字也好聽。”

賀子行,子行,蕭陟在嘴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從心口到舌尖都是熱的。

曾有個清朗的聲音對他說道:“我們漢人除了‘名’,還會有‘字’。‘行之’乃是我的字,我本名陳蘭猗,你可以喚我蘭猗。”

“蘭猗?”

對方眼中含笑,朝他點點頭。

“‘字’我聽說過,‘行之’是師長贈予的嗎?做何解?”

對方靈動的眼中閃過一抹悵然,“是我自己起的,”他視線飄向遠方,“行之,行之唯艱,非知之艱……”

——“我到家了,你趕緊回去吧。我明天問問我堂弟,看他來不來。”

蕭陟猛地被拽回現實,清了清艱澀的嗓子,“好。”

送完賀彩玲,再回店裏做好油潑辣子,已經淩晨兩點多了。蕭陟可不敢直接去睡覺,拿熱水和醋認認真真地洗好手,然後直接用水管裏的涼水擦洗了把身上,才上了床。

躺下後,他渾身都酸,總算明白為什麽原主肖久會猝死了。這樣下去可不行,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他怎麽去跟蘭猗親近?

他之前在試用世界學了不少技能,賺錢不是難事,要多騰出時間陪他的蘭猗才行……

蕭陟滿腦子都是陳蘭猗,挂着一抹笑容沉沉睡了過去。

幾條街外的某個六樓,賀子行還沒睡,正趴在桌前認真地寫着什麽。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翻蓋的摩托羅拉,收到一條短信——“你今天穿得可真騷,有十幾個男的來找你。有沒有看上的?想讓哪個上你?”

賀子行直犯惡心,明明是這個騷擾者給他寄來的衣服逼他穿的,讓他站在那裏等着別人來騷擾,又故意說這種話惡心他。

他皺着眉頭,在紙上寫道:2008年9月13日,02:36,變态發來短信。他一直在能看見我的地方:包子鋪、麻辣燙……

他筆下停頓了一下,又接着寫道:拉面、包子、小火鍋……

這時第二個短信又來了,“快說,想讓哪個上你?那個高個子戴眼鏡的,還是那個把你推倒的?還是那個扶你的面店老板?快點回複!老子快困死了!”

賀子行直接幹嘔了兩聲,緩了緩,才又接着寫道:每天都是淩晨一、兩點發短信,并且發短信的時候很急,着急去睡覺。很有可能是在店裏工作的人。

他有把柄在人手裏,這短信不得不回,回想起那一張張臉,每一個都很惡心,只有一個 ……

他心裏浮起絲疑惑,自從車禍後醒來,他變得更加厭惡與別人的肢體接觸,平時若是有誰碰到他,他反應大得自己都控制不住。但是今天……竟然沒有那麽反感,他自己都十分詫異。

賀子行收回思緒,看向那條惡心的短信,随便說一個吧……賀子行拿兩根食指慢慢打字——面店老板。

那邊馬上回過來,“呵呵,你可真會挑,那個面店老板是個銀杆蠟槍頭,陽痿!”

賀子行詫異之餘又心生喜悅,然後又加了一條:對這幾個店的店主十分了解,應該不是新來的。

他一邊寫着,一邊對自己的系統說:“我覺得我的思路是正确的。”

他的系統是個柔和的女聲,“相信賀先生的能力。”

賀子行繼續在一些“名字”後做備注,比如在“火鍋店夜裏的常客——高個子、小眼睛、油頭發、愛喝酒”後面寫上——排除。原因:今天沒出現。

他飛快地寫完,蓋上筆帽後打了個哈欠,有些懶懶地抱怨了一句:“系統姐姐,你說我怎麽那麽倒黴呢。”

系統安慰他說:“死而複生總是要多付出些努力的。還好馬上就能找出那個人了,然後賀先生就可以好好完成任務了。”

系統收了聲音,因為賀子行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幹活的時候,蕭陟就有點兒心不在焉,滿心滿腦子裏都是賀子行,好幾次差點兒下錯面條。

“肖老板,下面給我們吃啊~”說話的女人燙了一頭大波浪,聲音輕飄飄的,生怕別人聽不出她在講葷話,視線肆無忌憚地落在蕭陟露在工字背心外的肱二頭肌上。

“哎呀你又逗肖老板玩兒,肖老板一會兒手軟做不出面條了怎麽辦?”另一個女人留着長直發,“咯咯”笑着。

蕭陟看她們一眼,屬于肖久的記憶便浮出水面。這兩位是斜對面那家發廊的小姐,因為肖久長得帥,賀彩玲也不管,沒少過來調戲。肖久在女人面前自卑,被調戲了只是漲紅了一張臉,什麽都不敢說,這種模樣更讨了這些小姐的喜歡。

“要吃什麽面?”蕭陟淡定地問道。

大波浪的女人還在笑,“當然是粗的了,越粗越好啦。”

蕭陟無語,看向留着長直發的女人,這女人被他這一看竟然紅了下臉,忙遞過來張紙條,上面寫着要點的面和忌口,“喏,一共六碗,打包。我們姐妹倆幫你攬的生意哦。”

蕭陟臉上還是沒有多餘的表情,道了聲謝後轉身去揉面。

兩個小姐都有點兒愣住,大波浪小聲嘀咕:“你有沒有感覺肖久今天挺不一樣。”

黑長直深以為然,猛點了下頭:“更帥了!”

大波浪“啧”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着蕭陟的背影:“是更有男人味兒了。”

一個矮矮瘦瘦、四十上下的男人走過來,沖她倆喊:“買個面還要兩個人來,店裏都沒人看着了!”

大波浪沖他撒嬌:“哎呀許哥,六碗面呢,好重的好不好?而且現在太陽還沒下去呢,哪有客人啊?”

許哥點了根煙,給蕭陟遞了一根,蕭陟正抻着面,朝他搖了下頭,許哥一挑眉,有些訝異他竟然忍得住煙瘾,但也沒在意,轉臉對大波浪說:“明天放假,今天可能會有客人早來。你們今天好好打扮,跟昨晚那個野雞學學,看人家怎麽畫的妝……”

“他不是野雞。”

三人同時看向蕭陟,蕭陟停下手裏的活,眉眼冷沉,又重複了一遍,“他不是野雞。”

許哥吐着煙圈,沒注意到他臉色,還在朝他擠眉弄眼:“你小子,昨晚是你送她回去的對不對?我都看見了。之前還有人傳你陽痿,嗬,這會兒我可不信了!”

蕭陟皺了下眉,沒說什麽,繼續幹活,一大股面條在金屬案板上摔得“啪啪”作響。

大波浪跟黑長直看着蕭陟竊竊私語,然後笑嘻嘻地對他說:“我們可會看這個,肖老板這種鼻梁,還有這大手,肯定不是陽痿,而且活肯定還特別棒。”

蕭陟看都沒看她們一眼。

許哥在兩人屁股上一人來了一下,“行了,別發騷了,你們倆先回去,我在這兒等面。”兩個小姐這才不情願地撅着嘴走了。

許哥又對蕭陟說:“再給我添一份牛肉面,要寬面,多加辣。”他拿煙指指那兩個小姐的背影,“這幫養不熟的小□□,出來買飯都不知道帶我一份。每天就知道瞎溜達,也不會讨客人歡心——”他胳膊肘搭在蕭陟的案板上,湊得更近了,壓低了嗓音說:“昨天那個,怎麽樣?”

蕭陟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許哥心裏突然沒底,下意識露出讨好的笑臉,“怎麽跟許哥還見外了,我可不會給你亂往外傳閑話。嘿我說,能不能給你許哥牽個線,問問那姑娘願不願來店裏上班。我這兒有保底工資,每個客人三七分,她七我三。”他左右看看,把嗓音壓得更低,“你可別跟別人說,別的小姐都是五五……”

“啪!”一聲脆響,蕭陟把面條重重拍在案板上,許哥正神秘兮兮地說到興頭上,登時被吓得一個哆嗦,“唉呀媽呀,你這動靜也忒大了!”

“許哥躲遠點兒,水開了,我得下面條。”蕭陟冷着臉看他一眼,動作堪稱兇狠地把手裏抓着的面疙瘩從抻好的面條上擰下來。

許哥被他這架勢弄得心裏一突,摸不清蕭陟到底是真傻還是故意給他難堪,還莫名有點兒瘆得慌,感覺這肖久擰面那架勢跟擰誰腦袋瓜子似的。

蕭陟把面下到鍋裏,拿長筷子攪了攪,擡眼定定看着許哥,“他不是小姐,我昨天問過了。”

蕭陟此時的模樣着實有些吓人,黝黑的瞳仁裏不含半點感情,削薄的唇邊現出兩道不近人情的紋路。許哥徹底被震住了,把煙往地下一丢拿鞋底撚撚,沒再說什麽,老老實實等到七碗面,道了聲謝走人。

直到收攤,賀子行都沒有來。

蕭陟确實不希望他再穿成那樣出來,但是見不到人,又很失落。

第二天是中秋,今年是首次把這一天定為法定假日,這個“首次”顯得彌足珍貴,絕大多數外省人都準備返鄉與家人團圓。他們這塊兒的顧客主要都是外省人,一放假就生意冷清,多數店面準備明天歇一天業,蕭陟跟賀彩玲也是如此打算。

今天不用再做辣子,蕭陟送完賀彩玲後沒回店裏,也沒開那輛動靜特大的二手面包,直接叼着煙溜達着去了賀子行樓下。

那扇窗戶已經黑了燈,蕭陟靜靜仰頭看着,把煙盒裏剩的幾支煙都抽完,才又溜達回去。

明天就是中秋了,團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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