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絲襪
“啊!”賀子行猛得坐起來,透過被汗濡濕的眼睫,怔忡地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間。他嘗試着發出些聲音,“啊,啊……”能說話,沒啞,幸好。
“賀先生,你怎麽了?”系統擔心地問道。
賀子行有一瞬間的迷茫,剛剛夢中紛亂恐怖的一切如退潮般極速散去。
“我……”他又想不起來了,雖然是個噩夢,但醒後依然有種強烈的悵惘:“我做了個噩夢,夢裏我又是別人,可是具體發生了什麽……”他甩了甩腦袋,頭疼得更加厲害,只得放棄,“又忘了……”
“別勉強自己,順其自然。”系統安慰道。
“嗯。”賀子行擡手按了按胸口,想把那種從夢裏帶出來的傷心欲絕的感覺按回身體裏。
幾乎在同一時刻,蕭陟也從噩夢中醒來。他鮮少做夢,唯一的噩夢都是和蘭猗有關。他煩躁地撸了把頭發,拿起煙盒準備去外面抽煙,卻在門口頓住腳步。
他側身藏在牆後,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亮着昏暗路燈的街道。
一個穿着短裙和高跟鞋的女人剛從錢老板的火鍋店出來,看發型和身材一眼就能認出是大波浪。
大波浪從火鍋店出來,路過羊雜湯店的時候停了下來,直接當街把絲襪脫了下來,團巴團巴丢進路邊的垃圾桶裏,然後才繼續往前走,回到她們的理發店裏。
火鍋店自始至終都黑着燈,沒有第二個人影。
蕭陟一邊抽煙一邊盯着外面,待抽完了三四支煙,才悄無聲息地出了店。他手裏拿了個鞋拔子,直奔羊雜湯店前的那個垃圾桶。
垃圾桶是公用的,從裏到外都髒得很,蕭陟皺着眉頭麻利地掏了兩下,掏出一團紡織物。
他把東西勾到地上,拿鞋拔子撥弄幾下,就着路燈看出是一條被撕扯得極為破爛的黑絲襪,那上面被撕開的一個個破洞無聲控訴着下手之人的殘暴。
蕭陟在心裏冷笑了一下,又拿鞋拔子勾着絲襪扔回了垃圾桶,鞋拔子也直接被丢進垃圾桶裏。
理發店裏傳出些響動,蕭陟身子一側,藏進了羊雜湯店門側的陰影裏。不一會兒,理發店裏的燈開了,一男一女摟抱着從裏面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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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是往蕭陟的方向過來,蕭陟貼牆站在背光處,兩人只顧着說悄悄話,沒有發現他。
“真是晦氣,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是那個男人在抱怨。
“小雅姐平時不這樣的,可能是碰上不好的客人了。”是黑長直的聲音。
“什麽叫不好的客人?”
“就是……”黑長直貼在男人耳朵邊小聲說着,兩人已經走遠,交談聲消散在黑夜中。
蕭陟又等了一會兒,才悄然回到“肖家拉面”裏。
第二天一早,蕭陟又蹲在門口擇菜,看見賀子行背了個包走過來,立刻展開個爽朗的笑容,“來啦?”
“姐夫……早。”賀子行還想着昨天他說的關于離婚的那些話,有些提不起精神。
蕭陟輕嘆了口氣,露出理解的表情。那模樣倒好像他是個局外人,卻反過來勸慰賀子行不要難過一般。從那雙深邃黝黑的眼裏放出的視線格外柔和,讓賀子行不由心頭一顫。
“幫我跟你姐好好說說,我給你下碗面。”
賀子行看他兩眼,抿着嘴點點頭,轉身走進店裏。
蕭陟一邊煮着面,一邊滿心期待地等着賀子行給他帶出好消息,翹首盼望着卻等出了一臉怒氣的賀彩玲。
賀彩玲還系着圍裙,手裏的炒菜板都沒放下,就那麽揮舞着從店裏沖出來,柳眉倒豎、怒氣騰騰,拿炒菜板指着蕭陟:“肖久!你想問什麽就直說!拐彎抹角的還讓子行來套我話,你惡不惡心!”
蕭陟:“……???”
賀子行慌慌張張地追出來,一臉無措地看着他二人。
賀彩玲看眼周圍,周圍店裏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大波浪甚至還抓了把瓜子倚在門口,一邊嗑一邊笑嘻嘻地往這邊瞧。她已經化了妝,蓋住了臉色,只能看出眼皮有些腫。
賀彩玲不想丢人現眼,生生吞了口氣,瞪着蕭陟:“進來說!”
蕭陟無奈地跟過去,經過賀子行的時候,小聲問他:“你姐怎麽想的?”
賀子行眨着大眼睛,裏面有些迷茫:“彩玲姐覺得,你是懷疑她……偷人。”最後兩個字說的時候,臉就紅了。
蕭陟笑了一下,又想揉他腦袋,被賀子行飛快地避開,賀彩玲那邊又在喊:“肖久!你給老娘滾進來!”
“唉……”蕭陟這下真的嘆出聲來,這個肖久,活得可真夠失敗的。
賀彩玲這回是真暴走了。她是個傳統的女人,誤會了蕭陟是在懷疑她生活作風不檢點,結結實實觸到她的底線,對蕭陟一頓哭天搶地的控訴,從剛結婚時的家暴說到現在的勞苦。
賀彩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伸着食指顫巍巍地指着蕭陟:“肖久,你說,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麽編排我?”
賀子行在旁邊攬着賀彩玲的肩膀,也拿指責的眼神看着蕭陟。
蕭陟誠懇地向他二人道歉:“我真不是在試探你。從前是我不對,我現在想明白了,是真不想再拖着你了。房子和我攢的積蓄都給你,店你要是願意我們就繼續合作着開下去,你要是不想再跟我合作……”
賀彩玲拿雙通紅的眼睛瞪他半天,才抽噎着說:“真願意把房子和繼續都給我?”
蕭陟立馬以手指天:“真願意!”
賀彩玲抹了把眼淚,“那行,今天關一天店,馬上就去民政局。”
蕭陟:“……好!”說着,兩人就要動身。
賀子行一把拉住賀彩玲的手臂,“彩玲姐,等等。”
兩人同時看向他,賀子行對蕭陟說:“姐夫,你先去外面等會兒行嗎,我有話想跟彩玲姐說。”
蕭陟腦中警鈴大作,“不行,這是我跟你姐兩人的事情,你有話要當着我的面一起說。”
賀子行橫了他一眼,直接拿手掩着在賀彩玲耳邊嘀咕了幾句,期間兩人頻頻看向站在一旁幹着急的蕭陟。
賀子行說完後,賀彩玲朝他搖了搖頭,賀子行滿臉失望地看着他二人。
蕭陟心頭大定,“子行,你就別操心了,我們兩個已經決定好了。”
賀子行看起來比這兩個要離婚的正主還要失落,賀彩玲也安慰他:“子行,我知道你的意思,肖久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也算是個……好男人了。”
“叮!恭喜蕭先生獲得五十積分。”
蕭陟:“……”
眼前的賀彩玲還在說着:“但是,我一想到他以前打我……”
賀彩玲說起這種事,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看向賀子行:“你也知道我爸媽重男輕女,我小時候在家沒少挨打,那會兒就想着,以後找丈夫,別的什麽都不重要,唯一一個要求,就是不會打我。”她說着看了蕭陟一眼,“都說打人會上瘾的,誰能保證他哪天不又再犯呢……”
賀子行狠狠瞪了蕭陟一眼。
蕭陟忙朝他作了一揖,一邊心累地對自己系統說:“以後別給我找結過婚的身份了……”
系統連連道歉:“是我考慮不周了,真抱歉,蕭先生,之後的世界我都會注意的。”
賀彩玲還在說着:“就算他以後真不打人了,可我還是過不了心裏那道檻,與其在心裏膈應一輩子,還不如趁早散夥。你姐我長這麽漂亮,還怕找不着下家嗎?”
賀子行無言,半晌才說:“彩玲姐這麽好,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人的。”
蕭陟長長地嘆了口氣,莫名有種被嫌棄的感覺。“系統,說真的,長得稍微差點兒沒關系,千萬別有打女人的黑歷史了。”
系統忙道:“沒問題沒問題!蕭先生,給您帶來了不便,請見諒!”
“肖久,就這麽定了吧,今天關門一天,去領離婚證。我的證件你給我藏哪兒了?”
這個肖久還真是……蕭陟無語地搜尋了一下記憶,腳下一轉往樓上走去。
蕭陟上了閣樓,在床墊下摸出了兩人的證件和結婚證,聽見腳步聲,轉身一看,是賀子行站在門口,沉默地看着他。
蕭陟弓着身子走到能直立的地方,把手按在賀子行肩膀上:“你姐嫌棄我,不肯跟我一起過。那你呢?”
賀子行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什麽?”
“你嫌棄我嗎?”
賀子行看他一瞬,微微撇開視線,“還好吧……彩玲姐都說原諒你了。”
蕭陟自動忽略他後半句,笑着在他肩上輕輕捏了兩下,“還好是什麽意思?我就當你還把我當一家人,好不?”
賀子行擡眼看着他,心裏莫名又開心了一些,小聲地“嗯”了一聲。
蕭陟心頭熨帖了,又說道:“聽你姐的意思,店還是要繼續一起開下去的,夫妻做不成,做朋友還是可以的。你以後就喊我九哥吧。”
賀子行定定看他兩眼,低聲道:“久哥。”
——久哥,九哥。
蕭陟豁然展開個笑容,“嗳!”
蕭陟直接上網下載了離婚協議書,他們街上就有個打印店,三人一起過去打印出來,拿回店裏填好。
填表格的時候,賀彩玲又問了蕭陟一遍:“你确定房子和積蓄都給我?”
蕭陟幹脆停下筆,“要不我現在就去銀行把錢打你賬上?”
賀彩玲沖他揚了揚手,“好啊,快去吧。”
賀子行在旁邊忍不住笑了一聲,蕭陟無奈地看他一眼,拿起存折往外走。剛走出幾步,聽見賀子行在屋裏說:“彩玲姐,你還真不跟他客氣。”
蕭陟腳下一轉,停在原地聽牆角,就聽賀子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姐夫沒了房子沒了積蓄,以後怎麽生活啊?”
賀彩玲嗤笑了一聲:“你還真信他能把積蓄都給我?他那麽摳,肯定藏着私房錢呢。”
蕭陟嘴角一勾,大步出了門。
他們是協議離婚,財産分割沒有分歧,又沒有孩子,當場就領到了離婚證。連給他們發證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說了一句:“沒見過離婚離得這麽喜氣洋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走錯地方了呢。”
兩人都算是對這個離婚證盼望已久,但是賀彩玲看見戶口本上驟然多出的“離異”二字,還是覺得有點兒不痛快,回來的路上主動提議:“今天不吃面了,咱們吃頓好的吧,就當……唉,就當慶祝一下。”
蕭陟指着前面的火鍋店提議:“去錢老板店裏?”
“好啊。”賀彩玲毫無異議地進了店。
蕭陟回頭招呼賀子行:“子行,進來吧,他家的菌類挺豐富的。”
賀子行無言地看着他倆輕松的背影,又擡眼看了下火鍋店浮誇的招牌——“欣欣火鍋城”,跟着走了進去。
三人坐下後,有個服務員小妹過來給他們打招呼:“肖哥,賀姐。”姑娘笑吟吟的,嘴也甜,就是普通話不太好,後鼻音很重,“今天怎麽有時間過來吃了?”
蕭陟拿着菜單正要說話,就見服務員小妹看向門口,笑得更加燦爛:“老板娘今天又過來啦?”
蕭陟和賀子行同時轉過頭去——又是黑絲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