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祁因把吃剩的炝炒白菜和海帶湯換了小碗放在餐桌上,将桌子擦了一遍,這桌子一擦就晃,菜湯容易灑出來,每次她都擦得小心翼翼。

天氣越來越熱,祁因其實不太喜歡夏季,一來剩菜容易壞,通常前一頓吃的放到下一頓就不能吃了;二來這季節她媽容易生褥瘡,這些年一到夏季無論她多勤勞翻身擦拭,褥瘡就是如影随形,怎麽都好不了。

林醫生說這褥瘡不能怠慢,它是組織潰爛的征兆,每年死于褥瘡的人數有好幾萬人。

“而且你媽媽經過兩次手術,情況越來越好了,康複治療正是關鍵的時候,你要積極配合。”

林醫生其實完全可以不用擔心,祁因比誰都希望她媽媽快些好起來。

就算手術很成功地讓她能揮動手臂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打人洩憤,又讓她精神振奮一頓能吃兩大碗飯,越來越龐大的身軀教人翻身也費勁,但祁因并不覺得難熬。

媽媽能快點康複對她而言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

她拿來臉盆,把林醫生開的藥水和溫水攪和在一起,浸在毛巾裏給她媽媽擦身。

累了半天總算将外用的藥擦遍了易潰爛的後背和臀部,正要擦腿後的時候見媽媽嘴唇開裂了,一道道的血口紮眼。

她大清早出門買菜做飯,收拾後去醫院拿藥,周末醫院人多,光是中藥房門口就排了大長隊。

祁因站在隊尾耐心等着,半天沒能往前走。

她看見前方有人不斷插隊,一開始還能忍着,好不容易要到她了又有個中年女人插過來把單子往取藥口一拍,理所當然地等着拿藥。

祁因說:“請你排隊。”

中年婦女看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根本不動。

“請你排隊。”

祁因又說了一遍,那人就開始用鄉下話大剌剌地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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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因聽得懂她在說些什麽髒話,迎着她動也不動,繼續堅持讓她排隊。

“排隊排隊,不排隊不給藥!”藥房裏的人被吵煩了,沖外面喊了一句。

那女人還是不走,站在隊邊上罵罵咧咧。

祁因拿完藥後她迅速擠上去,走出醫院大門時聽見她和藥房裏的人大聲吵架。

回到家後先做飯,喂楊素吃完後她再吃,洗完碗筷之後天都黑了,又要上藥。

大周末忙得團團轉,忘記給媽媽倒水喝。

“媽,喝點水吧。”

楊素躺着喝水容易被嗆着,将她扶起來又太艱難,兩次手術之後她狀況的确好多了,起碼吞咽動作沒問題。

祁因買了一包吸管讓她吸水喝。

祁因将水拿過來把吸管放到楊素嘴裏,楊素一開始沒吸,祁因再問時,楊素一揮手打在祁因手背上,水杯馬上被打翻。

祁因看着地上的水跡又看向她媽媽。

楊素眼珠在轉來轉去,表情沒變,也不說話。

她不能做更複雜的動作,而擡手阻隔或者打人的舉動倒是越來越駕輕就熟。

祁因拿掃把把玻璃渣掃幹淨,換了塑料水杯再倒水給她,重複着:

“媽,喝點水。”

林醫生說楊素現在能夠簡短交流了,如果她不想說話也別勉強她,一切以她的心情為主,心情好了病才能更快好。

上回那樣的跌傷情況千萬不要再出現了,跌傷會到什麽程度我們誰都不好說,特別是像你媽媽這樣下半身萎縮脂肪都儲存在上半身的情況,尾椎的壓力更大。

病人嘛,生病都會有情緒,會鬧,你多寬容寬容就好。

林醫生說完之後看着祁因點了點頭,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倒是很鎮定。

“你都記得下來嗎?”林醫生怕小孩子理解能力有限。

“嗯,記得了。”

祁因說,“就是凡事讓着她就行。”

楊素喝了兩口水後祁因一鼓作氣把藥塗了個遍。

她将滿是藥味的臉盆端到窗邊寬敞的水泥水池邊,“嘩啦”一聲将水倒了。

今晚要早點睡,明天還得帶她媽媽去醫院複查。

婦聯那邊不可能一直都來幫忙,需要幫助的家庭千千萬,她們本來就很忙。

廠工會上個月也解散了,廠裏空了一大半,從二樓望出去本是萬家燈火的夜晚僅剩幾盞零星的孤燈,雜草都長高不少。

她知道不能一直依靠別人的幫助生活,最近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她站在窗邊發呆,目光落在樓下的某個人身上。

路燈下王昱童站在那兒。

祁因愣住,眨眨眼,晃了晃腦袋再看,她還在那。

“祁因。

“王昱童輕輕喊了她一聲,聲音裏又疲憊又興奮。

将臉盆一抛,祁因手都沒來得及擦幹就沖下樓了。

夜色之中雙手插在口袋裏,穿着陌生校服的人的确是王昱童。

祁因覺得自己在做夢:“你,怎麽回來了!”王昱童紅着眼睛說:“我想你了……”沒有想象中再相逢時的激動,祁因居然質問她:“你從北京自己跑回來的?你跟你爸媽說了嗎?!”“沒有。”

王昱童實話實說,“我騙他們去同學家補課,周一再回家。”

“你騙……你一個人怎麽回來的?”“坐火車。”

祁因從來沒有這麽生氣,眼睛都瞪圓了:“你沒告訴你爸媽去了哪裏,也不跟我提前說一聲,就這樣自己坐火車回來?萬一出事怎麽辦!”王昱童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坐了十多個小時的夜車回來找她,她不僅沒感動居然還罵她?沒錢買卧鋪的王昱童屁股都要坐裂了,這會兒挨了罵又累又委屈,立即繃不住,眼淚一顆顆往下砸:“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現在就回去。”

王昱童說走就走,祁因趕緊拽住她:“不是,我怎麽會不想見你。

可是這樣真的很危險,你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

你沒有想過碰到壞人怎麽辦嗎?你要是出事了我真得內疚死。”

“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來。”

“別生氣了小童。”

祁因将她拉到衛生所的樓道裏,雙手扶在她的腰上,“我是真的特別擔心你。”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坐火車,你看我現在不是一點事沒有在你前面了嗎!”“我知道,但不管你長多大,在我眼裏你永遠是個小孩。”

祁因一本正經的話卻讓王昱童破涕為笑,這回輪到祁因莫名其妙了。

“你是我媽啊?還在你眼裏永遠是個小孩。

你就說,你想不想我。”

王昱童逼問她,祁因沒脾氣,點了點頭:“怎麽可能不想。

但是……“”別說什麽但是。

你再回答我第二個問題,見到我你開不開心?“祁因被她逼問這兩句莫名心跳很快,很心動,老實回答:”開心。”

“開心就好,其他的管它這麽多。

我也是,真的非常非常想你,就想見你。

不屬于北京,我不喜歡北京,我想回到這裏來。”

“別傻了。”

祁因幫她把裝了衣服的沉重書包從她肩頭接下來,“既然你已經來了我給你找地方住下,以後別再幹這種事。”

“我可以自己去住招待所。”

“我怎麽可能放心讓你去住那種地方。

可是我媽……“她往上看了一眼衛生所二樓,”你家以前的房子呢?“”給阿東叔叔和他奶奶住了。”

阿東就是王建國的小徒弟。

祁因點點頭:“這樣,我們現在外面待一會兒,等我媽媽睡着了我進去确定一下,咱們再進去。

她睡覺很沉的,只要沒大動靜一般不會醒。”

回來找祁因的确是王昱童一時沖動,完全沒考慮到自己能住哪兒。

她小舅是還在日光城,可去找他的話不就暴露自己跑回來這件事麽?媽媽知道還不得剝了她的皮。

她們家老房子也給了別人,所有的零用錢她都用來買車票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住在祁因家。

一想到祁因媽媽看她的眼神和那一巴掌,王昱童汗毛都炸了起來。

“別怕。”

看出王昱童有些畏懼,祁因安慰她,“她真的不會醒,相信我。”

兩人坐在走廊上聊了很久,王昱童跟她說在新學校的事情,新老師新同學和新家,唯獨沒有新朋友。

“我不需要新朋友。”

王昱童說,“我有你就夠了。”

兩人聊到很遲,王昱童特別累快受不了了。

祁因悄悄回屋确定她媽媽睡着了便帶王昱童進來。

兩人小心翼翼地洗漱之後擠上了床,祁因将簾子一拉,全世界只剩她們兩人。

“你這樣熱不熱?要不要我把我微風保健扇打開?”兩人才躺平王昱童就睡着了,沒回答祁因的話。

摸了摸她腦袋,祁因将頭頂的小風扇打開,環着王昱童的腰入睡。

悶熱的初夏,擠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兩人睡得無比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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