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王昱童是真有點認不出張婕,感覺她變矮變胖了,印象中這個人又瘦又高在學校裏氣質比較獨特,很容易發現她。

而眼前的這位故人穿着略顯邋遢不說,說話時的感覺也很油。

“你也來北京了。”

王昱童拿了爆米花看向儲晶,并沒有想和張婕多說話,就要離開時張婕拉住她:

“這麽急走幹嘛?不聊聊天敘敘舊嗎?”王昱童不喜歡被不熟悉的人觸碰,人和人之間保持應有的距離難道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的基本禮儀?她直接将手臂一擡,将張婕揮開,換上一副有些可怕的臉: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聊,說起來你我都不算朋友。”

她走到儲晶身邊的時候張婕提高聲音:“那祁因總算是你的朋友吧?連她的事你都不想知道了?”

“祁因”這兩個字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感覺非常陌生,王昱童停下腳步有些猶豫。

“去吧,你們聊,我在這兒等你。”

儲晶見她有些心動,便幫她推一把,“有些事弄明白了不好麽?”

王昱童看着儲晶的目光是有些驚訝的,她沒跟她說過祁因的事,她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沒錯,多年前青梅莫名其妙的轉變一直鲠在她的心尖上,她一直很想去了解又害怕了解更不知道從何了解。

如今人生的懸案已有證人,她的确蠢蠢欲動。

張婕走到酒吧外面去了,儲晶在王昱童後背心上輕輕按了按,示意她向前。

馬悠然喝了個七分醉丢下男友滿世界找王昱童沒找着,卻見儲晶一個人在角落裏吃爆米花,便一頭栽到她懷裏,口齒不清道:“你的小童寶貝呢?你們倆怎麽樣啦?搞定麽?今晚這麽好的機會……”

“小童遇見了個老家的熟人,出去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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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悠然“哦”完一聲反應了好幾秒,緩緩擡起頭看向儲晶的時候酒已經醒了好幾分。

“老家的熟人?”

北京的秋天夜晚氣溫已經跌破十度,張婕就穿了件薄薄的衣服站在寒風中點煙,一塊錢的打火機摁了好幾下才把煙點上。

王昱童站到風源那頭,看着煙飄向相反的方向。

“看你混得不錯。”

張婕說,“今天請客這女的很有錢,你是她朋友?平時沒少得便宜吧?”王昱童眉頭皺了皺:“你不是想說祁因的事麽?她最近好嗎?”

“我不知道,我也很久沒回去了。”

張婕吹了口煙出來,“不過聽說她三年前生了個女兒,現在老公催着她再生一胎,應該是想要兒子吧。”

王昱童感覺腦袋被張婕這句話徹底糊住了,變成了一團爛面,心也猛然痛起來。

張婕彎下腰脖子伸得老長,半個身子都探到王昱童面前看她的臉,突然爆笑起來:“你看你這樣子,哈哈哈哈!”她用力拍在王昱童後背,“逗你的!她沒結婚也沒生孩子,看把你吓的。”

被愚弄的感覺讓王昱童特別羞憤,她耐着性子沒發作,沉下聲音道:“張婕,祁因不僅對我而言很重要,也是你曾經喜歡的人。

我希望你能尊重她,好好說關于她的事。”

張婕老大沒趣地吸了口煙:“幹嘛,這就跟我興師問罪了?我早就不喜歡她了。

小時候嘛大家都沒見過什麽市面,見到好看的小女孩都會多看兩眼,她又特別傲,對我愛答不理的我才給她寫情書。

但現在不同了,你看她那什麽條件,誰還會喜歡她呢?再說我也沒說錯啊,她的确差一點就結婚了,這事也跟你說過吧,那時候還拿我當擋箭牌來着。”

“拿你當擋箭牌?什麽意思?”透過酒吧髒乎乎的窗,儲晶一直在往外看,見王昱童就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站在風裏吹着,恨不得出去給她送衣服。

但看她們似乎聊得很投入,也不方便打擾。

“你今晚要出血了,我要多喝你幾瓶酒。”

儲晶說着又要了一瓶黑方,坐着自己喝。

馬悠然沒說話,和儲晶一塊兒一口口往下悶。

張婕煙一根根抽,王昱童的心随着她的話沉到深海之中。

……時光倒回六年前。

王昱童離開日光城的那年,祁因家裏被她表姑打砸搶,而楊素又一次摔傷徹底将她拉近了深淵。

要不是宋仁濟的慷慨解囊,那場手術的手術費都能扒了祁因一層皮。

祁因收了宋仁濟好幾次的錢,這是張婕親眼看見的。

張婕以為她為了錢居然去陪老男人,罵了她很多難聽的話,而祁因根本就沒理會她。

張婕說:“無論我怎麽罵罵得多髒,她都像只驕傲的小孔雀踩着自己的步子走到二樓,不帶任何情緒地把門關上。”

後來張婕知道了真相也沒覺得是誤會她。

祁因是沒做什麽出賣自己的事,可她平白無故拿別人的錢,心安理得嗎?她憑什麽啊,多低賤啊。

張婕就是這麽想的,從那時候開始祁因就已經不是她心裏純白無暇的白月光,就是個假清高的窮鬼。

“宋仁濟有錢,本來靠着他也能給楊素治病,她繼續上學,以後考了個大學什麽的離開日光城找個保姆照顧楊素,安心念完書後找個好工作,就算是徹底度過難關了吧。

我找過姓宋的,姓宋的也是這麽個意思,他會替楊素付醫藥費,然後資助祁因上完大學。

挺好的一件事對不對,但很可惜沒能成。”

“為什麽?”王昱童不解,“為什麽沒能成?是……意見不合嗎?”“意見不合?哈哈哈,是就好了。

祁因有點擰巴,特別是知道宋仁濟和她爸的事情之後更覺得收他的錢不好,她也盤算過等到楊素這一系列救命的手術做完之後就不再收宋仁濟的錢,靠自己打工一分分存下來還給他。

可惜啊,沒機會了。”

張婕把煙頭丢在地上,用鞋尖碾出幾點火星。

“宋仁濟死了。

你離開沒多久他就死了。”

王昱童難以置信:“死……了?”“對,說他死得特別蹊跷。

他不是賣房子的嘛,那天去工地監工,也戴了安全帽,突然不知道為什麽挂大風把放在女兒牆上的一塊大玻璃給吹了下來,當場給拍成了肉泥。”

王昱童:“……”“他很早就和老婆離婚了,還有個兒子。

死了之後錢當然都落進他兒子的口袋,祁因又沒人管了。

據說宋仁濟已經在日光城公墓買好了墓地,他死了之後家裏人才知道,沒辦法只好把他葬在那兒了。

後來也沒什麽人去看他,就祁因給她爸掃墓時順便去打掃打掃,冷冷清清的。”

宋仁濟死後不久楊素一系列的并發症非常厲害,差點沒命。

林醫生拼命搶救才把她從死神手裏奪回來。

祁因去感謝林醫生的時候林醫生給她看醫藥費的單子,簡直是天文數字。

林醫生跟她說這些錢他已經幫忙付了。

祁因問為什麽,林醫生并不是很樂意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應該的。”

祁因說她聽不懂時林俊來了,父子倆把診室的門一關,說醫藥費我們也付了,選個日子結婚吧,反正不會虧待她。

你年齡不到沒關系,先辦酒席後領證,日光城這兒很多這樣辦的。

祁因不同意想離開,被林俊拽了回來。

林醫生也生氣了:“你家這種情況還有什麽資格挑剔?再說我兒子配不上你嗎?你要是不答應的話把手術費還給我,以後你媽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你好好想想。”

祁因當然沒答應他們,其實前期宋仁濟給了她不少錢,她全都用來給楊素治病了,用的藥也都是最便宜的。

張婕說她摳摳搜搜省下一筆,夠她上高中也夠楊素的後續的藥錢。

她不想嫁給林俊更不願意占林家的便宜,打算把這筆錢當做手術費還給林醫生。

當然數目上還是差了很多,祁因去醫院之前打電話過去,希望林醫生能給她點時間,她一定湊齊。

林醫生那邊說只認錢,如果沒錢就用人來賠。

祁因一定非常後悔那天是坐公交去醫院,如果她舍得打車或者幹脆走去的話,最後一點贖命的錢也不會被偷。

那天發現錢不見之後祁因求着公交車的師傅把車門關起來直接開到警察局去,師傅不太願意,車裏的乘客更是騙她看見小偷已經下車,呵斥她耽誤大家的時間……最後當然車沒開去警察局,她的錢也沒找到,她人生最後一絲希望就這樣莫名奇妙地破滅了。

表姑得不到房子就成天來騷擾她,不再明目張膽地進屋破壞,讓幾個人抓了蛇蟲鼠蟻往她家放。

祁因被咬傷過好幾次,還中毒發了燒,都不敢去醫院,就怕花錢。

“最後還是被我發現,我給拖去醫院的。”

張婕說的時候輕描淡寫,王昱童卻完全不能相信這種日子祁因是怎麽扛過來的。

“她從來都沒跟你說過嗎?”張婕問,“我記得那麽時候你們在打電話寫信什麽的,還挺浪漫。

她在醫院坐着挂吊瓶昏昏沉沉的還在給你寫信,噫,感天動地啊。”

“後來呢?”王昱童語氣急切地問道,“她答應了林俊?”“不答應不行,她媽就要死了。”

祁因被生活推着跌跌撞撞往前跑,各種救濟金全用完了,家裏連粒米都不剩。

本來還一直堅持要上高中,可是沒錢誰讓你去啊,又不是九年制義務教育。

學校都把她所有費用減免到最低了,她還是付不起。

有個翟阿姨說她別上學了,早點出來工作也好,讓祁因去她店裏幫忙。

祁因一開始沒答應還在垂死掙紮,可惜現實就是現實,沒有奇跡。

辍學的時候祁因覺得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盡頭。

她不是沒有想過離開楊素,抛下這一切,并且真的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付諸于行動。

“那晚我剛好周末回家,和幾個朋友出來吃飯,大下雨天的喝了點酒準備回家。

我朋友開了輛車要載我們回去,臨走時一個人說,嘿,你們看那家音像店門口有個乞丐在看什麽韓國組合的MV,這麽fashion。

我一眼就看出她們說的乞丐是祁因,跑下車把她拽到一邊問她怎麽回事,怎麽變成這樣了。

那麽冷的天她就穿了件髒到看不出顏色的校服,我一問就蹲牆角了。

再問她出來多久了,她媽一個人在家怎麽辦。

都這樣了,你猜她對我說什麽。

她說,張婕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靠!氣炸我了。

我一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她身上了。

我逼問她她說要去北京,可笑麽?一毛錢都沒有,要餓死的人居然還想着來北京找你?當然我知道她有點凍傻了,就把她拖上車拉到我家……你別這個眼神看我,我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喜歡她了,什麽事都沒對她做,就讓她洗澡給了杯熱水,再問她還去北京嗎?去了北京你覺得你的小童該怎麽照顧你?她爸媽怎麽想你?你們能在一起嗎?我就問她她會什麽,除了做幾件過時的破衣服還會什麽,去了陌生的首都能賺幾毛錢?“”你……“王昱童氣得找不到措辭。

“覺得我嘴賤是嗎?多謝誇獎,我也這樣覺得,而且祁因也贊同啊。

她說我說的對,她應該去死。

我給她水果刀讓她了斷,她卻遲遲沒下手。

的确是活得太累了,到了極限,可怕的是對于這個殘酷對待她的世界居然還有留戀。

最後她沒死,我給了她一百塊錢讓她回去。

我也窮啊,當時身上就兩百塊。”

王昱童問:“她收了嗎?”“你覺得她沒收嗎?她之後還收過我大幾千塊錢,還有一些我穿不了的舊衣服。”

王昱童:“……”“她收了一百塊沒有回家,我跟着她看她在街上徘徊了很久,一個人坐在河邊不知道想什麽一直到天亮才回去。

後來我問她為什麽又不打算離開了,她說她不知道往哪裏活更沒勇氣去死,只能回去。

再後來林俊好像對她也不錯,給她送了很多東西,吃的啊用的啊還買了臺電視好像,又讓林醫生給她媽付了醫藥費,不然她媽那時候估計真撐不過去。

林家人來得勤,大家就傳祁因要嫁給林俊了,我打聽過好像祁因沒說答應,但也沒不答應。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嗎?那就是在猶豫了,下一步就是同意了。

我的想法應該沒有錯,不然你後來暑假回去那次她也不會對你那麽絕情,也把結婚的事跟你說了。”

張婕說得口幹舌燥,将最後一根煙捏出來點燃:“當時你恨她吧,對你說的那些話我都有點聽不過去。

不過她當時沒有別的選擇。

與其讓你長痛,不如狠一點一刀了斷。”

王昱童有想象過祁因那次的決絕到底是因為什麽,她的想象力并不單薄,可現實卻更加沉重。

“後來……她為什麽沒有結婚?”“因為她媽不同意。”

這個理由完全出乎王昱童的意料:“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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