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沒錯,就是她媽,沒想到吧。

楊素癱了十年就是不死,硬生生地拖着祁因,将家裏拖得一貧如洗,拖得祁因辍了學……我一直覺得楊素是故意的。”

張婕冷笑一聲,“報複她爸。”

“她爸?”王昱童問,“你是說報複祁先軍?”

“原來這事你也不知道。”

張婕說了祁先軍和宋仁濟的往事,連帶着楊素是怎麽墜樓都告訴了王昱童——當然,這些事情都是她從民間聽來的八卦和硬從祁因嘴裏挖出來的一些個只言片語拼湊起來版本,但也算說對了大概。

張婕在說的時候王昱童臉上火辣辣的疼,她想起她平生遭受到的第一個巴掌也是唯一的一個巴掌就是來自楊素,以及那句帶着飽滿仇恨和鄙夷的“變态”二字。

時隔多年,那個巴掌仿佛還印在她臉上,從未離開過。

張婕一包紅塔山抽完了再去買了一包,回來時遠遠地見高高的王昱童站在夜色之中,身形筆直目光帶着沉甸甸的心事卻飽滿有神。

她就像一棵在肥沃土壤中茁壯生長的小樹,挺拔而枝葉繁茂。

張婕要分她根煙,王昱童禮貌地搖了搖頭,迫不及待讓她快點再說下去。

張婕如她所願:“楊素恨祁先軍明明是個同性戀卻和她結婚,生了個孩子還是女孩,楊素很不滿。

你知道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的往往是女人。

其實祁先軍對祁因還是不錯的,除了喝多酒打她之外。”

“除了打她之外?”王昱童反問,“為什麽要将家暴因素排除?這難道不是最嚴重的事嗎?”

“那又怎樣?家暴,呵呵呵,這都是你們這些生活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才會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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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因從小到大擁有過的所有新衣服和新玩具全都是她爸買的,你知道嗎?楊素也打她,而且打得更狠,大冬天的還讓祁因穿着睡衣睡褲在走廊上一站一整晚,你聽說過嗎?祁因什麽都不會跟你說,她想讓你看得起她,想假裝和你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告訴我這樣的一對父母擺在眼前,同樣都打她但其中有一個偶爾還能把她當人看,你覺得她該更憎惡誰?“當年祁因很認真地說過她不恨她爸。

王昱童一直都以為她心胸寬廣讓人佩服,沒想到祁因的左右兩邊各守着一只惡魔,遍體鱗傷之時更願意靠近下手比較輕的那個。

“楊素是阻止了她去結婚,并不是因為她愛這個女兒,相反,楊素曾經跟我媽的朋友說過,她恨祁先軍明明是個同性戀卻騙了她,還沒能生兒子。

她一想到自己和個變态結婚生了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賠錢貨她就覺得惡心。

楊素一點都不愛祁因,就算對全世界都還有那麽一星半點的良心,她都不會把這點良心施舍給祁因。

她和個同性戀結婚了,她不想祁因再去禍害別人,就是這麽簡單。

她更不想讓祁因有獲得幸福的萬分之一可能,所以她阻止。”

王昱童:“這些話是祁因跟你說的?還是楊素?”張婕弱下聲音有點耍賴道:

“不是,是我猜的……但你敢說不是這樣嗎?你覺得楊素有可能良心發現才阻止她結婚嗎?後來的幾次手術也算蠻成功的吧,楊素動是動不了,但又能說幾個字了。

她對祁因說的原話是不希望她嫁給不喜歡的人,不希望她過得不開心,呵呵呵,她們一家都挺能演的。

然後祁因呢她居然真的相信了甚至還有些感動,去翟阿姨店裏上班一個月幾百塊辛苦錢,很少,但也算是能繼續活下去了吧。

楊素的醫藥費依舊那麽多,不花錢就得死,祁因拆了東牆補西牆,每天都在為了錢跑來跑去,沒想到還真又撐了好幾年。

林醫生也被兒子折騰累了不再過問祁因的事,就讓她還錢。

祁因寫了欠條給他,大概還十年能還完。

後來我畢業了就來北京工作,她的事我沒再留意,反正依舊是個窮鬼。

聽人說翟阿姨的裁縫店也倒了,她抱着個縫紉機在家裏幹活,每天給楊素把屎把尿也方便,應該就這樣過一輩子吧。”

張婕連續抽了太多煙還說了許多話,嗓子不舒服地咳了咳。

王昱童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一排喉糖,她最近上火喉嚨有些幹,儲晶幫她準備的。

“給你。”

張婕看着喉糖,直接把整排都拿了過來,丢一片到嘴裏,其它的塞到自己口袋中:“謝了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王昱童,其實一開始張婕就發現王昱童化了妝,黑色長發沒燙沒染,很精神地紮在腦後,眼前斜斜的劉海是今年最流行的造型。

“據說你考了重點大學,學英語是嗎?現在實習了?”“嗯。”

聽張婕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王昱童有點心不在焉,“後來你沒再聯系過祁因嗎?你來北京有幾年了?”

“兩年多。

有什麽好聯系,你覺得她被她那個媽拖着日子能有什麽改變?不用打聽我都知道她還在破房子裏待着伺候楊素。

我是不會再跟她聯系了,我家也窮,再跟她耗下去也得被這吸血鬼吸死。

借她的錢我不打算向她要了,算我倒黴吧。”

“她喜歡你,是真喜歡。”

張婕一邊吃喉糖一邊抽煙,“不然當初怎麽着也要把你扣下啊。

就算不能拖着你留在日光城和她一起照顧楊素,起碼也要和你保持甜言蜜語之類的,讓你從你爸媽那邊弄點錢給她寄回去,她日子能好過多了。

據說你爸媽到北京兩年就買房了對嗎?很厲害嘛。

不知道她想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放你走,不過她也算做了件好事,起碼沒拖你下泥潭。

楊素這病是一輩子的,大家都明白只要她還活着,只要祁因對她還有一絲感情或者說還有一點做人的道德,都無法抛下她。

她拖住祁因,祁因拖住你,你也會跟着她一塊兒陷進去,直到被醫藥費這個無底洞掏空一切。

可惜啊我還挺想看到這一幕的,沒能實現。

所以我說她是真喜歡你,寧願讓你一直恨着她都不願将你拉下來。”

王昱童握着面前的欄杆,骨節都握白了,她努力在張婕面前控制着情緒。

“她其實有聯系過我,她有加過我Q。”

“喔,她居然會用電腦,真沒想到。

不過你拒絕了是嗎?”

“……”“猜也是,要是有人那樣對我,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管她,愛誰誰。

我聽同學說這些年有蠻多人追你的,男女都有,但你都沒答應,現在還是單身?你是不是還在惦記着祁因?就算當年被她傷了卻無法把她真正忘記?“儲晶和馬悠然已經站在她們身後很久了,但她們倆誰也沒發現。

儲晶從沒見過王昱童把心痛和難過如此明白地寫在臉上,而她所認識的小童一向有自己的分寸,不是個喜歡将個人情感外露的人。

“是。”

但她很直白地回答了那個陌生人的問題,“我沒法忘記她。

她還在日光城對嗎?“”她離不開日光城,甚至離不開那棟衛生所,幹嘛。”

張婕斜眼看她,“難道你要回去找她?”王昱童拿出手機查了一下,這個點鐘已經沒飛機也沒車了。

“搞笑。”

張婕問她,“你真要回去?你能幹嘛?養着她嗎?”王昱童再查明天的航班,北京飛日光城隔天才有一趟,最快的方案就是坐Z59。

“你真要養着她?如果是現在的你,說不定她能很大方地脫下清高的外衣,馬上投入你的懷抱。

不過我都已經不喜歡她了,你想想看她現在得是什麽樣的?跟你那幾個光鮮亮麗又有錢的朋友完全不同。”

王昱童心煩意亂地搖頭,向她道謝之後回頭一看就看見了馬悠然和儲晶。

……她們打車回家去,本來今晚她們的計劃就是全部住在馬悠然那邊,好聊天聊通宵。

結果回去之後酒精發作全都扛不住睡覺了,只有王昱童一個人清醒地睜着雙眼,看着天花板上時不時透進來的車燈。

她根本沒法入睡,張婕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播放着。

那個她未曾踏足的空間中所發生的一切她本該毫不知情,而此時卻通過她的大腦形成一幕幕逼近現實的電影。

多年之前她也經歷過相同的夜晚,難過到難以入睡,渾身發痛,似乎有人在暗地裏不斷對她拳打腳踢。

不同的是多年之前她不過是個高中生,15、6歲的年紀被傷害之後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痛哭。

而現在她懷着內疚和剖開真相後的滿胸腔難纾解的情緒,已經在思考即将展開的行動會遇上的問題以及相應的解決方案。

她很慶幸自己終究是長大了,她能決定自己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快要天亮的時候她意識模糊了一段時間,在淺淺的睡眠中祁因出現在她夢裏,依舊是瘦弱少女的模樣。

她穿着白色的校服和黑色的百褶裙站在喪禮混亂的人群中,目光發沉。

王昱童跑向她,呼喚她的名字,她卻始終無動于衷。

“小童?”王昱童醒來時看見儲晶擔憂的臉,剛才的喊聲還停留在她的耳朵裏。

“你做噩夢了?”王昱童口舌發苦,坐起來時夢裏的難過和慌張還悶着她的心口。

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清晰地夢見了祁因,連她臉龐上最細微的細節都夢得一清二楚,她明白她的心一直留在了原地,留在了祁因身邊。

她知道不能再等待。

她必須将所有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帶回來,将屬于祁因的東西送回去。

擁擠的火車站,王昱童又出現在這裏,和多年前一樣,滿懷心事地等待着Z59。

就要進站時忽然身後一聲大喊:“王昱童!”她回頭,是一臉還沒從宿醉中清醒的馬悠然,以及一言不發的儲晶。

“你他媽的去哪!明天還要上班不知道嗎!”馬悠然的喊聲将四周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

王昱童看向儲晶,說:“我請了三天假。”

“這時候你請假,還想不想要工作了!”儲晶沒說話,馬悠然跑過來撐在進站的欄杆上像只馬上要出閘的鬥牛,“你想幹嘛去!你能做什麽?你這一去別說三天了,三個月都未必能回來!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屁孩嗎!做任何事都不必負責嗎!”王昱童一邊看着馬悠然一邊往後退,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馬悠然氣得跳腳,對着她的背影大罵:“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王昱童背影消失在進站口處,馬悠然用力捶了儲晶一拳:“你怎麽不說話!傻了嗎!你知道她要回去幹嘛嗎!”儲晶說:“我知道。”

“那你就這樣放她走了!?”儲晶有些沮喪:“都怪我,本該更早一點将她圈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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