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秋季的日光城一場秋雨一場涼,從醫院拎着藥出來時祁因被風吹了個正着,呼地一聲狂風掠過,差點将她單手拿着的傘刮飛了。
薄薄的連帽衫的帽子被吹起來扣在她腦袋上,手裏滿當當的藥又得騰出手去抓雨傘,長發被糊在臉上不時拍打她的臉頰。
祁因有點狼狽,快速穿過風口,站到醫院外面的蛋糕店門口,風立即小了。
蛋糕店明亮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亂糟糟的頭發,她無奈地梳理回去,有點想把麻煩的頭發剪短。
今天剛穿上的衣服和褲子馬上就被淋濕,褲管沾了些泥點,祁因看到了,沒辦法只能回去再洗。
這天氣洗一趟實在有點難幹,幫媽媽換下來的被單還成堆積在那兒……算了,今晚一起洗了吧。
她站在漏雨的車站等公交,用一只手把傘和藥都拿着,另一只手從帽衫口袋裏找出一張宣傳單,上面寫着“函授課程”。
她借着路燈仔仔細細地看着,盡管現在還沒閑錢再去學習,但她發現除了去學校之外社會上還有很多種方式獲得文憑,可能文憑的含金量不太高,但總比初中畢業這樣的身份要好得多。
只不過上學需要錢和時間。
時間擠一擠總是有的,而錢……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賺到一分錢了,但是媽媽的藥不能停,錢只出不進的狀态其實讓她恐慌。
之前她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手指受傷但沒去醫院,就自己在家用水沖了沖拿幹淨的布包起來後接着工作。
如果這批保安服不能在月底趕出來的話人家以後肯定不會再找她做,畢竟這活兒給她也是看在她這裏便宜出活速度又快。
誰知她忍着痛趕了一周,傷口沒好反而發炎甚至潰爛,難怪這兩天渾渾噩噩感覺有些發燒,原來不是錯覺。
等保安服都做完送出去後拿回兩百塊錢,猶豫了一下還是去醫院了。
醫院批評她說這麽熱的天怎麽不早來處理,早就該來清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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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看祁因臉色難看,問她多大了,她回答23了。
醫生說看着跟未成年似的,讓她回去多吃含蛋白質的食物,比如蛋和魚,又開了點維生素E口服。
清創之後傷口也好得慢,本來小區物業那邊還有一單要做,可是遲遲不見對方來人,她便自己找了過去。
人家物業看了她也沒好臉色,說上次那批衣服是殘次品,沒找她要回錢就不錯了,哪還敢把單子再給她。
祁因不信,她做的衣服向來不可能有殘次。
物業說衣服上有血跡,髒不髒啊,真不知道她都是從哪裏弄的布回來,一點都不幹淨。
祁因知道是自己受傷時沾上去的血,家裏燈光太暗衣服又是黑色的,檢查時居然沒發現……
日光城這幾年還是有發展的,曾經算是市郊區的區域建起大型音樂噴泉後,這幾年以音樂噴泉為中心蓋了不少新樓和商場,服裝店也越來越多。
大家都去店裏淘衣服,款式好看又不算貴,在她這裏手工做衣服的越來越少,能來的都是改個褲腿或者給布料折個邊,都是小活,一點零星的錢。
祁因知道這個行當就要被社會淘汰了,這些年她也一直在想去學點什麽新的技能,可是學什麽都要花錢。
錢錢錢,喝白水吃白菜幾個月都抵不上她媽被卡一次痰。
祁因累透了,但在她心裏還留存着最後一絲的力氣,這絲力氣僅用于眺望遠方。
無名指上的傷還會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雨下太大,今天的公交車慢的出奇,等半天都不來。
她實在被凍得受不了,就走到蛋糕店裏躲一躲風。
一進蛋糕店撲面而來的溫暖空氣中帶着濃濃的香味,立即讓她餓了,肚子不受控制地叫起來。
祁因馬上走到角落去不讓別人聽到這尴尬的聲音。
蛋糕店裏放着很好聽的歌,祁因欣賞着玻璃櫥櫃中漂亮又可口的奶油蛋糕,注視着外面的街道随時可能會來的公交。
“老爹,我要這個。”
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站在櫥櫃那一頭,對着一排的蛋糕一一點過,“還有這個,這個,我都要。”
站在她身邊看上去五十多歲但是穿着一身運動衣、非常精神的男人手裏拿着托盤跟在她身後,寵愛地笑着:“行行行,你挑,想吃哪個買哪個。”
姑娘又拿了個肉松面包和可頌放到托盤裏,笑得比蜜甜:“去結賬吧。”
她父親說:“遵命。”
付錢時她爸忍不住唠叨一句:“吃這麽多面包幹嘛,我給你和你媽做糖醋魚不好麽?”“不要,我就要吃蛋糕!”
“哎喲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喜歡吃零食。”
“就愛吃。
長再大也是你女兒。”
父親笑着摸她腦袋,注視着女兒的目光中全都是溫柔。
祁因被這一幕吸引着,無法将眼睛移開。
想起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爸爸也這樣抱過她,也這樣撫摸過她的腦袋。
蛋糕店懸挂着一臺小小的電視播放着MV,正是此時正在放的那首歌。
MV裏彈吉他的黑發女生笑得溫暖又好看。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讓你喜歡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倦的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要你知道你最美……祁因為自己買了塊店裏最貴的奶油蛋糕,拎着出門時車還沒來,雨卻小了很多。
她幫自己擦掉眼淚,踏着泥濘的路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無力地踏着通往衛生所二樓的臺階回家。
再往前走兩步轉個彎就是那間冰冷的小屋。
她不想回去。
但是不得不回去。
她的媽媽依舊躺在裏面等待着她将今天一整天分量的屎尿收拾幹淨,然後再做飯,喂飯,吃藥,睡覺。
昨天一樣,明天也會是一樣。
她站在臺階上許久,透過滿是黴點的走廊天花板和生鏽的護欄往外看去,漆黑一片的夜空裏什麽也沒有。
祁因輕輕地嘆了嘆氣,往上走,拐彎。
她家門口站着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筆直地站在欄杆前看着夜空。
這人穿着一身整潔又精致的外套,厚厚的看上去非常暖和。
單肩挎着個大大的背包,下身一條黑色破洞九分褲卷起個邊,露出光潔雪白的腳踝。
有些跟的皮鞋一塵不染,踏過肮髒的路面竟也幹幹淨淨。
她手裏握着把疊得整整齊齊的黑色長柄雨傘,傘尖在緩慢地滴着水,“你好,請問你……”祁因的問話問到一半陌生人轉過頭來,在兩人目光相彙的一瞬間祁因疑惑的表情非常明顯地變成了震驚。
這不是個陌生人,這是王昱童。
王昱童将肩頭的包往上拎了拎,走向祁因。
“不認識我了嗎?”她化着淡淡的妝,盡管看上去有些風塵仆仆的疲憊,但卻漂亮幹淨得讓人不敢直視。
她很高,走到面前時祁因幾乎要仰起頭來看她。
“喔……是你,小童。”
祁因努力讓自己目光回避得自然得體。
她繞過王昱童想找家門鑰匙,偏偏一手的東西沒地方放。
王昱童替她拿過東西,祁因連忙說謝謝。
“你怎麽回來了?”祁因開門的時候說,“學、學校放假嗎?你是不是已經上大三了?”“大四。”
“哦,你看看我,太忙了時間都記錯了。
大四,就快畢業了吧,工作找好了嗎?“”找好了。”
“那你怎麽沒好好工作,跑回來玩?”祁因快速地回頭對她笑了笑,想要快點開門鑰匙卻找不到門眼,莫名其妙。
“我回來找你的。”
王昱童從容道。
“找我?”祁因好像恍然大悟,“你不是來尋仇的吧。
對……以前是我不好,小時候不懂事說話沒分寸。
都過去好久的事了,你就原諒我吧。”
王昱童沒說話。
“實在太遲了,我媽和我孩子都睡了,我就不請你進屋了。
改天再請你吃飯謝罪好嗎?你也該回招待所休息……“王昱童說:”張婕都跟我說了。”
祁因手一抖,鑰匙掉在地上。
王昱童彎腰将鑰匙撿起來,靈巧的手指在一把鑰匙中很快找到了熟悉的那把,把房子主人一直打不開的門輕輕松松地打開。
木門“吱嘎”一聲開了,濃郁的臭味撲面而來。
“你孩子在哪裏?帶我看看她?”王昱童仿佛一點都沒聞到異常,站在祁因身後撐着門說。
祁因僵着身子要進去,被王昱童一把拉了回來。
“小童……”王昱童直接将她抱住,祁因整個人都懵了。
“這次還要怎麽騙我?說吧。”
王昱童雙臂緊緊地箍着她,讓她喘不上氣。
祁因完全掙不開她,聲音弱了下去:“小童,別這樣……我們早就不聯系了不是嗎?”“你一次都沒想起我嗎?”王昱童把她轉回來面對自己,“你現在就告訴我,這些年你已經完完全全将我忘了。”
“我……”“你根本就沒喜歡過我。
你說。”
祁因被王昱童這幾句話逼問得渾身發軟,低下頭悶悶地,她已經完全不是王昱童的對手。
王昱童看她這幅樣子也不忍心,先将屋門帶上,拉着她到樓梯邊坐下,這是她們倆小時候經常聊天的地方。
“你一點都沒變。”
王昱童看着垂着腦袋抱着膝蓋的祁因,覺得時間在她身上仿佛凝固了一般,分別時她是這樣,六年過去了她還是如此。
祁因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有點生氣,氣你一點不留餘地推開我,更氣我當年竟真的相信你的話。
之後本來有再聯系上的機會,我沒有把握住。”
祁因搖頭:“是我的錯,我不該聯系你,是我鬼迷心竅。”
“在遇到張婕之前我以為我和你就只能這樣了,但跟她聊過之後我發現我一直喜歡着你。
我問我自己如果不回來見你,用盡全力再争取一次,我會不會後悔。
內心的聲音告訴我,會。
所以我回來了。
在坐車回來的路上我告訴自己,無論你再說什麽我都會堅持想法,不會退縮。”
祁因的心“砰砰”直跳:“你的想法?”王昱童握住她冰冷的手,堅定的眼神直戳她的心:“跟我走,離開這裏。”
祁因的眼裏閃過一瞬間的心動,被王昱童逮了個正着。
“可是我媽……”“我會處理好。”
“但是我……”“我也會照顧好。”
“小童……”“還有什麽疑惑的地方嗎?”祁因将手抽了回來:“你只是一時沖動,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
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聰明的王昱童自然沒有錯過。
“我知道,我說過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好的一切。
我已經工作了,我會請一位保姆照顧你媽媽。
而你跟我走,到北京去到我家去,我自己的家,和我一起生活。”
祁因站起身要走:“你真的只是一時沖動,明天你就會後悔。”
王昱童沒讓她離開,把她堵在拐彎處。
眼前強勢的人讓祁因陌生,但這種陌生感竟特別讓她心動。
王昱童摸着祁因熟悉的臉,感覺到肌膚觸碰之下,她在壓抑着顫抖。
這是被喜歡的人觸碰才會有的反應。
被認可之後王昱童更大膽地抱住祁因,将又瘦又小的她裹進自己厚實的外套之中。
“你穿得太少了,有暖和一些嗎?”祁因被她抱着,被疼愛着,這種溫暖踏實又幸福的感覺一瞬間将她擊潰。
她無法再違背內心對王昱童強烈的心動感,幾乎被王昱童身上的香水味弄醉了。
祁因擡起手也抱住了她,忍了好久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你不該回來……”她抽噎着說,“你真的、真的不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