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時還是年輕少女的自己,并未注意到紅葉的瞠目結舌,仍舊自顧自道:“可是啊,即便是那樣的榮寵,消散起來,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紅葉顫聲問她:“您說的……是先帝的李娘娘?”
張嬷嬷道:“是啦。怎麽,你也知道她?我還以為,你們這一輩的人,早就把她忘了呢。”
紅葉知道事情不可操之過急,只道:“說起來……這也是我和嬷嬷的緣分吧。李娘娘病重到去世的日子,是我照顧她的。”
張嬷嬷便拉着她的手,問起那位曾盛極一時的寵妃最後的境況。紅葉細細講着,張嬷嬷不禁哽咽,到最後兩人都紅了眼眶。
待到天色将暮,紅葉将要回宮。張嬷嬷雖不舍,還是送她出門。她一直送到巷口才回,紅葉目送她轉過了彎,正欲往宮裏趕,卻不期遇上個眉目熟悉的人。
那是皇帝。
紅葉沒想到會遇見皇帝,因見那人淡淡看着自己,像是認識的樣子,擡頭多看了幾眼。皇帝穿的不是平日在宮中時候的常服,而是和坊間尋常士人一樣的青色圓領袍。她起初沒有往那兒想,待到認出了,知道自己太過失禮,但大庭廣衆之下也不好貿然請罪,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帝道:“右相病了,朕适才去看了他。聽人說你最近常到這兒來,就做了守株待兔的事,想着你若是來了,回宮的時候也好捎你一程。”
元宵節之後,紅葉在宮裏雖也遇見過皇帝幾次,卻沒說過多少話,此際聽得出他語中關切,不由又有些發怔。皇帝道:“你若是走回去,現下必定是晚了,但有了馬車,就不必倉促。随朕走走吧。”
駕車的并非高奉,而是個年輕健壯的男子,看樣子是個侍衛。那馬車的模樣也尋常,不似皇帝出行所該用。紅葉問他:“陛下沒有帶別人出來?”
皇帝無奈地一笑,“被旁人知道朕去了右相那兒,他就不能活過今晚了。”他及時終止這個話題,“好了,朕難得出來一回,都不知道什麽地方有意思,你帶朕看看吧。”
紅葉道:“京中最熱鬧的是西坊,離這兒倒是不算遠,但離宵禁也沒有多久了,我怕會來不及。”
皇帝道:“有朕在,總不會讓你進不了宮門。去吧。”說着自己上了馬車,伸手拉着紅葉上去。二人并排坐在一起,紅葉才發覺自己今日也穿的是青色衣裳,不禁微微晃神。皇帝只佯作不察。
此刻他稍稍垂下目光,就看得到謝紅葉不施粉黛的臉,離開了胭脂和眉黛的妝點,她的臉色有一分病态的蒼白,與皇帝心中一貫倔強的形象,有着微妙的偏差。她身上沾染的、淡淡的藥材苦味,在沒有了龍涎和瑞腦香氣的宮外,才格外分明起來。
紅葉并未擡頭看他,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自顧自道:“西坊有各式的鋪子,不過綢緞莊和古玩店,想來都是入不了陛下的眼的。此外還有幾處茶樓、幾處酒莊,有戲園子……”紅葉有些尴尬地一笑,“可那些都比不上宮裏的。唯一新奇的,可能就是說書的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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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日出來,會去哪兒?”皇帝問。
紅葉羞慚道:“我至多是買上幾包蜜餞,再去找小攤子吃點馄饨或者胡餅……”
皇帝便道:“那就去你常去的蜜餞鋪子吧。”
紅葉微微一怔,偷眼看他,見他神色如常,遂只點頭說好。
她照常買了平日喜歡的釀梅子,再加了三四樣店裏做得好的東西,讓皇帝嘗鮮,正要掏錢袋,皇帝已不知從哪兒拿了塊碎銀子出來,替她付了帳。那店主見皇帝面目儒雅、氣質清朗,打趣紅葉道:“謝丫頭找到如意郎君了?”紅葉大窘,皇帝卻不辯解,接過店主包好的蜜餞,自顧自拉着紅葉走開。
“馄饨鋪子又在哪兒?或者你還有什麽想吃的想看的?”皇帝問她。
“……再不走,宵禁之前一定回不去了。”紅葉低聲道。
皇帝出宮探望生病的臣下,即便是微服出行,也絕無身上帶着碎銀的道理。右相的病,太醫院并沒有什麽議論,或者也是假的,可面前的人是真的。紅葉的心已經亂了,有一角在情不自禁地歡喜,但更多地只是盼着能有辦法逃離此刻的不安。
皇帝卻眉眼含笑,“不回去了。我們就在這兒逛一晚,如何?你不知道吧,馬車适才已經先回宮了。”
紅葉只覺得手腳都由不得自己,稍一失神,就已落後他幾步。皇帝回身來尋她,她明白無誤地感受到他的氣息,莫說心跳,連呼吸也一并亂了。她戰戰兢兢不敢看他,許久才鼓足了勇氣,仰頭道:“我怕自己想入非非。”
而皇帝展臂攬她入懷,在她耳邊低低道:“朕希望你想入非非。”
宵禁的鐘聲響起,西坊的大門被衛士關閉。這兒有京中最好的夜市,十方商旅往來,客棧中住着形形□□的江湖俠客、文士書生,這兒沒有平康坊的風流,卻自成一派繁華和熱鬧。
此時此地,那繁華和熱鬧,對謝紅葉而言,卻是空無一物。她第一次知道,一個男子的胸膛原來是這樣的寬厚而溫暖,讓她心中那個叫做安定的奢望,如道旁的春草一般,突破所有藩籬與枷鎖,熱烈地生長起來。
她不知野火幾時會至,不知秋風何日會來,她只是明确地,聽到了他的心跳。世上人的舉手投足皆可做戲,伶人甚至連眼睛也會做戲,可心跳是不會騙人的。不論他這話從前是否對旁人說過,他此刻對她,是認真的。
而她……她何嘗不渴望那一場非非。
紅葉眼中倏然湧出淚水,為今夜不期而至的一切幸運。
十八、斑駁
皇帝自袖中取出手帕,耐心拭去她的眼淚。他不再像之前那樣,隔衣去握她手腕,而是悄然觸及她手指。紅葉沒有抗拒,任由他牽着自己,在西坊的夜市上閑逛。他想給她挑只镯子,卻總沒有中意的,紅葉亦知他必定看不上夜市裏的物件,所以并無受寵若驚的矯揉,皇帝又看過一家店面,忽道:“我成婚的那一晚,送過她一對镯子。”
紅葉知道他說的是先皇後,因見他此際神色不同于先前的傷懷模樣,遂笑道:“既是這樣,我是萬萬不敢要镯子的了。”
“何以致拳拳?绾臂雙金環。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皇帝笑問,“你不喜歡嗎?”
紅葉道:“詩文是詩文,當不得真。我是個醫女,戴那些釵環首飾做什麽。荊釵布裙,縱然寒酸,卻方便得緊。我每日瞧着娘娘們那滿頭的金玉,總覺得那些東西沉得很,也難為娘娘們都能擡得起頭來。”
皇帝被她逗得發笑,“那也該有個物件才好,我總不願送你一包銀針。”
紅葉道:“既然是這樣,不如……請我吃一碗馄饨吧。我知道一家鋪子還不錯。”
皇帝挑眉道:“這樣簡單就打發了?”
紅葉稍覺局促,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我……肚子餓了。”
皇帝見她不安的模樣,忽覺有兩分心軟,因道:“依你就是了。”
裝在粗瓷碗裏的馄饨,或許是皇帝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簡陋的東西,味道卻是真的不錯。紅葉讓店家添了個碟子,把方才買的蜜餞每樣都挑出一些來,讓皇帝嘗鮮。她眉目靈動,俨然是嬌俏少女的模樣,與平日相去甚遠。皇帝從前一直覺得她進退有度、不失沉穩,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是年長她許多的。
待到吃過了東西,天色已完全暗下來。皇城的宵禁只是關閉坊門,另有一道夜禁,夜禁一過,就不能再在街上行走。紅葉想要拖着猶自覺得新奇的皇帝,開始尋找能安身的客棧——若在平日,她也不會這樣小心,但要是皇帝犯了夜禁的消息傳出去,那就變成了大事,所以還是小心為上——皇帝卻還意猶未盡。
兩人拉拉扯扯,也算走到了西坊中客棧雲集的地方。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賣藝人擲火把——這樣危險的把戲,宮裏是沒有的——紅葉也只得相陪。夜裏看不出天色,未幾忽下起了雨,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去覓屋檐。那賣藝的漢子便近乎顆粒無收。
皇帝見狀,随手摸了塊銀子給他,這片刻的工夫,雨就下得大了起來。他拉着紅葉去找客棧栖身,奈何西坊本是商旅暫住京城的首選之地,稍近的幾處客棧都已住滿或僅剩下等客房——所謂的下等客房,僅有硬邦邦的床板和單薄的被褥,剛能勉強将就而已。待他們找到一間小客棧的中等客房時,衣衫都已經濕透了。
定銀結下,紅葉問店家有沒有幹淨的衣物可賣,這原本不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