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返王宮(四)
阿蓮卡不知秘燈要把她帶到哪裏,只見宮殿連着一座宮殿,道路迂回漫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對她而言,只要是跟着秘燈,刀山火海她都願意去。她邊走路邊偷偷瞄向身旁的男人——第一先知修長的手臂輕柔地摟着她的肩膀,眉目間不同尋常的俊秀如同風和日麗的春光,與法老王身上那股攝人心魄的冷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周身仿佛有着川流不息的溫暖氣韻,不知不覺便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也為這座冷冰冰的王宮增添不少暖意。
阿蓮卡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安全感,要知道在她短短的十幾年人生中,除了菲狄安娜,再沒有人像秘燈一樣如此溫柔親切地對待她。她的視線不由地碰觸到那只将她護在懷裏的白皙手臂,小小的面頰微微有些發燙。
不多時,一列人便陸續走進阿蒙祭司宮殿內。秘燈對阿蓮卡示以安撫的微笑,轉身對緊跟着他的豔麗舞姬吩咐道:“烏媞娅,讓我和這孩子單獨談談。”
烏媞雅……
不知怎的,阿蓮卡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她忍不住向烏媞雅投去打量的目光,好半天才收回視線。
似乎感應到阿蓮卡的異樣,烏媞娅警惕地皺眉看了她一眼。但秘燈既然吩咐了,她也不好辯駁,只能點點頭帶着衆人一起退下。偌大的宮殿裏轉眼就只剩下秘燈和阿蓮卡兩個人。
秘燈目送衆人離開,便示意阿蓮卡與他一同朝書房走。他邊穿過高大狹窄的走廊,邊文雅地側過身,目光帶有長輩般的慈愛:“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阿蓮卡乖順地回答道,“我叫阿蓮卡。”緊接着一頓,便擡頭望向步履緩慢的秘燈,眉間泛起一絲顯而易見的失落,“大人,您不記得我了?”
秘燈在書房內站定,仔細審視了一番阿蓮卡,卻仍是一無所獲。他讓阿蓮卡在藤椅上坐下,從石壁前精雕細刻着阿蒙神像的桌案上端來一盤水晶葡萄遞給她,歉意地笑道:“大人一向記性不好,你勿要怪我。這是阿拉伯人進貢的水果,你嘗一嘗。”
“謝謝大人。”阿蓮卡順從地接過來,又不吃,只是拿在手中,“大人,您可還記得四年前那場阿蔔杜大瘟疫?”
“當然。那是尼羅河西岸最嚴重的一次瘟疫,死了很多人。”秘燈沉思着,回憶起當時的幾場大祭祀。瘟疫泛濫的慘狀至今令人難以忘卻,有人說是塞克荷邁特身上掉下來的一只虱子将瘟疫帶進人間,對此他雖否認,卻也想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釋。
阿蓮卡低聲繼續說道:“那您是否還記得孟卡烏拉的阿蒙神廟?那天下着大雨,我父親快要不行了,是您收留了我們一家……”
秘燈微微一愣,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是在剛剛結束了伊西斯神祭祀,隊伍啓程返回底比斯的途中。儀仗隊伍在孟卡烏拉稍作休息,一路上見多了身染瘟疫而不得不被親人抛棄只能等死的無辜百姓,卻沒想到會在孟卡烏拉阿蒙神廟門口看見反常的一幕。
那是一對善良堅強的母子。兩人不惜與瘟疫之神對抗,也不願抛棄病入膏肓的一家之主。秘燈不禁為此動容,命人将他們安置在潑灑過聖水與特制藥水的房間內,并提供他們健康幹淨的飲食。
他依稀記得那家的孩子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眼睛大而明亮,笑起來像晨間蓮花般清新脫俗。
“阿蓮卡……竟然是你?”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她身上的變化何止是翻天覆地,“你都已經長這麽大了。你的父母親可還好?”
阿蓮卡聽到父母二字,眼眶便跟着紅了。她斷斷續續地說:“父親病得很重,不到三天就被阿努比斯帶走了。母親知道父親的屍身會被火焚,無法跨入永生,便決定陪伴父親而去,抛下了我一個人……”
語罷,阿蓮卡難以自制地捂着臉抽泣起來。秘燈心中有微微的憐惜,便俯身将阿蓮卡環抱起來,用無比柔和的聲音安慰她:“抱歉,是我沒能安撫衆神,才會發生瘟疫……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可憐的孩子,阿蒙拉會賜予你光明。”
阿蓮卡流着淚頻頻搖頭:“不是的,這絕不關大人的事!”
她一抹眼淚,看着秘燈神情激動地說:“大人的恩德,阿蓮卡一直銘記在心,又怎會怪你?”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沒有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功夫,秘燈才突然又開口問道:“你是怎樣認識菲狄安娜的?”
阿蓮卡沒有多想,全都告訴了秘燈,“我們是在孟斐斯市集相遇的。姐姐要去拉辛納村送信,我做了她的向導……”她表情一頓,忽然露出驚愕的神色,“我想起來了,姐姐的信,正是要送給那個叫烏媞雅的女人!”
秘燈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異樣,若有所思地盯着阿蓮卡:“是嗎?”
“我向阿蒙拉起誓!”阿蓮卡的聲音有些顫抖,“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姐姐為了送信差點被人害死,這事一定和烏媞雅脫不了關系!”
“我知道了。”秘燈風輕雲淡地朝阿蓮卡微微點頭,“我會徹查此事,在此之前,你一定要保證不能對外人洩露哪怕一個字。”他面容上的微笑此時帶着凝重的氣氛,“否則,孟斐斯王宮有一千種方法讓你永遠都開不了口。”
他絕不是危言聳聽。就算他不動手,恐怕王宮裏被安插/進來的其他人也會把阿蓮卡悄無聲息地除掉。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一幕。
為了所謂的計劃,他們已經犧牲太多無辜的性命。而上埃及的王宮卻像一個無底洞,進了這裏,便再沒有退路。
阿蓮卡明顯被吓到了,傻乎乎地只會點頭。秘燈暫時将她擱置一旁,站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他仰視着整個房間最大的一面牆壁,凹陷處雕刻有宏偉無比的阿蒙神像,當他凝視阿蒙神俯瞰衆生的雙眼,心中總會升騰起足以壓倒一切的平靜。
他腦中迅速思索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菲狄安娜費盡心思逃出王宮又突然返回,難道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她死裏逃生無人知曉,原本可以一走了之,卻為何要冒着性命危險回到這裏?
他非常清楚如果某些話傳進法老的耳朵裏,将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後果。不僅還未查清的內庭奸細一事要被潑到自己身上,他自身的秘密恐怕也會被揪出來。埃及在經歷了埃赫那吞宗教改革與娜芙蒂蒂的異端統治後,阿蒙祭司與王室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十分微妙。這種情況時至今日并沒有減弱的趨勢。如果因為他而葬送整個阿蒙祭司家族,他就算死都無法贖罪。
菲狄安娜是個聰明人,秘燈知道她會如何在法老面前選擇。當然,他也會讓菲狄安娜看到他的誠意。
他複又将視線落在阿蓮卡一身嶄新整潔的蓮花努格白上。這衣服市價不菲,絕不是阿蓮卡能買得起的。他便莞爾一笑:“你稱她作姐姐?”
“是的。”阿蓮卡下意識地解釋道,“我們并沒有血緣關系,只是……”
秘燈善解人意地打斷她:“我明白。菲狄安娜是個善良的孩子,就像你的母親一樣。這年頭願意和奴隸做姐妹的人不多了。”
阿蓮卡聽着秘燈的話,想起她和菲狄安娜一路上發生的事,嘴角輕輕揚起來。秘燈就那樣看了她一陣,忽然問她:“你願意做阿蒙祭司,侍奉先知左右嗎?”
阿蓮卡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秘燈半天都沒有說話。她不是在做夢吧?大祭司竟然問她願不願意做阿蒙祭司?
秘燈又溫柔地舒展眉目,語氣帶着嚴肅:“底比斯的阿蒙神廟可能不如這裏舒适,成為合格的女祭司更要學會很多東西。你是否能吃得了這種苦頭?
“我能我能!”阿蓮卡激動地點頭如搗蒜,“只要大人不嫌棄,我什麽苦都吃得了!”
秘燈看着阿蓮卡孩子氣的模樣,輕輕笑出了聲:“好孩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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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我現在有多無聊!
一整晚我都睡不安穩,阿蓮卡杳無音訊,拉美西斯又毫不見蹤影,終于盼到了天亮,燥熱的天氣又讓我心煩意亂。我幹脆光着腳站在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陣陣透心的冰涼使我安分不少。
剛消停半刻鐘,便又看見門口那兩個緊盯着我不放的女仆,心情猛地一落千丈。我沖她們不耐煩地嚷道:“去告訴拉美西斯,我不需要人看。”
她們一聽見拉美西斯的名字,整個臉都誇張地扭曲了,其中一個眉頭緊皺厲聲呵斥我:“放肆!膽敢直呼法老的名諱,你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