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知(一)
“……”我無言以對,本想忍氣吞聲,但拉美西斯那張無情的臭臉忽然就在我眼前晃了過去。我立刻火冒三丈,聲音也跟着提高了一個八度:“不叫拉美西斯叫什麽?千年木乃伊?”
“你竟敢詛咒陛下?!”另一個女仆難以置信地指着我,沖門外嚷,“侍衛!進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異族!”
在孟斐斯王宮裏,能在法老的寝殿做事的女仆,稱得上是有地位的人物了。門外的侍衛聽到聲音,立刻推門走了進來,隔着老遠我都能聽見彎刀出鞘的利響。女仆趾高氣昂地朝我冷笑:“我看你還能嚣張到什麽時候!”
我一看緊閉的房門竟然就這樣打開了,不禁愣了愣,靈機一動,繼續刺激女仆道:“我不僅詛咒法老,我還詛咒阿蒙拉,你們天天對着太陽拜來拜去的簡直可笑至極了知道嗎?我這輩子都不會向阿蒙拉低頭的!”
女仆氣得聲音直發抖:“拖出去……快把她拖出去!”
侍衛們似乎忌憚什麽,不敢對我無禮,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動手。我大義凜然地一仰下巴,自己主動邁開步子:“走就走,誰怕誰?”
眼看着房門距離我越來越近,我猛地推開身邊女仆,她重心不穩,搖晃了一下便摔向最近的侍衛。趁他們亂作一團,我拼了命沖出去,一直朝庭院外跑。遠遠地,我聽到背後的女仆驚慌失措地大叫:“快來人,快抓住她!她要逃跑!!!”
随着女仆尖銳的叫喊,我流星一般消失在宮殿圍牆的拐角處。不用想,光是地面的震顫,我就能感覺到身後有多少侍衛拼了命地追趕過來。我只得硬着頭皮一直往前跑,盡量多拐幾個彎,企圖甩掉他們。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繞開又一面宮牆,眼前突然變得豁然開朗。一條散落着蓮花的河流悠悠淌過我的視野,被人工修築的河道引入一座紅色石膏塗面的華麗宮殿中。
古埃及的建築群大多宮殿與河流相輔相依,這完全是受尼羅河支流衆多的影響。而在我的故鄉,小鎮毗鄰海港,貴族們時不時還會在炎熱的夏季舉行海灘宴會。我的潛泳技術雖不見得有多好,卻也夠逃命用了。
在侍衛繞過宮牆出現在這裏以前,我想也不想地跳進河裏,在成群蓮花荷葉的掩飾下蹤影全無。
與上次相比,我實在幸運太多。河底很幹淨,河水更是清澈透明,不會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憑空冒出來。我越游越遠,時不時尋着一處荷葉間的罅隙探出頭來換氣。不一會兒,河底慢慢擡升,水的深度也跟着逐漸變淺,遠處有寬闊的臺階延伸至水中,将河道攔腰截斷。
我浮在水面上繼續游動,緩緩向臺階靠近。再擡起頭,卻發現已經來到一座宮殿內。我不由地感嘆,這異常別出心裁的設計,讓整座宮殿看上去就像隐藏在水流深處的世外桃源。
我注意到臺階邊緣分布着幾盞青銅人像燈,均是些手拿銅鈴卻有着豺首的孩童。我渾身濕漉漉地走上臺階,扶着高大的青銅燈歇息片刻,間或用手抹去身上的水珠,将裙擺使勁兒擰幹。
這看起來像是個人跡罕至的祭司宮殿,周圍粗壯高大的圓柱支撐着彩繪的殿頂,圓柱底部由于常年沒入水中,而生了厚厚的青苔。愈是靠近臺階,蓮花便愈加繁茂,燦爛地盛放于河水的每一角落,像綻放在室內的花海。
我欣賞着這些古老的藝術,漫步走進宮殿之中。還沒走出幾步,就忽然聽到嘩啦一聲,好像有書紙被人碰撞而散落一地。
我驚愕地轉身,這才發現不遠處的紗幔後竟然站着一個人。我警惕地瞪着眼睛:“誰?”
一陣夏風十分配合地吹來,将紗幔吹開一條縫。只見是個面容英俊的紅衣少年,正呆呆地盯着我,整個人都石化了。
我忽然意識到什麽,也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濕透的衣裙此時正緊貼在我的皮膚上,将女孩特有的身體曲線暴露無疑。我驚慌失措地胡亂捂了下自己,一頭躲進圓柱後面:“看什麽看?流氓!”
少年被我這麽一說,終于發覺到自己的失禮,趕緊轉過頭去。沒多久,我便看見他背對着我将自己的紅色披風脫下,遲疑地遞給我:“你,你先穿上……”
他的視線一個不留神就碰到了我,他慌忙把頭壓得更低了,也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在忙着向這座宮殿的神明忏悔。我不禁有些好笑,邊伸手接過披風裹在身上,邊上下打量他。
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眉目間有幾分像拉美西斯。他戴着豺首造型的金冠,白皙的面龐将一雙清澈見底的黑眸襯托得更加出衆,宛若夏空中明亮的小星。
他見我打量他,雙頰泛起陣陣紅霞,躲躲閃閃地彎腰去撿那些掉落一地的書紙:“……你,你是菲狄安娜吧?”
他邊撿邊說,也不擡頭看我。我嗯了一聲,反問他:“你是誰?怎麽會認識我?”
“我是賽特神大祭司……米潘西斯。”他似乎不知如何面對我,始終不肯與我對視,“昨晚夜宴我也在場的……”
他頓了頓,将書本放在桌子上,繼續道:“你不是被陛下帶走了嗎,怎麽會在這兒?”
這還用問?狼狽成這副模樣,難道我是在旅游觀光?
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将視線轉向別處,四下觀察起來:“我問你,這裏還有別的出口麽?”
他的脾氣倒顯得随和,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不再深究,略略思索了一下,就指着另一邊猶猶豫豫地回答:“後面有個側門……”
“太好了。快帶我去。”我松了一口氣,心想終于能甩掉那些侍衛了,便不由分說拽起他的胳膊,示意他前面帶路。
可他偏偏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急了:“磨蹭什麽?快走啊。”
“我……”米潘西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睛瞟向不遠處虛掩着的房門。那似乎通向一間書房,而他就是剛剛從裏面走出來的。
難道書房裏還有別人?我疑惑地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除了門縫裏露出的昏暗燈光,我什麽也沒看到。
我不禁有些不耐煩:“別看了,快帶我出去,我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話音未落,我忽然感到周圍的溫度正在急速下降,連空氣都盡數凝結了。蟄伏在黑暗中許久的獵豹終于顯露動靜,戲谑的口吻夾雜着一股刻意的薄涼:“米潘,枉你任職賽特大祭司多年,掌管整個賽特軍團,看看你自己,竟然對一個女人束手無策。”
那語調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我傻傻地愣在原地,大腦嚴重卡帶,連逃命都忘了。
不會吧……這麽倒黴?
米潘西斯的臉更紅了,幹脆低下頭不再出聲。而我聽着身後越發靠近的腳步聲,強逼自己一節一節把頭轉過去,臉上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
“見過陛下。”
拉美西斯一路從書房走來,步伐不緊不慢,高挑結實的身體山一樣橫在我面前。他裸/露着的手臂肌肉堅實,緊緊扣着一排精雕細琢的黃金臂钏。陽光下臂钏閃爍着璀璨熱烈的光芒,與他周身的氣場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他大霧彌漫的墨眸肆無忌憚地看向我,隔着披風将我暴/露的身體看了個夠。他像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一樣,視線觸及披風的時候,臉上立刻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他越是如此,我就下意識地把披風裹得更緊,順帶着堆出一臉真誠,讨好地跪地向他行禮:“陛下我知道錯了,我就是一個人太無聊,想出來散散心……我現在就回去。”
拉美西斯果然很吃這一套。他冷哼一聲,臉色頓時緩和許多:“你倒有本事,每次都能把王宮鬧得天翻地覆。你以為這樣,就能引起我對你的興趣了嗎?”
“……”我被他無限大的腦洞和自信心折服了,愣是看着他半天沒說出話。拉美西斯不再理會我,也沒示意我起身,徑自轉過頭對米潘西斯說:“阿布辛拜勒神廟的事就交給你了。”語畢,他又沖門外叫了一聲,“來人。”
大殿外應聲走進來兩名女仆,恭敬地朝拉美西斯和米潘西斯行禮。拉美西斯冷眸掃了眼我:“護送菲狄安娜小姐回去。”
事已至此,我又能怎麽辦。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磨蹭着朝女仆走,在經過拉美西斯的時候,他突然毫無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我的小臂。
他微微俯身,貼着我的耳畔暧昧不清地低語:“不過,告訴你個好消息——你成功了。”
我一愣,反應有些遲鈍:“……什麽?”
他的視線再次撩過我的身體,嘴角飛快地掠過一絲含義不明的淺笑:“今晚我就讓你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