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冠的故事(三)
我聽到周圍的人們開始随聲附和,畢竟一個祭司在平民心目中的影響力是不可小觑的。我變得不知所措,在他們異口同聲要求将我趕出神廟的呼聲中,我唯一能求救的人就只有拉美西斯了。
當我看向他,卻發現他堅毅的一雙劍眉皺得更深了,他眼中有不易察覺的猶豫,雖然只是一絲,卻足以令我的心跌入萬丈深淵。如果連他都不信任我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依靠誰。
果然從古至今男人都是一副德行,說要娶我的時候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一旦遇上變故,就立刻選擇臨陣脫逃,變臉比翻書還快。我無趣地笑了兩聲,收起自己所有的軟弱,倔強地迎向沸騰的人群。
“不用你們說,我自己會走。”
我從不覺得離開王宮就活不下去了。失去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我還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我可以去烹饪,也可以随便找個裁縫鋪子打下手,不管怎樣,都一定比在王宮生活得幸福。
邊想着,我邊朝房間外走去。人群此刻稍稍沉靜下來,退避三舍地為我讓出一條道路,唯恐挨得太近會沾染上不好的東西。我便得以越過拉美西斯,強撐鎮定地走進來時那條寬闊筆直的長廊。
我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他。如果他質疑我,我就更不需要他的信任了。
沒走出幾步,忽然有渾厚有力的手掌扣住了我的手臂。我聽見拉美西斯近在咫尺的聲音:“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追上來的,當我看見他的臉時,我能看到他隐忍的目光,以及那緊繃着的五官。他臉色鐵青,面部輪廓顯出強硬的線條,一襲金色長袍就那樣拖在身後,随着他動作的幅度微微擺動,露出一雙修長好看的腿來。
我沒說話,掙紮了兩下。他的手像鐵鉗一樣牢牢牽制住我,我越掙紮他就越用力。兩人對峙了一會兒,誰也沒有露出要讓步的意思。他幹脆一把撈起我,對折後輕松地往肩上一挂。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帶我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我被激怒了,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嚷:“再不放開我我就殺了你!我可是阿波非斯,太陽神的天敵!”
這話被他聽到,他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笑地偏過頭看我一眼。眼鏡蛇王冠精致的底座在他濃密的黑發中忽隐忽現:“別急,我先帶你去挑件稱手的兵器。”
我們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只顧着彼此争執,誰也沒注意到在場的另一個人。
伊西斯奈芙特就站在卧房內的一片狼藉中,看着逐漸離去的一雙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不通,是那個異族闖進她的神廟,并對她無禮。要知道,對伊西斯大祭司無禮,就是對伊西斯女神無禮。為什麽拉美西斯無動于衷?
不……現在看來,那個異族是否算人類還有待定論。這更加深了伊西斯奈芙特的看法,法老一定是被巫術迷惑了,頭腦失去了理智。
人群逐漸散去,有女仆在身後試探性地喚她:“大人,大人?您怎麽了?”
另一個還在誇張地感慨:“大人您可一定要阻止陛下啊,這樣下去還得了?埃及會被衆神抛棄的……”
見大祭司面色不虞,她的同伴立刻掐了下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了。兩人都噤若寒蟬地看着伊西斯奈芙特。
良久,伊西斯奈芙特才吩咐她們:“我們現在就去阿蒙祭司宮殿。”
寝殿內,披着白色亞麻肩布的醫徒為我的傷口敷上藥膏。見我蜜色的瞳孔微微掃向他,他忙于敷藥的雙手不禁顫抖起來。
我知道他是出于害怕,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站在一旁的拉美西斯看出了端倪,便清了清嗓子:“怎麽樣?多久才能恢複?”
醫徒恭敬地行禮:“沒什麽大礙,堅持上藥,兩三天就能痊愈。”
拉美西斯嗯了一聲,露出放心的神色。醫徒便戰戰兢兢地弓着身體退出了大殿。
轉眼間殿內就剩下我和拉美西斯兩個人。我看着窗外,腦袋裏亂成了一鍋粥。說句實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拉美西斯率先打破沉默,語氣聽不出是什麽情緒:“你要明白,我不能永遠庇護你。有些事早晚都要說清楚。正如你今天所看到的,民衆無法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王妃。”
我有種被他戳中要害的感覺。我原本就在苦惱怎樣解釋這一切,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我索要答案。我選擇繼續用沉默來應對他。
他繞着我所坐的那張椅子緩緩踱步,長袍在地上來回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
“我不會推遲三天後的婚禮,在此之前,你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無動于衷地繼續看着窗外,幹脆自動屏蔽掉他所謂的命令。如果他認為我會像他身邊任何一個女仆那樣有問必答,那麽我會告訴他,他大錯特錯了。
他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捏着我的下巴朝我俯下身,一張臉冷冰冰地貼過來。他的語氣已經失去耐性:“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一旦被認定為阿波非斯,你知道那些祭司會如何處置你麽?”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想起那些文獻中記載的古埃及祭祀儀式,據說是會被掏心剜肺的。就算再難以啓齒,我也不想被人不明不白地做成木乃伊啊。
那場面想想都覺得血腥。
我終于有些動容,艱難地吐出實情:“我來自奧林匹斯山的潘塞家族。那裏有個臨海的小鎮,叫安德裏。我就是在那個鎮子上長大的。”
拉美西斯用一種十分玄妙的眼神看着我,說不上信也說不上不信。我敢打賭這些名稱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于是我又有些無奈:“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一直遲遲不願告訴你,就是覺得你會不信。”
自然都是真的,只不過是在幾千年後……
這句話我還沒說出口就直接抹掉了。我怕我說出來不但會被當成阿波非斯,還是個神經錯亂的阿波非斯。
拉美西斯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直截了當地對我提出要求:“既然如此,我打算傳召你的家人進宮。畢竟是你的婚禮,他們有到場的義務。”
什麽?我愣了愣,看他一臉嚴肅,絕非是在開玩笑,不禁十分抵觸地皺起眉。
我知道這位深藏不露的法老想要幹什麽。如果我的家人出席婚禮,流言蜚語就不攻自破了。另一方面,這也會成為我不得不顧忌的牽絆,使我無法再随心所欲逃出宮去。
但同時我也心知肚明,這場婚禮從頭到尾就是拉美西斯自己一廂情願,我之所以會答應他完全是為了拖延時間。就算我想把家人接過來,怎麽接?
而且讓我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成為拉美西斯一百多個妻妾中的一員,我死也不願意。
我臉色有些難看,生硬地說了句:“我沒有家人。”
“據我所知,你有一個十分疼愛你的姐姐。”拉美西斯不溫不燥地說,“菲狄安娜,你這麽快就忘了晚餐時對我說過什麽?”
“……”
我郁悶地瞪着他,回想起晚餐時的對話,忍不住有些懷疑拉美西斯那時候是不是在故意套我的話。
拉美西斯繼續用那種風輕雲淡的語氣說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你的家人進宮,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你放心,我會吩咐塞斯哈特祭司設計出最奢華的宮殿,讓他們居住……”
我打斷他的話:“如果我的家人始終沒有出現,你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一樣,不再信任我?”
我的話似乎讓他想起剛剛在伊西斯神廟發生的一切。我露出有些輕蔑的笑意:“你如此在意這件事,不就是因為無法打消你心中的懷疑?拉美西斯,承認吧,你根本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喜歡我。”
沒錯,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我最需要有人支持我的時候,他猶豫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如此計較,我腦袋裏始終無法忘記那個時候他的眼神。
對于今天在伊西斯神廟發生的事,相信明天就會被傳得人盡皆知。即便大婚當日不會有信徒暴/動,王室這關恐怕都過不了。連我都不禁想勸拉美西斯放棄算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陣,表情透着嚴肅。他胸前的寬項圈綴着許多水滴形狀的金片,即便是最微小的動作,也會讓它們陣陣作響。那響聲在氣氛壓抑的沉默中顯得很突出。
他聲音低沉:“你是在怪我。”
我條件反射地否認:“……沒有。”
話音未落,我便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便立刻轉過頭去刻意地冷落他。他站在那裏很久都沒有說話。
“那麽,好好休息。”他突然說,“所有的事,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