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疊之夜(一)

與宴會廳相比,坐落在王宮建築群邊緣地帶的阿發裏斯夏宮就顯得沉寂許多。此刻,壁挂油燈與侍衛手中的火把掃除了眼前的黑暗,有恭候多時的藍衣祭司看到遠處龐大的法老儀仗隊伍,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鄭重地迎上前。

“父王病情如何?”拉美西斯問。

“不容樂觀。賽提法老的膝關節腫得很厲害,恐怕這半個月之內都無法下床活動。”

拉美西斯沒有更多的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匆匆掠過祭司,走向寝殿的階梯。他來到賽提法老的卧房前,揮手屏退看守的侍衛,用力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整個房間都已經被奇斐煙霧所籠罩,油燈的光線變得更加微弱。即便如此,他還是能一眼看見亞麻床上安靜地躺着一位年邁的老人。

他的視線略微一轉,落向旁邊穿戴華麗的婦人。雖然花了不少功夫去保養,那從眼角處蔓延開來的魚尾紋依舊無法被消除。但這并不影響她的尊貴和優雅,相反,會讓她有種歷經滄桑的和善持重。

那是他的母親,圖雅王後。而床上躺着的,正是他被稱為“埃及雄鷹”的父親,賽提法老。

他走得很慢,幾乎聽不見腳步聲。從門口到床邊,他竟花費了兩倍的時間。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裏久久注視着煙霧中賽提法老的面容,偉岸高大的身軀遮擋住了投射進來的陽光。

是提雅公主最先發現了他。年輕的公主激動地從雪松木椅子上站起身,又倉促地行禮:“陛下……”

她的聲音引起了圖雅王後的注意。王後擡起頭,發現拉美西斯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便詢問身旁的女仆:“為何沒有聽見傳令官的聲音?”

女仆有些緊張,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就聽拉美西斯低聲回答:“是我免去了傳令。父王需要好好休息。”

圖雅王後一直都對自己的這個兒子束手無策。從拉美西斯六歲的時候開始,他便表現出遠超于常人的領導能力。決策果斷,深謀遠慮,更令人驚奇的是,他所做過的每個決定幾乎都是對的。阿杜巴的王子公主們,甚至教授技藝的那些老師,幾乎全都對他唯命是從,這更加助長了他目空一切的個性。

與他的父親賽提法老相比,他似乎更像個國王。

“你也不必擔心,年紀到了,難免多病。”圖雅王後勸慰道,“這只是陳年舊疾,行軍打仗的時候就有了,過段日子自然就會好起來。”

拉美西斯看了看床上的老人。賽提法老似乎睡得很沉,隔着這麽遠,都能聽見他節奏規律的呼吸聲。

“明天,我會讓伊西斯奈芙特來陪護。”他緩緩地說,“她畢竟是伊西斯大祭司。有她在,我才能放心。”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提雅公主突然開口了:“納芙塔瑞殿下沒和您一起來?”

拉美西斯不願多提,只嗯了一聲。好在提雅公主也算聰明,懂得如何察言觀色,便适時地止住了話題。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卡納克神廟發生的暴/亂早已經在瑪爾卡塔傳開了。其實原本按照赫努特米拉的提議,是堅持要等納芙塔瑞醒來,把婚禮完成,然而拉美西斯并沒有那麽做。

他要她在舒适的床上醒來,并且睜開眼睛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如果她在昏迷中發生不測,他會讓所有祭司都跪在卡納克神廟裏唱誦祈禱。這就是當時他腦子裏的第一反應。

見拉美西斯如此緊張一個人,圖雅王後不禁詫異地搖搖頭:“我主阿蒙拉,那個異族女子可真有本事。”

拉美西斯的聲音明顯含着笑意,“王室中,最喜歡她的人可不是我。”他稍作停頓,才說出那個圖雅王後久違的名字,“是赫努特米拉。”

“我在走廊上都能聽見您在叫我的名字。”一個爽朗的聲音從天而降,“陛下,希望您不是在父王母後面前數落我的過錯。”

房間內的氣氛突然就凝滞了。當面戴白紗的赫努特米拉出現的門口,圖雅王後幾乎是顫抖着站起身,首飾上的鈴铛吊墜一陣碎響。她的聲音充斥着濃烈複雜的情緒:“……赫努特米拉?”

提雅公主一雙烏黑的眼睛瞪得老大,不自覺用手捂住嘴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赫努特米拉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來過阿發裏斯夏宮了。當她一走進這條長廊,幼時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姐姐提雅,父王母後。以及她最不願想起的那個人。常年禁閉在哈索爾神廟并不能讓她忘卻痛苦,一旦故地重游,那些事情就還像發生在昨天一樣記憶猶新。

然而,身為她的生母,圖雅王後總能讓她展現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她想也不想就跪在了母後面前,任由母後失态地抱着她,一遍遍撫摸她的頭發。

“我的孩子……”

她倔強地擰着眉,眉心都皺成深深的一團,也不讓眼淚掉下來。因為她知道,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不得不去面對的敵人。

伊西斯奈芙特是在半路上遇見赫努特米拉的。雖然兩人的關系已然劍拔弩張,但在大庭廣衆之下,她不想挑起事端。當然她也明白,為什麽赫努特米拉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和自己同一時間趕往阿發裏斯夏宮。

她走進去,安之若素地行過禮,便露出那副讨人喜歡的笑容:“赫努特米拉殿下一心記挂舅父,不等宴會結束便要來看他。殿下比過去在王宮裏的時候懂事多了。”

圖雅王後沉浸在家人團聚的喜悅當中,沒有太多心思去理會她,只對她點點頭道:“你也來了。”

伊西斯奈芙特保持着端莊有禮的微笑,默默站在原地,沒再說話。她知道,赫努特米拉的出現,已經讓她在這間卧房裏毫無立足之地了。

圖雅王後還在感慨着:“感謝阿蒙拉,感謝哈索爾,讓赫努特米拉重新回到我身邊。”

……

不遠處,拉美西斯旁觀着這一切,表情有些許動容。他的生活似乎因菲狄安娜的出現,而逐漸萌生出無數的可能性。

“殿下是不是該準備沐浴更衣了?”

我正無聊地淺啜味道寡淡的葡萄酒,時而有人來向我噓寒問暖地敬酒祝賀,時而有名字姓氏一長串的小姐貴婦誇贊我的努格白多麽好看。我還沒一個個應付過來,忽然就聽見奈德麗嬷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于是,我悲催地意識到,這個噩夢般的時刻終究還是來了。

“您還沒吃好?”奈德麗見我整張臉皺成一團,疑惑地問。

“……那倒不是。陛下還沒回來,總得有人主持宴會。”我開動腦筋,各種各樣的理由都被翻了出來,“而且這麽重要的日子,我應該等阿蓮卡從卡納克神廟過來,和她說上幾句話……”

“明天再說也不遲。”奈德麗對我的諸般借口無動于衷,“而且您總不能讓陛下在寝殿等您吧?還有,新婚之夜需要做些什麽……”

我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奈德麗話中的含義,整張臉剎那間滾燙:“我不想讨論這個話題。”

“事實上,圖雅王後當年和您一樣害羞。”她善解人意地來扶我,和我一同退出喧鬧的人群。宴會廳的拱門外早有一列年輕女仆等在那裏,似乎也是為了同一件事,“但最後她還是接受了我的經驗。用哪種姿勢才能提高懷孕的幾率,或者男人身上哪個部位最敏感。征服法老的身體和征服他的心同樣重要。”

奈德麗這一番話說得一本正經,可我臉上除了麻木不仁還是麻木不仁。好歹圖雅王後是一心要做賢妻良母,我呢?我純粹是來打醬油的。

而且——讓我給拉美西斯生兒育女?這個笑話真好笑。

我跟着奈德麗一路走進浴室。這裏的擺設與孟斐斯王宮差不了多少。空氣中倒處都是香薰精油的味道,池子裏及腰的水面漂浮着各色新鮮花瓣。

我聽到她轉身吩咐女仆:“用西奈半島的檸檬油。”

我縮進溫水裏,只露出頭:“也許今晚他會住在夏宮呢?聽說賽提法老病了。”

沒等我說完,奈德麗便一口否定:“就算陛下想,賽提法老也不會允許的。他兩年前就在期盼新的王室成員誕生了。”

……這麽說我死定了?我雙手抱頭,幹脆把臉也埋進水裏。要不然我裝病?

有什麽大不了,實在躲不過就直接跑路。反正跑了那麽多次都已經跑出經驗了,總有一次會成功。

“殿下,您也不必太擔心。火候差不多了,夫妻之事是順理成章的。”奈德麗慢悠悠地說,“而且,單看陛下對您的寵愛,他不會難為您的。”

不會難為我是什麽意思?

我猛地直起腰,帶出一串水珠,四濺在周圍:“那你現在就派人去跟陛下說,我病了,病得很重,卧床不起,起碼三天不能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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