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法老的婚禮(四)

孟斐斯的王宮竟比不上瑪爾卡塔一分的奢華壯麗。作為新都的底比斯比孟斐斯年輕許多,商貿更加繁榮,人口也更多。雖然孟斐斯已經有了上百年歷史,埃及的貴族們也更喜歡居住在那兒,但底比斯的蓬勃生機卻是別的城市無法比拟的。

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宴會廳了。隔着長長的走廊,我依然能夠聽見杯盤碰撞而發出的清脆響聲,以及無限循環的歡快古老的弦樂。

我試着從床上站起身。房間裏略顯昏暗,油燈正在偏僻的一角撲朔搖曳,空氣中彌漫着奇斐的煙霧。突然,我聽見角落裏傳來一聲響動。

竟然是拉美西斯。他像一尊雕像,巍然不動地站在黑暗裏,除了那雙眼睛,我已經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暖意。

我叫了一聲:“……拉美西斯?”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都撲了上來,按着我的肩膀把我牢牢圈進懷裏。

靠得近了,我才發現他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他根本顧不得我的感受,失控般一味加重力道,修長有力的手指揉進我的發間,仿佛這樣能讓他産生安全感。

他嗓音幹澀低沉,帶着一股深深的無力,“菲狄安娜。”他喚道。

我皺起眉。剛剛才體會過窒息的可怕,這輩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抗拒地向後躲閃,推了推拉美西斯的胸膛。

“菲狄安娜……”他又喚道,尾音無比缱绻,讓人聯想到冬夜孤孑的夜莺。

我認為他可能是需要我的安慰,長也好短也罷,只要是安慰就行。于是我迎上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盡量放松語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下次我管你要匕首的時候,你記得給我就行。”

他沉默不語地盯着我看,墨色叆叇的瞳孔毫不掩飾他的留戀,帶着一股懾人的魔力,越靠越近。

然後,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吻了上來。

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情愫從他熱烈的唇間綻放,漸漸在我唇上開出一朵旖旎的花。他微垂眼簾,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狀如蝶翼的睫毛落在我的面頰,投射下一道淡淡的光影。

他桀骜蠻橫,霸道無理,可他從未強迫我做越矩之事。我相信他骨子裏有王者叱咤風雲的傲氣,并不恥于此類行徑。所以當他真的付諸行動,我倒措手不及了。

好在他沒有過多停留,在陷入無法掌控的沖動之前離開了我的身體。他颔着下巴平複沉重的呼吸,良久,才簡短地說:“待在這裏。”

語畢,他便松開我,徑自朝房門走。

我用手碰了碰嘴唇,上面還殘留着拉美西斯的體溫。我才發覺自己的臉不知何時變得滾燙,有熾熱一路燃燒到脖子了。

“等等……你去哪兒?”我問。

拉美西斯的腳步略微一停,長而薄的披風便飄然落地,“父王病重,我必須去看他。”他頓了頓,又重複強調一遍,“在我回來之前,不許離開宴會廳。”

我目送拉美西斯的身影離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長廊盡頭。有佩帶武器的侍衛把守在門口,一旦我流露出想要靠近的念頭,他們便立刻把長矛橫在我面前。

這畢竟是個偏房,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大廳裏的觥籌交錯在不停擾亂我的思緒,起初我還覺得沒什麽,久而久之便越發想要加入其中了。

正當我百無聊賴的時候,我聽見外面響起一陣姍姍前行的腳步聲。緊接着,赫努特米拉的聲音傳了進來:“納芙塔瑞殿下可在裏面?”

侍衛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大人。”

“她好些了嗎?”

“已經醒過來了。陛下命令納芙塔瑞殿下待在這裏,哪兒也不許去。”

赫努特米拉的語氣明顯存在異議:“她應該去主持宴會,而不是在屋裏閑坐。要知道,上百名使節都出席了這場盛宴,法老和王妃若都不露面,實在有失禮數。”

侍衛顯得很為難:“可是……”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還怎麽坐得住。當下便走過去一把拉開房門:“拉美西斯只說讓我待在宴會廳,可沒說是這間屋子。大不了,你們兩個一直跟在我身後不就得了?”

這顯然是最好的辦法。見侍衛們紛紛表示贊同,我便跟着赫努特米拉一同走進長廊。

當我踏上抛光地磚鋪就的光滑地面,看到四腳雕成獅爪的長桌和純金打造的寶座臺,我完全被這座王宮的紙醉金迷震撼了。有淡淡的玉蘭熏香煙霧一圈圈散開,那些壁畫因珍珠水晶的點綴而熠熠生輝。

紅玉髓豎琴優雅地伫立在殿內一角,在樂師娴熟的彈撥下發出陣陣天籁之音。

随着傳令官的一聲高呼,人們才注意到我的出現。在衆人的跪拜聲中,我走過擺滿美酒烤肉的長餐桌,在赫努特米拉的提醒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當我看見伊西斯奈芙特的身影,我立刻就明白赫努特米拉的用意了。她之所以要我親自來主持,就是不想看到那位埃及第一美女喧賓奪主。

不得不承認,伊西斯奈芙特是個天生的外交官。她游刃有餘地穿梭在數位使節當中,憑借她足以豔壓全場的笑容和舞姿,讓那些使節圍着她團團轉。她時而斜倚着赫梯人的餐桌,與他們放肆地歡聲笑語,那聲音整個宴會廳都聽得見。

同樣出身貴族,我卻對她膚淺虛榮的舉止嗤之以鼻。我問身旁的赫努特米拉:“她經常這樣嗎?”

赫努特米拉清了清嗓子,她的面紗随着她的動作來回飄動:“不然,她怎麽讓那些使節記住她?就憑她的長相?”

我不置可否。平心而論,伊西斯奈芙特确實相貌出衆,整個王室無人能與她媲美。

然而赫努特米拉緊接着否定了我:“記住,這世上從來不缺美貌的女人。”

不管怎樣,我并沒有打算做些引人注目的事。畢竟碼頭的暴/亂才剛剛平息,我還需要緩沖的時間。

并且,我全然沒有理會伊西斯奈芙特的興趣。

“拉美西斯剛剛對我說,他的父王病重?”我又問道,“是賽提法老嗎?”

赫努特米拉擰了擰眉,一絲不茍地糾正我,“陛下。”她的表情很嚴肅,“要稱呼他為陛下。這可是在宴會廳。”

我挑起眉,知道赫努特米拉是為了我好,就沒再辯駁。赫努特米拉才說:“是父王不願意告訴陛下。你也知道,母後盼着陛下的婚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原本今天他們也要去卡納克神廟的。”

她頓了頓,審視着我臉上的表情:“陛下明知道父王病重,還堅持守在你身邊,直到你醒過來。埃及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超過父王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

我莫名地想起拉美西斯那個攝人心魄的吻。說不動心是假的,拉美西斯的相貌放在奧林匹斯都是無人能及的,更何況他一直緊追我不放……再這樣下去,我真怕自己有一天不明不白就成了他的妻妾。

感到臉頰逐漸攀升的熱度,我慌忙用手拍了幾下,幹脆把臉捂上了。這動作立刻引起了赫努特米拉的注意。

她的眼神簡直可以說是驚奇:“……你在幹什麽?”

在她的人生中,她見過各色各樣的王室成員,卻從來沒見過一個王妃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這種動作。我看着她,語氣頗有些理所當然:“摸我的臉啊,難道我是在唱歌?”

“……”她就那樣看着我好半天。如果她此刻沒有戴着面紗,我一定能看見她寫滿無語的一張臉。

沒過多久,伊西斯奈芙特的吵嚷聲就消失了。我朝她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有女仆在對她低聲耳語。

緊接着,她的表情凝重起來,當即站起身随女仆一同朝宴會廳外走。她一邊走,那些使節還一邊戀戀不舍地挽留她,耽誤了她不少時間。

赫努特米拉端着一副洞若觀火的架勢:“她一定是聽說陛下去看望父王,不會再來參加晚宴了。”

我遲疑道:“所以,她打算去找賽提法老?”

赫努特米拉又擰起了眉:“父王。你也要稱他為父王,你現在可是納芙塔瑞王妃。”

我還沒接受硬塞給我的丈夫,就又扔給我一個父王。我的表情像生鏽了一樣不自然:“……好吧。”

“你要耐心呆在這兒,我必須跟過去看看。”她說,“我得确保她不會在父王母後面前诋毀我們的名聲。”

說着,赫努特米拉也起身走進人群,動作靈敏地繞開阻礙,朝伊西斯奈芙特追過去。

她是個典型的行動派,這也拜她的個性所賜。其實我倒不擔心伊西斯奈芙特會怎樣,我比較擔心的,是拉美西斯今晚睡在哪兒?

據我所知,沒有一位法老會在新婚之夜留宿其他宮殿。就算不喜歡,他們也會吃幹抹淨,這是他們宣示主權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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