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聲後退了半步,離霍言遠了些。

“我說了,沒有騙你。”霍言在陰影裏低聲說,“現在你可以确認了。”

不管剛才江聲突然靠近是想做什麽,現在他都不會再繼續了。霍言相信他的涵養和理智,也相信自己對對方而言其實不是那麽重要的存在。

誰會對一個一學期見不到幾次的同學有多重的感情呢?

“……抱歉。”江聲說,“我今天可能……确實不太冷靜。”

霍言又把關掉的燈按亮,搖搖頭道:“我也有錯。”

他跨出了畫室,臨走前還不忘提醒對方記得關燈。走廊裏采光很好,比畫室亮堂得多,霍言站在外面看畫室裏的江聲,突然覺得對方有些不太對勁。雖然江聲看起來确實沮喪,但似乎并不是因為他——對方連眼神落點都不在他身上,不知在看什麽地方,又或者是透過他在看什麽人。

他敏銳地意識到什麽,想了想,又認為這話由自己來問不合适,于是最終什麽也沒說,背上包去教室了。

公開課總是人滿為患,霍言到得晚了,只剩前排的“好位置”可以坐。他也不挑,找了個想對不那麽靠中間的地方坐,課也聽得挺認真,下課後随着人潮一起離開教室,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住在離學校有段距離的地方,很小的屋子,自己一個人。租金是用他先前當助手攢的錢付的,燕虹出手大方,一年的助手工作讓他攢夠了足以付四年房租的錢,沒用到他爸給他留的那部分。

霍言把燈開了,背包丢在懶人沙發旁,轉身去訂外賣。等外賣的時間裏,他先讀了收到的新信息,又給兼職的咖啡店老板打了個電話,告訴對方今晚開始可以給他排班,他接下來至少一個月內都有時間。

處理完這些,他才點開銀行發來的到賬信息,上面提示他今天中午收到一筆錢,轉賬人是一串熟悉的數字。

霍言盯着那串數字看了足有十秒鐘,然後才點擊删除。

他知道數字背後是誰,但從來沒動過對方給他的錢,連收款的銀行賬號都只用來收這些錢,他本人從沒使用過,除非用他的身份證明去銀行查,否則誰也不知道他還有這麽個賬號。

吃過飯也才下午兩點半,霍言在家睡了一會兒,起來看到老板回的信息,又收拾一下出門去上班。

俞明烨不在杉市的時候,幾乎每天沒課的時間裏,霍言都要麽兼職,要麽泡在畫室裏,看起來相當枯燥乏味。所幸咖啡店老板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和他還算聊得來,相處起來也不費勁,霍言才在他的店裏一直呆了下來。

“下午好呀,”許瑤笙坐在櫃臺裏擦杯子,見他推門進來,笑着招呼了一聲,“你兩個星期不在,好多人問我你怎麽不來呢。”

“你不是知道原因嗎。”

霍言進了後廚,一邊穿圍裙一邊道。

許瑤笙無辜極了:“我是知道,但你這原因也不方便往外說啊。”

除了他自己,店裏的顧客甚至其他員工都不知道霍言是個omega,難道他還得主動告訴其他人霍言發情期到了,不方便上班?

其實霍言沒有刻意隐瞞這件事,也不知道是誰先誤會他是個beta的,反正對他來說沒有壞處,他就默認了,讓這個美麗的誤會生根發芽,順便幫他趕跑了好幾個追求者。

也有以為他是beta還想進一步求交往的,都被許瑤笙四兩撥千斤地擋回去了,其中不乏條件不錯的客人,要不是知道霍言有固定的交往對象,許瑤笙都替他覺得可惜。

他從前不太理解霍言的心理,還問過他這方面的問題:“其實現在對omega來說環境也沒那麽壞,你為什麽好像很在意這個?”

許瑤笙自己是個beta,比霍言年紀大一些,對外宣稱是單身,實際情況未知。他是不在意性別的那類人,就霍言見過的他的約會對象來說,從alpha到omega都有,其中beta也不在少數,對他而言,這好像就真的只是普通的自由戀愛。

但霍言和他不一樣,在這方面執拗到幾乎偏執,而且對于标記與否似乎格外在意。許瑤笙在認識他一個月內就發現了這件事,并且對霍言這樣的omega居然沒有交往對象感到驚奇。

直到霍言開始和俞明烨交往,他才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性冷淡,誰都不喜歡呢,看來還是別人魅力不夠大”。

不過有了男朋友,霍言在店裏的表現也和往常沒什麽兩樣,絲毫看不出戀愛中的甜蜜。除了接電話的頻率比以前高了一點,偶爾會在周末休息以外,許瑤笙還真沒發現他有什麽別的不一樣。

“我有自己的原因。”對他的疑問,霍言的回答永遠都是千篇一律的,“你別問了,阿笙。”

他們算是朋友,霍言才把自己的事告訴了他一些。包括他住在哪裏,家裏是什麽情況,這些許瑤笙都大致上知道,只有他們倆在的時候,他偶爾還會感慨,要不是那個雨天自己出去撿了只貓,霍言可能就不知被哪個路過的壞人撿走了。

當時霍言剛給自己注射了應急抑制劑不久,昏昏沉沉地想要回家,大概是腦子不太清醒,拐彎時走岔了路,拐進他廚房後面迷宮似的小巷裏迷路了。許瑤笙的咖啡店那時還沒有這麽大,有什麽活都是自己幹,在廚房洗碗時聽見外面有流浪貓的叫聲,怕貓淋了雨活不久,心腸很好地打着傘出去找貓。

結果貓沒找着,反而在外面撿到了被淋得濕漉漉,馬上就要暈倒的霍言。

許瑤笙自己跟抑制劑這東西沒關系,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霍言的樣子一看就是強行中止發情熱的後遺症,他只能先把人帶回來,湊合着擦幹一下,暫時安置在自己平時休息的床上。為此他還提前把店關了,專心照顧了霍言一晚上,等人退了燒才去準備開店事宜,打算下午再開門營業。

結果霍言這小王八蛋,醒了以後不說感恩,先檢查過自己身上沒有被侵犯的痕跡,再确認了許瑤笙是個beta,這才願意和他交流。

許瑤笙那時還不知道他脾氣怪,見他長得漂亮又一副很有防狼經驗的樣子,好奇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心理陰影?”

霍言顯然沒有和他一樣的八卦細胞,确認自己沒有危險後向他道了謝,然後就離開了。許瑤笙滿心莫名其妙,等他走了以後起身去開店,才發現霍言在外面留了錢和聯系方式,還有一句謝謝。

他也沒想要霍言的錢,後來打電話把人喊回來,又把錢退了回去。霍言來了店裏,四處逛了一圈,最後反而回頭來問許瑤笙:“你店裏還缺人嗎?”

許瑤笙眨了眨眼:“……啊?”

“我在找地方兼職,你店裏缺人嗎?”霍言的視線落在他身後的咖啡機上,伸手指了指它,“我咖啡煮得還不錯,要不要嘗嘗?”

他給許瑤笙磨了杯咖啡,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拉過椅子在許瑤笙對面坐下,很認真地問:“怎麽樣?”

平心而論,味道還行,但許瑤笙當時自己都賺不到幾個錢,再掏錢來請店員不太現實。霍言也不太在意工資問題,先在店裏幫了一段時間的忙,等許瑤笙換了店面才開始領兼職工資。

那時燕虹恰好去世,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太開心,畫室的助手工作也沒了,便幾乎每天都呆在許瑤笙的咖啡店裏,幫忙的同時跟許瑤笙聊聊天,權當打發時間。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在那段時間認識他的?”許瑤笙突然想起這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扭頭去問在旁邊選咖啡豆的霍言,“我記得你當時幾乎都不出門也不社交,上哪裏找的優質男朋友?”

“……沒怎麽,就走在路上撞見的。”霍言給了他一個一看真實性就不高的答案。

其實也不全是假的,他确實是在路上碰見的俞明烨。

在燕虹墓地的路上。

燕虹的葬禮是俞家辦的,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會請他們這些學生助手。霍言在葬禮後大約一個月才打聽到了她的墓在哪裏,也沒叫其他人,自己買了花,在一個雨後的工作日去了趟墓地。

畢竟是俞夫人,她走得很體面,死後也住得很體面,只是可能不那麽符合她生前的審美——霍言對着精雕細琢得有點花哨過度的墓碑皺了皺眉,把花放在旁邊,先給她擦了擦墓碑。

很難說他對燕虹是什麽樣的感情。她當然是個好老師,在專業上幫了霍言許多,但更多時候她彌補了霍言對母親這個角色的想象,即使年齡比生養他的那位要大很多,也不妨礙霍言這樣想。

可燕虹病重的時候他沒能去看上一眼,甚至連對方的葬禮都沒法參加,只能在葬禮一個月後才偷偷摸摸過來祭拜。說到底,什麽想象都是假的,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窮學生,什麽都不算。

他在燕虹墓前坐了很久,工作日人本來就少,而且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這塊昂貴的墓地坐落在墓園深處,四周空空蕩蕩,全是綠植,沒有人來打擾他。霍言也沒什麽要對燕虹說的,只是安靜地坐着,直到要趕不上回城的公交了,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撐起傘往回走。

石板鋪成的小路彎彎繞繞,他為了避開地上的水窪跳了一步,結果差點撞進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懷裏。

“啊,抱歉。”

他擡起傘來看對方的臉,結果對上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屬于被他悄悄畫過好幾次的俞明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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