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霍言給俞明烨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舉着雨傘沖進了雨幕裏。

下車後他感覺舒服了不少,雨還在耳邊刷刷地下,被雨水沖刷過的空氣濕漉漉的,讓人清醒多了。跑到屋檐下後,霍言回頭看了看,發現俞明烨的車已經走了,他悄悄松了口氣,擡頭看了眼面前發光的時刻表,心血來潮決定回淮港看看。

事實上,從出生起他就一直在離杉市兩小時車程的淮港長大,考上美院才搬到這邊來,因為淮港的家裏早就沒有人在等他,算來霍言也有兩年沒回去了。但他來都來了,不知為什麽,突然就想回去看看。

雨下得太久,高鐵站人确實不多,他一邊往裏走一邊買了張票,徑直入閘上了最近一班去淮港的車。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霍言看了會兒窗外的景色,擺在面前的手機突然震了震,亮起的屏幕上彈出一條新消息來。

是個陌生號碼,內容也很短,只有短短一行字。

“到站給我回消息。俞”

霍言低頭盯着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屬于俞明烨的白檀香早就散盡了,可他坐在車廂裏這麽久了,好像還是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

俞明烨沒有多問就讓他下車了,好像只要能确認他安全,他想去哪裏都無所謂。霍言為此感到慶幸,他實在不想在俞明烨面前出醜——雖然那也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事情。

他把手機放在桌板上,一邊發呆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指點着屏幕,直到又有一條新消息跳出來,他才忽然回過神來,垂下眼簾去看。

是許瑤笙,問他去哪了,說自己在店裏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怕他被人拐騙。

霍言這才想起自己答應對方今天要到咖啡店去幫忙,原本打算看完燕虹就去,結果計劃趕不上意外,現在已經沒辦法回去了。

他給許瑤笙打了個電話,又是道歉又是哄的,好容易才讓對方哼哼唧唧地原諒了他,電話還沒來得及挂,許瑤笙又八卦兮兮地問他:“你去哪了,約會嗎?”

“……”霍言說,“我去掃墓。”

許瑤笙讪讪地閉了嘴,自覺挂電話。

這個電話打完,霍言想了想,又調出剛才的消息頁面,撥通了那個陌生的來信號碼。按下通話鍵後只匆匆響了兩聲,幾乎還沒等他想好怎麽開口,俞明烨就接了起來。

“霍言?”

“……俞先生。”

原本是想道謝加道歉,但聽見他的聲音後,霍言突然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俞明烨好脾氣地等了他一會兒,見他好像沒有說話的意思,于是低低地笑了一下,主動問他:“到站了麽?”

霍言小聲說:“還沒有。”

“打算去哪裏?”

“回淮港……我家在那裏。”

“到站有人接你嗎?”大約是路上信號不太好,俞明烨的聲音聽起來混雜了一點電流聲,又很快恢複正常,“淮港也在下雨,臺風從那邊登陸了。”

霍言扭頭去看窗外,天還是灰蒙蒙的,雨一直沒有停,再看車廂門口的電子提示板,果然提示有臺風。

“沒關系,我打個車就好了。”他對俞明烨說。

到站以後,霍言打了輛車,先回了趟家拿東西,再看看天氣,決定在家裏住一晚上再走。

他家在淮港的房子不大,是他爸生前買的,在離港口挺近的地方,位置還不錯。不過因為太久沒住人,屋裏的家具積了薄薄一層灰,霍言回來還先打掃了一遍,然後才擦着汗去洗澡。等他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出來,才發現手機上多了好幾條新消息。

有替他請假的同學發的,也有許瑤笙發的,甚至有一條來自俞明烨。乍一看好像很多事情都擠在了這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裏,但他逐條點開來讀,才發現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淮港明天回杉市的車已經停開了,你打算怎麽回來?”

霍言愣了愣,這才拉開窗簾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灰沉沉的,雲層厚重得像馬上要塌下來,雖然雨勢仍然不算大,但風已經刮起來了,吹得樓下的樹都搖來擺去。

很标準的臺風天。

他又想起家裏什麽也沒有,連忙下樓去便利店買吃的和水,店員已經準備關門休息了,見他一個人過來,又好心地讓他先進去買東西,自己站在櫃臺裏等他。

“聽說要刮好幾天,好久沒遇到這麽持久的臺風啦。”他一邊給霍言結賬一邊說,“你就買這一點嗎,風可能要到大後天才停呢,我們放兩天假。”

霍言點點頭:“應該夠了,我吃不了多少。”

他結過賬,向店員道謝後提着購物袋出門,一邊往家裏走一邊想,對他來說臺風天從來不是斷水斷糧最可怕。

風很快就越刮越大,他也沒心思多想什麽,回家蒙頭睡了一覺,起來是中午十二點,外面卻跟昨天夜裏一樣黑。霍言伸手去開燈,按了開關卻沒有反應。

停電了。

他在黑暗裏坐了一會兒,打開冰箱把昨天買的面包拿出來吃,又在心裏計算如果一直不來電,冰箱裏的東西還能撐多久。等他慢吞吞地把面包吃完,外面還是一片漆黑——這一帶全都斷電了。

靠近港口的地方不應當長時間停電,除非出了什麽發電機沒法正常運行的事故。霍言打開手機新聞看了眼,發現是碼頭那邊電線杆被刮倒,昨晚起了場火,雖然風大雨大火勢沒有蔓延,但還是造成了小範圍的影響,發電機還在搶修,修好了也是優先供應港口所需,估計今天是沒辦法給居民區供電了。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機電量,大概只能撐到今晚,明天再不來電他就得冒雨出門了。

在家實在沒什麽可幹的,霍言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俞明烨,對方穿着兩次見面都不帶變的黑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站在他面前朝他伸手。

霍言遲疑着把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俞明烨握住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拽,踉跄着跌進他的懷裏。

和前一天一樣,他能嗅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白檀香,但不同的是,此時此刻他為此心跳加速——

霍言從床上坐起來,手機在他手邊嗡嗡地震動,來電人顯示俞明烨。

窗外還是黑的,燈的開關仍然沒有反應,他擦了把額角的汗珠,接通了這通來電。

“……俞先生?”

“我在淮港,下午回杉市。”俞明烨說,“或許你還需要再搭一次便車?”

霍言愣了愣,拿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到底睡了多久?

現在再思考這種問題顯然太不現實,他心裏清楚不應該再跟俞明烨獨處,不過對方主動給他打電話,這樣的好意又讓他很難拒絕。

他始終是對俞明烨頗有好感的——雖然臉占了理由裏的大半,但那也是實實在在的好感。

“我……還有點事要辦,可能不太方便。”他猶豫着道。

俞明烨的信息素有點太霸道了,他實在沒什麽抵抗力,如果再來一次強制發情,他是真的吃不消。

窗外還在刮風,吹得窗戶都在響,霍言又往外看了一眼,聽見俞明烨問他:“你在哪裏?我晚點讓司機過去接你。”

沒再給他遲疑的餘地,直接替他做了決定。

霍言把地址發過去,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然後去浴室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呆在客廳裏等他。

回杉市的火車到後天才開,他确實不想在家裏等到那時候,但答應俞明烨以後,他又不知是後悔還是別的什麽,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入夜後,俞明烨的車停在了他家附近一個西餐廳樓下。霍言特地報了個容易辨認的地址,但這會兒電還沒來,餐廳也沒開門,街上連路燈都沒亮,只有地面積水反射的月光。

霍言打着傘站在餐廳屋檐下,見那輛車停在自己面前,原本還想等裏面的人開車窗确認一下,結果俞明烨直接探身給他打開了車門。

“上來。”

他便把傘收了,背着包上了車。

俞明烨坐在另一邊,倒沒再穿他千篇一律的黑西裝,深灰色風衣沒系扣子,裏面是件簡單的白T恤,随意得讓人有些意外。霍言在他身邊坐下,為了不讓雨水滴在車裏,先小心地把傘收起來,然後才扭頭向他問好。

“俞先生。”

俞明烨點點頭,問他:“吃飯了嗎?”

“吃過了。”

其實沒有,但霍言也沒什麽胃口,坐在俞明烨車上又讓他覺得不自在,局促起來更不覺得餓。

臺風天路況并不好,高速限行不說,車速也得降到很低。司機坐在前面開車,他們坐在後面,好像在重複前兩天的情景,相對無言。

大概是空調開得猛了,也可能是距離遠了些,霍言倒沒有再像兩天前一樣嗅到俞明烨身上的白檀香,坐在位置上無所事事地發了會兒呆,決定低頭玩手機。

恰好許瑤笙店裏客人不多,給他發消息閑聊:“臺風天在家睡覺呢?”

“沒有,”霍言回他,“在回杉市的路上了。”

“這天氣還有車回來?你當心點啊。”

認識了這些日子,許瑤笙一直都像個老媽子,很會關心人但不會讓人覺得厭煩。霍言習慣了被他噓寒問暖,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然後才動動手指打字:“嗯。有順風車。”

其實他也知道,說是順風車,俞明烨多半是特意繞路來接他的。淮港是個發達的港口城市,比杉市還要大上一圈,霍言家在靠近港口的位置,不算什麽商業區,俞明烨即使來淮港辦事也不太可能會經過這邊,提出載霍言一程确實幫了他的忙。

霍言覺得自己有點猜到對方的意思,又不太想明白,于是決定裝傻,什麽也不說。

他低頭玩了幾十分鐘的手機,眼睛發澀,放下手機小小活動一下脖子,然後用眼角餘光去偷瞄俞明烨。

結果又慘遭抓包,俞明烨像多長了雙眼睛,頭也沒擡就發現他在偷看。

“玩累了?”

“……嗯?”

霍言努力把被抓個正着的尴尬憋回去,用最無辜的語氣嗯了一聲。

“霍言,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在裝傻?”俞明烨嘴角噙着一點笑意,擡眼看他。

他笑起來的模樣是真的好看,不僅眼睛是帶笑的,連冷峻的輪廓都因為這抹笑意顯得柔和許多。好像他的笑有什麽魔力似的,霍言被他盯着,發現自己難以抑制地開始臉紅心跳。

和信息素無關,他能區分開來。

但他臉上還是什麽也沒表現出來,和俞明烨對視,聽着對方繼續往下說。

“——我在追求你,不要假裝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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