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俞秋月沒有離開的意思,俞明烨當然不會讓她獨自留在這裏,只能跟她一起耗着。
俞秋月也不介意他在自己眼前打轉礙眼,矜貴地靠在沙發上喝茶,一副能跟他耗到明天的樣子,絲毫沒有挪窩的打算。
“你确定要在這裏等?”她氣定神閑道,“霍言來了,你不好說話吧?”
“他人在杉市,不會來的。”俞明烨道,“您還是早點回去,省得他報警處理這件事。”
俞秋月信心十足道:“他不會報警的。”
她心裏清楚,這房子還不知道是唐聞用誰的錢買的呢,霍言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敢報警?
她有恃無恐,俞明烨卻不想跟她浪費時間,到外面去打了個電話,再回來時俞秋月臉色已經變了。
“你可真是護着他啊。”
“不是護着他,是為您好。”俞明烨道,“再給家裏鬧出什麽醜聞,驚擾到奶奶可不好,您說是不是?”
他這通電話可以說是越權,也可以說是及時止損,總之用了些非常規手段,臨時扣下了俞秋月這個月即将到賬的“零花錢”。原本他是沒有這個權力的,按照他爺爺的遺囑,這筆錢該由他管賬的四叔來發,但他搬出了老太太,最後他四叔也妥協了。
說到底,在俞家這群老人眼裏,家族名譽總是比某一個人重要的。俞秋月當初已經被放棄過一次,還是他爺爺拿的主意——沒有人會逆着他的意思來,即使他已經過世了——現在也一樣。
俞秋月手上的公司只剩個空殼,一個月斷不可能給她掙來幾百萬,她每個月出賬不少,手上也沒有太多存款。說到底,每個月少了這筆錢她甚至沒辦法像從前一樣活着,更別談去找霍言的麻煩了。
“俞明烨你記住,不是我要找你的小朋友麻煩,是他和唐聞欠我的。”
俞秋月站起身來,最後環顧一次這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屋子,帶着她的人走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她連教養都丢得差不多,真正表現得像個瘋子了。
俞秋月不情不願地走了,俞明烨卻沒有立刻離開,在屋子裏先給霍言撥了個電話,想告訴他事情已經解決。但這通電話響了很久也沒被接起來,最後自動挂斷了。
他覺得有些不對,又給溫阿姨打電話,把人吵醒後卻只得到一個“不見了”的答案。
“……好,”他微一點頭,“我會接他的,您休息吧,沒什麽事。”
霍言挂了電話就自己跑了,去了哪裏不用想也知道。俞明烨安撫一番溫阿姨,讓她不用太擔心,然後點了根煙,到樓上去抽。
他不常抽煙,認為這是最無用的消磨時間的辦法,但眼前的情況實在讓人頭疼,條件又有限,只有這一種方式實行起來最方便。
霍言家是那種舊式的小獨棟,一棟樓裏每層住一戶人家,他家在頂層三樓,還帶樓頂的小花園。不過這花園早就因為沒人打理荒廢了,現在已經被樓下鄰居占去做了菜園,枯萎的綠植被挪到旁邊,形成一個死氣沉沉的角落。
他站在這個堆積了十餘個舊花盆的角落慢慢地抽完了一根煙,把煙頭碾熄在樓道口的垃圾箱上,然後擡頭看了眼天空。
已經是秋天,天黑得越來越早,這時已經只剩灰蒙蒙的紫色,眼看夜裏可能還要下雨。淮港臨海,到秋季還會有臺風,最近天氣一直不是太好,他在淮港呆了一周,因為天氣問題一直沒有回杉市,原本今晚是要回的,現在看來恐怕也要延後或者取消。
距離霍言挂他電話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人大約已經在高鐵上了。俞明烨不打算為俞秋月背鍋,但對于霍言,他也有些事情要先處理一下。
進站檢票時天就陰沉沉的,車才開到一半,雨已經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了。
霍言坐在靠窗的位置,無表情地看着雨打在玻璃外側,流淚般描出一幅畫來。
他猜俞明烨會再給他打電話,于是直接把手機關了,反扣在桌板上,靜靜地望窗外的雨幕。
雨下得不大,但連帶着氣溫也跟着驟降,他出門時只穿了件薄薄的針織衫,一路打車直奔高鐵站,竟然到了現在才開始覺得冷。細細密密的寒意針紮般透過毛衣針眼鑽進他的身體,把他的滿腔沖動洗淡了些,又帶來一點難以形容的悔意。
冷靜下來後,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态度可能傷害到俞明烨了,卻一根筋地不想和對方聯系。是俞明烨先改變了對他的态度,他不願意接受的事情,俞明烨卻把它直接攤在明面上,說“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承認就可以當作不是事實的”。對霍言來說,這等同于将他長久以來一直努力無視的陳年舊傷揭開來,舊痂撕開後,下面露出的還是血淋淋的傷口。
他對自己的另一個父親是誰毫無興趣,對方間接害死了唐聞,他答應唐聞不去追究,但不代表願意去承認這份血緣關系。
在他看來,無論那人是誰都與他無關,他不會接受關于對方的任何金錢饋贈,也不會為對方承擔任何責任。他對俞明烨講述中的那位姑姑經歷的事情表達過同情,但不代表他要為對方的遭遇負責。
唐聞無疑是受害者,不長的一輩子裏足有一半被捆在一個不負責任的alpha身上,即使在這段關系裏還有另一個人受到委屈,他也已經付出代價了。他不願意再為這段前塵舊事糾纏不清,唐聞犯過的錯他也不會再犯,說到底,霍言誰也不相信,包括他自己。
他不再對俞明烨抱有期望了。對對方而言,他也不過是唐聞之于那個人一樣的存在罷了。現在他只剩下一個想法,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要确認那個女人有沒有破壞他家裏的任何東西,想要把所有無關的人和物都趕出去——
即使已經沒有了他的家人,即使連他自己也不願意繼續睹物思人,那裏也仍然是他的港灣。
列車抵達淮港後,霍言出站打了輛車直奔自己家而去。小區是舊小區,出租車都難進,司機看他沒帶傘又很急的模樣,好心把車開進了門,到他家附近又為難地停下來:“哎呀,你說的那棟樓前面停了車,可能開不過去了哦。”
霍言一直盯着手機的黑屏出神,聞言才擡眼去看窗外,停在他家樓下的那輛車熟悉得很,即使被朦胧雨幕遮去了車牌號,他也一眼就認出那是俞明烨的座駕。
俞明烨還沒有走。霍言想,是在等他嗎?
他付了司機車錢,又道了聲謝,說:“到這裏就可以了,我自己走過去。”
“要不要借你把傘啊?”司機問。
霍言道謝後已經拉開車門沖進了雨裏,沒聽見他這句話。他沒見過這麽大方淋雨的,楞了一下,只好把已經伸向雨傘的手又悻悻地收了回來,嘟囔了句什麽,松開踩剎車的腳,把車掉了個頭往回開。
雨比剛從火車上下來時更大了些,霍言一下車就被淋濕了頭發,但還是堅持着跑到了屋檐下。樓道門開着,他在門墊上擦了擦鞋底沾的水,這才往樓上走。
和俞明烨家相比,老式居民樓的樓梯顯得逼仄而狹窄,雨天還潮乎乎的,霍言爬樓梯時不小心摸了一把扶手,上面全是沾了水汽的灰塵,不知鄰居有多久沒打掃了。
他皺了皺眉,又爬了一層樓,發現自己家門也大開着,裏面卻沒有人。
霍言原以為俞明烨會在這裏等着他,結果卻沒有,等待他的只有放了茶杯的茶幾和沒被帶走的、被當作沙發套用過的披肩——把它們帶來的人顯然沒有再帶走的意思,這些東西就這麽被當作垃圾留下來了。
看來這位客人确實很不禮貌。
霍言把不屬于這裏的東西全都收拾一下扔進垃圾桶,又轉身去檢查其他擺設有沒有被動過。等他從房間裏看了一圈再出來,擡眼恰好發現櫥櫃上的一張照片被人挪動過位置。
那是他小學時和唐聞拍的一張合照,那時他還沒分化成omega,個子不高不矮,是個看起來很尋常的小孩。唐聞一手牽着他,另一手拎着他的書包,臉上挂着一貫有的笑容,是張很标準的家庭合影。
雖然只有兩個人,并不是什麽傳統意義上的家庭,但那時至少他們都很高興。
他把照片拿下來看了一會兒,去房間裏拿來一個背包,把它裝了進去。屋裏還有不少類似的照片,霍言都一一收起來,又到書房抽屜裏把相冊也拿出來,全都放進背包裏,确認數量沒少後才去收拾其他東西。
他沒動過什麽擺設,家裏還全都是唐聞生活過的痕跡,書和一些大件是帶不走了,霍言對着占據一整面牆的大書櫃犯了一會兒愁,最後還是決定把它們留在這裏。
出租屋空間有限,他也帶不走太多東西,即使改天叫搬家公司來搬,他也沒地方存放這些書,只能選擇性地挑出幾本,和相框相冊一起塞進背包,權當帶走一點念想。
霍言被雨淋得濕漉漉,甚至沒顧得上擦就收好了要帶走的東西。等他終于想起自己房間還有幹淨衣服可以替換,準備去打理一下自己時,走出書房卻迎面遇上了抽完煙回來的俞明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