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國

蘇晴晴趕到醫院時,時黎正站在安全通道口玩手機。她垂着頭,卷發順着滑落,肩窄腰細,唯有頸項雪白,襯得紅唇豔色逼人。

美人常被天眷顧,時間沒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你爺爺病還好嗎?”

看着一臉汗水、面色緊張的舊友,時黎心中的石頭墜地。她突然上前,很用力抱住蘇晴晴,齒縫裏擠出一句話,“晴晴,你一定要幫我。”

這是時黎第一次對蘇晴晴露出這樣惶然無促的表情,她的身體在顫抖,蘇晴晴能聽到牙齒打顫、相互碰撞的咯咯聲。

“你……先冷靜,有什麽事情,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

難不成時老爺子真的快不行了?不應該啊,老爺子今年未滿七十,身子骨向來硬朗,怎麽說倒就倒?

蘇晴晴腦子裏轉過無數想法,等她回過神,時黎已經将她帶到一家隐秘性很好的咖啡館。

“你先聽這個,呵。”

時黎将自己的手機丢給她,在蘇晴晴疑惑的視線中,她像失去所有力量,支着手肘用手背抵住額頭,無聲嗚咽。

點開播放鍵,是兩個女人的交談,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害怕被人聽到。

“那掃把星馬上要回來,老頭撐着最後一口氣不肯死,估摸着是想将公司留給她。”

“媽,咱們不能就這麽拱手相讓,你是他的女兒,外公怎麽能那麽偏心!”

“你媽我都想好了,趁着資金鏈斷裂,先騙她把公司拍賣了,她一小丫頭片子,還懂什麽商業,換一筆錢讓她嫁人。”

“媽!你讓她嫁給誰?等她回過神報複我們嗎?”

“呵,陳叔叔前兩年死了老婆,我看他就挺喜歡你妹妹的,幹脆撮合兩人,成就一段姻緣,她一破落戶想高攀什麽?我也是為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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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竊竊地笑,聽得蘇晴晴頭皮發麻。

說話的兩人,應該就是時黎的姑媽和表姐。蘇家還未破産前,她經常拜訪時府,那兩人倒是和氣的長相,特別是姑媽時琴,端着看像個菩薩,慈眉善目,沒想到居然是這種人!果然,樹倒猢狲散,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操他*,這幾個賤人是想吃絕戶!也不怕報應?”如果時黎的父母還活着,哪裏由着她們嚣張!

蘇晴晴這些年給人打工,畜生見過不少,脾氣尤為火爆,痛痛快快罵了一通,她也仔細琢磨,幫時黎想辦法,“你怎麽錄到這段話的?有沒有可能是這兩人誤導你,故意讓你聽到的?”

萬一時興集團真的不行,這兩人為了讓自己脫身,一定會想辦法将時黎卷進去,每年被控訴經濟犯罪進去坐牢的法人不知多少。

時黎喝了熱咖啡,似乎冷靜下來,回憶全過程,“前天我接到時琴的電話,她告訴我爺爺快不行了,讓我盡快回來主持事宜,我當即定了夏威夷飛日本轉機B市的機票,安排他們接機。我的印度室友見我着急,幫忙動用關系定了張直航票,從塔克馬起飛,比預計時間早了五小時,我也怕打擾他們照顧爺爺,也沒通知,直接從機場去醫院,沒想到!”

後面的話時黎不想說,蘇晴晴大致也能猜到,兩賤人密謀侵吞財産恰好被時黎撞上。

蘇晴晴思來想去,覺得情況不明,應該按兵不動,“走一步看一步,別怕,我随叫随到。既然你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任他們說歪嘴,時興也不能賣,我去幫你咨詢一下律師。”

時黎站起身,“別告訴別人我回來了。時間也差不多,我先去機場等他們,我要看看她們究竟搞什麽鬼。”

“我送你。”

一路上時黎都沒有說話,車窗上隐隐約約倒映着一張模糊的臉,她還是鮮妍的眉目,只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平添幾絲愁緒,漂亮的眼睛盛滿迷茫。

蘇晴晴看着沉默不語的好友,打開車載CD播放音樂,好死不死正好放到肖邦第二鋼琴協奏曲,蘇晴晴想要換歌已經來不及,時黎臉上的表情完全凝固,纖密的睫毛垂下,宛如一只停歇的蝴蝶。

蘇晴晴不敢開口,也不敢換歌,她怕故意的舉動會引發時黎更大的情緒波動。

聽完這首歌,時黎才慢慢開口,“你還記得鶴川嗎?”

蘇晴晴怎麽可能忘記陸鶴川?他們三人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時黎與陸鶴川感情親密,14歲時就定了親,如果不是那場車禍、鶴川失蹤,也許現在就是鶴川陪在無助的時黎身邊。

時黎呆呆看着前方,“警方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他應該還活着吧。”

蘇晴晴不知道怎麽安慰時黎,只能沉默。鶴川的那場車禍怎麽看都像是人為的,為陸家開了十幾年車的老司機,怎麽會突然喝酒、酒駕呢?而且陸鶴川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想到現場那具血肉模糊的司機屍體,蘇晴晴有些惡心。

時黎沒要她安慰,直接将悲傷轉為憤怒,狠狠咬住唇,用壓抑的腔調喊一個人的名字,“陸商。陸商。”

其中痛苦、憤怒幾乎要凝為實質。

蘇晴晴知道她無處發洩的怨恨。

鶴川下葬那天,天上下着雨,時黎将鶴川最愛的《肖邦第二鋼琴協奏曲》丢進棺椁,看着棺蓋合嚴。

蘇晴晴還記得那幕。舉着黑傘的時黎嘴唇蒼白,她死死鎖定角落裏的陸商,兩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來,蘇晴晴甚至能聽到她牙齒碰撞的聲音,陸商照舊面無表情,冷漠與她對視。

豪門陰私蘇晴晴也見過不少,陸商确實是最有可能殺害陸鶴川的人,只要陸鶴川死了,陸商這個私生子就有可能上位,繼承本該屬于陸鶴川的東西,畢竟陸先生只有兩個兒子,偌大的家産絕無讓給外姓人的道理。

車內氣氛沉悶,蘇晴晴試圖轉移話題。

“聽財經新聞吧,如果老爺子身體吃不消,你還要替他維持公司,聽新聞,有利于開拓視野,了解有利政策,你們搞實業的就要緊跟時事……”

蘇晴晴打開電臺,主持人字正腔圓彙報今日頭條——

“茂盛餐飲集團在9月1日宣布,與紅山集團及陸氏集團達成協議,二者共同向茂盛餐飲投資10.2億美元,該項目将與……”

蘇晴晴:……那麽巧?

時黎冷笑,“茂盛是陳必達的企業吧?陸商和他合作了?”

剛才那個“陳叔叔”就是陳必達,這兩個時黎讨厭的人趕巧湊在一條新聞裏,也算孽緣。

“那換個電臺?”

時黎任由她動作,連換四五個臺,各個逃不開“陸氏集團”、“陸商”,看來這些年陸商過得春風得意,她聽得煩,揉着太陽穴靠在椅背上,“算,關了吧。”

蘇晴晴安靜開車,時黎好一會兒才悶悶問,“陸氏現在做的很好?”

她在美留學近四年,整日與語言文學糾纏在一起,根本沒心思分給國內企業,國內留學生也很少将哪個哪個企業挂在嘴上,頂多約了周末驅車去看太平洋。

蘇晴晴打開了話匣子,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時黎大致了解到陸氏現狀。

陸商上臺後大刀闊斧改革,改變以往陸氏集團以房地産為重要支柱的發展模式,大力發展B2B,現在已經确立國內電商霸主地位,聽說這近些日子在對接扶貧,媒體沒少歌功頌德,這才有了各大電臺一水的《陸氏集團是個有良心的愛國企業》或者《九億少女的夢中情人陸商》。

蘇晴晴語氣羨慕,“聽說陸商還打算開辟企業自營物流線,動了物流大頭的利益,他們這些快遞公司想利用反壟斷法參陸商一軍,卻被他輕描淡寫化解了。”

時黎:“……是嗎?”

記憶中陰沉沉的男人,居然做到這地步?

蘇晴晴“嗨”了聲,自顧自從包裏抽出煙,一想到時黎坐在旁邊,又把香煙塞了回去,“世事難料喲——”

時黎苦笑下,确實世事難料。

蘇家破産,時家落魄,偏偏陸商占據的陸氏集團紅紅火火。

她自嘲勾起嘴角,“鶴川的仇,我怕是報不了。”

陸鶴川葬禮那天,雨下得很大,時黎從陸商身邊擦過,壓抑着憤怒,低聲宣戰,“我會為鶴川報仇的,早晚有一天我會找出證據,将你繩之以法。”

現在,報仇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蘇晴晴嗤笑,“也不見得,說不定哪天就讓你抓住陸商的把柄了?你可別想不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活得久一些,總能等到機會。”

時黎當然要活着,她不僅要活着,還要活得很好,她不能讓陸商看扁了。

距離機場候機樓還有五百米的樣子,車靠邊停下,蘇晴晴幫時黎解安全帶,“就送你到這裏,還有一段路自己走,我怕被人看到。”

時黎向她告別,目送着銀白色的豐田車離開。她慢慢走在去往機場的路上,腦子裏想過很多東西,一會兒還有場硬仗要打,她攤開手掌又攥住,試圖給予自己力量。

一輛黑色賓利從身邊擦過,她垂着頭,沒有看到車內那張熟悉的臉。

陸商穿得極正式,手工裁剪的灰西裝恰到好處包裹修長的身軀,他戴着LOTOS白水牛角金框眼鏡,薄唇抿成一條線,俊美無俦的面孔平淡無波,唯有眼梢眉角透露出一種良好教養的溫文爾雅。

他看到了時黎,捏着文件的手,微微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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