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醋

時黎不在身邊,陸商不再掩飾內裏的陰狠涼薄。

懶洋洋擦了下鏡面,将材質精美的白手帕折好塞進上衣口袋中,陸商扯了扯嘴角,“說夠了,安室奈鶴川先生?”

他們長相并不相似,屬于父親的基因并沒留下太多痕跡,站在一起倒沒有人懷疑兩人是兄弟。

陸鶴川身前就是兩人高的鋼化玻璃板,一只維多利亞時期的瓷瓶靜靜擱置着,展覽燈光将玻璃板照得發白,隐隐約約倒影着他此刻的神态。

嘴角微揚,眼眸低垂。

他一言不發,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陸商并未多說,徑直走到時黎身邊,雙臂穿過時黎的手彎,摟住她的腰,他将下巴壓在時黎肩膀上,溫吞問:“這個醜醜的東西是玉制的?”

時黎被他壓得一重,本想推開他。大庭廣衆,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他也不害臊!

陸商卻意外地纏綿,順勢攥住時黎的手腕,修長的手指順着時黎的手腕向上撫摸,最終停留在她的肩膀處,只是輕輕一捏,時黎耳朵就紅了,低聲罵了句,也不掙紮,反而順着陸商的視線,認認真真為他介紹。

安室奈鶴川只是看着相擁的兩人,輕輕勾了下嘴角,轉身去一旁的禮品商店。

“這是波斯體大師魯庫的作品。”

陸商選中是一幅看上去像是畫作的書法作品,時黎認真辨別右下角的文字,博物展覽并沒有詳細介紹,途中也不允許用手機拍攝,所以時黎只能半蒙半猜。

“四行詩……我想想。正文是黑色的波斯字體,字幅間距兩指寬,以黃金色的花卉圖案作為裝飾,伴随纏繞的藤蔓,應該是獻給國王的禮物。”

時黎總結背過的資料,得出一個模糊的答案,她對伊朗歷史并不了解,只能這麽說。可她也不能随随便便編故事騙陸商,坦白道:“好吧,我也不清楚,看來我們需要找講解員了。”

陸商對弄清藏品的來源并沒有太大興趣,他需要的是向陸鶴川宣誓主權。

見時黎為難,陸商故意岔開話題,将時黎的視線引到另一副不同風格的畫像上,“那……”

話音未落,安室奈鶴川從不遠處走來,打斷了他的話,“渴了?給。”

他将手裏的茶杯遞給兩人,時黎詫異,“你從哪裏搞來的?展覽過程不會允許帶飲料進來!”

天,千萬不要被管理員發現,不然他們三個一定會被趕出去!那就丢死人了。

安室奈鶴川一臉無奈,“我是從合法途徑拾取物品,不會被人趕出去的。叮,恭喜時黎小姐獲得物理裝備——補充水分的老枞水仙茶。”

時黎嘴上質疑,動作卻很快,戳進吸管就吸了口清涼的茶飲,時不時還用試探的眼神掃視四周,好像在擔心管理員靠近,如此謹慎,讓她不由地低下頭笑,回想起在學校圖書館喝奶茶的時光,那時也是這樣,偷偷喝一口,警惕四處巡邏的打掃阿姨,像倉鼠般,一點點喝幹奶茶還要吸淨珍珠團子。

“展覽開辟了專門的禮品區,裏面就有一家茶鋪。買茶總要先讓我試試味道,這不?我給你們也順了杯。”

合理地利用規則漏洞。

時黎這下放心了,喝茶的速度放慢,“你這人真有意思,一點也不符合我對日本人的刻板定位。”

時黎記憶中的日本人總是一絲不茍、按部就班地認真完成工作,很少會有人呈現出安室奈鶴川的狡詐多變。

第一次見安室奈鶴川,時黎将他誤會成陸鶴川,自作主張地将記憶中屬于陸鶴川的形象套在安室奈鶴川身上,兼之他穿着素淨得體的整潔衣物,時黎不由自主認為他是像陸鶴川一樣的“君子”——傲慢、守禮、克制。

沒想過,他還有如此有趣的靈魂。

無論陸商還是陸鶴川,甚至她身邊接觸的大多數人,即便擁有狡黠的靈魂,生活也會遵守潛。規則繼續着,例如江柔之流,百分之一千做不出在展覽會上喝茶的舉動。

這更加讓時黎堅定,安室奈鶴川與陸鶴川是長得相似的兩個人。

陸商站在一邊,默默注視着兩人玩笑,與他呆在一起,時黎也笑過,她天生一張笑臉,笑點又極低,很容易被他逗笑,可現在她的笑容與平時不同,是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好像看到另一種與她迥然不同的人生,摩拳擦掌想要接近。

陸鶴川撞腦子後,還真變聰明了。

捏着手裏的軟紙茶杯,陸商意味不明地笑了兩下,抿口杯壁,茶湯味道醇厚順滑,隐約有絲苦味,陸商咽回腹中,舌尖、口腔還是那股子苦。

瞥到陸商一言不發注視着空無一物的牆壁,落寞伫立,時黎連忙摟住他的一只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邊。

安室奈鶴川與陸鶴川雖不是同一個人,但兩人長得太像,可能陸商心裏還是有點介意。

時黎想着,主動開口緩解尴尬的氣氛,“剛才我們講到哪裏?你想問這幅人物畫?”

陸商輕輕扯了下嘴角。

安室奈鶴川捏着茶飲,若無其事靠近,從兩人中間插過,穿過一只胳膊,手指點了點面前的保護罩,反問:“這幅畫你們看了很久,感興趣?”

時黎:“我看不懂波斯體,這裏也沒講解員,只能先放到一邊。”

安室奈鶴川“嗯”了聲,若有所思地為她介紹,“這是獻給真主的四行詩,書寫者是波斯書法大師魯坤。丁。你看這一行字,意指‘無上榮耀的主,願你的國降臨’,深藍色底紙、金色四瓣花,典型的阿巴斯一世時期風格。”

太陽升至高空,玻璃窗再也擋不住直射的光線,只是一晃神,陸商再看,兩人身側模模糊糊一層光。

時黎額間碎發鍍着滿滿的金色,有幾根近乎透明,她半張臉龐落在光暈中,白得輪廓不明。兩人都站得筆直,自然地以半圈的直徑隔離外界探視,即便沒有太多言語,兩人相處間的默契足夠讓人側目。

陸商垂着手臂,略微動了手指,然後緊緊握住,指甲戳着手心,他臉上表情未變。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時黎給他念過的一句詩。

“岩穿雪竅千峰冷。”

“再見,鶴川。”

時黎擺了擺手,拉開車門準備坐進去,陸商已經發動了汽車,系好安全帶等待着。

安室奈鶴川向她點點頭,察覺到陸商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他刻意勾起唇角,笑得一派溫柔。

陸商回敬一個笑,顏色很淡。

時黎才坐穩就捧着紙袋翻東西,手裏拿着是剛才她在禮品商店買的紀念品,雖然不明白買的這些紀念品有什麽用,但時黎已經習慣走到一個地方都要帶一些小禮物離開,哪怕這些小禮品的底座貼着“義烏制造”的小便條。

陸商并不着急開車,他知道時黎有個小毛病,只要低着頭、車在行走,她就會暈車,為了不讓她難受,他又将車熄了火。

時黎知道他在等什麽,可她偏要裝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故意嬌嗔地蹭過身,緊緊貼在陸商的肩膀上,用指尖輕輕刮他的喉結、下巴,慢悠悠地問:“小哥哥,你在等什麽呢?”

聲音又嬌又軟,明顯是模仿昨晚看的電影女主角的腔調,陸商陪她看了一段,隐約記得劇情,是一個女鬼愛上書生的故事,與《倩女幽魂》相類似,他垂着眼睑,攏住時黎的手指,配合道:“姑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做甚麽?”

“姑娘我要強——”

時黎生撲上去,反正車窗貼着防窺視的薄膜,她也不害臊,四下無人,幹脆伸手去抓陸商的衣領,指頭剛碰到陸商的肌膚,車窗就被人敲了兩下。

咚咚。

這下,時黎沒色膽了,手忙腳亂整理衣服,就怕被人看出兩人“有什麽”。

一邊整理還不忘伸手去掐陸商的胳膊,嘴裏抱怨,“都是你,肯定是停車場管理員!要讓人看笑話了!”

啊啊啊,一男一女,車內,搖晃,衣衫淩亂,無論怎麽拼湊都是一場大戲。

時黎臉上火辣,鴕鳥一樣将頭埋在手臂裏,趴在橫檔上假寐,意思很明了,打算裝死了。

随着車窗緩緩降下,陸商對上安室奈鶴川含笑的臉,他的視線在車內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衣衫淩亂的時黎身上,時黎假裝睡着,聽到外面有動靜,肩膀小小抖了一下,安室奈鶴川是個聰明人,知道她這番情态是在掩飾什麽,瞬間,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臉頰有紅暈,袖扣拽掉一粒,還能為了什麽?

陸商看他臉色就知道他誤會了,可陸商也不會跟他解釋,一只手輕輕搭在時黎肩膀上,問:“教授,還有事嗎?”

不是停車場管理員,時黎松了口氣……才怪!更尴尬了好嗎?

她更加不敢擡頭,只能繼續裝睡覺,讓陸商去應付他。

安室奈鶴川愣了好一會,才将手裏的紙袋遞給陸商,“時黎昨天扭了腳,這裏是治療跌打扭傷的中藥罐,我特意找濟仁堂的朱老先生配的,每日兩次,外敷。”

“謝謝教授,我已經準備了相同效用的,恐怕您的用不着,您還是帶回去吧,以後有機會,總能用上。”

陸商沒再說話,将紙袋輕飄飄丢出車窗,毫不留戀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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