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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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梁骁就這麽離開了。
音訊全斷,和一年前一樣全無消息。沒辦法,這是他的職業、責任、義務。而裴琢呢,他的精神狀态不足以支撐他再繼續工作,等他混沌地再次睜開眼,他已經是在中城。
他住在一個市中心鬧中取靜的小別墅裏,起先他以為那是父母新置辦的房産,但當他想要出門卻被安保攔下,他才意識到自己進了另一個牢籠。
但葉瑞澤并沒有在最初的幾天就來看他,那應該是醫生的忠告,不然裴琢肯定會同他起沖突,所以裴琢在這個冷冰冰的大房子裏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人是陸悠。自他和遲梁骁領證後,這是他和母親第一次面對面。
裴琢直接問:“你和遲梁骁都說了什麽?”
“沒什麽,”事到如今,陸悠也沒有瞞着兒子的必要,“我需要特意說些什麽嗎?當他看到葉瑞澤本人,聞到他身上的信息素,他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裴琢突然暴起,如果沒被身後的傭人摁住肩膀,強迫他坐下,他說不定已經掐住了陸悠的脖子。陸悠沒有受絲毫的驚吓,看着随時随刻都瀕臨崩潰的兒子,眼神悲憫。
裴琢的精神狀态一直沒穩定,醫療團隊就在別墅随時待命,此刻一名醫生趕來,給裴琢紮了一針鎮定。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她無奈道,“很煎熬,對吧,但又說不清楚為什麽煎熬。”
裴琢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淌,但藥物讓他沒有力氣發出任何聲音。
他只是看着陸悠,他真想歇斯底裏地大喊他恨她,但他什麽都說不出口。
“因為你根本就不恨我,”陸悠像是能通過裴琢的眼神讀懂他想說什麽,她走過去,站在兒子面前,睥睨又同情的看着,“你只是沒活明白。”
“很多人都沒活明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自己愛什麽,然後被推着做出選擇,最後潦草一生。但是你不一樣,裴琢,你有我,”陸悠指着自己,語氣終于有了些起伏,“你有我幫你規劃,幫着你走最少的彎路,獲得最大的利益化。而對于一個omega來說,還有什麽,比婚姻更能改變命運和階級的嗎?所以我一定要你讀書,要你的學歷越高越高,這樣你才能被明媒正娶,而不是像我……”
陸悠以前是裴琢生父衆多情人中的一個,她當年只有一副皮囊,隐而不發不知多少年才上位,從一個小村花變成今天的裴太太。她自然是希望裴琢過得比她好,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裴琢。
她凝視着裴琢那張像極了自己的臉,幫他把眼淚擦了擦。裴琢抵抗着藥物,說他已經不愛葉瑞澤了,陸悠嘆了口氣,問:“那你愛遲梁骁嗎?”
“他至少……沒有把我當戰利品。”裴琢艱難地搖頭,“葉瑞澤也不愛我,他只是在報複、在……把以前失去的奪回來。”
“是啊,為了把你奪回來,願意和你結婚,”在陸悠的認知裏,這反而是好事,“alpha都這樣的,曾經肖想過的就一定要得到,為此可以蟄伏十年,或者……八年?”
裴琢看着陸悠,眼睛一眨不眨。
“這兩天我時常會想,如果你通知我你懷了個軍官的孩子的時候,我不是跟你斷了聯絡,而是親眼過去看看這個遲梁骁到低是誰,說不定你就不會稀裏糊塗地跟他結婚,也不需要承受現在的混亂。”陸悠笑了一下,“你記不記得八年前,老家村子裏有場隆重的婚宴,設宴的人請所有在村子裏住過的人都去。我當時就帶你去了,你的性子這麽多年就沒變過,安靜內斂,就一直規規矩矩地坐着。但我眼力好着呢,那個端菜打雜的小夥子從你一入座起,那眼神就不一樣了。你呢,胃口也是老樣子,宴席上的大魚大肉吃幾口就膩,那個小夥子見你好久沒動筷子,還給你開小竈煮了碗蘑菇瘦肉粥。”
裴琢呆滞着,對那碗粥根本沒有絲毫的印象。陸悠繼續道:“記不得就對了,因為那碗粥,根本就沒送到你手上。”
她停頓,還是那種居高不下的眼神,問:“還要聽嗎?”
裴琢僵僵地點頭,陸悠點了支煙,邊抽邊說:“我當時去後廚,他剛好把粥端在手裏,挺不好意思地笑,問我可不可以把粥送給你。我接過,把粥放在旁邊的桌上,現在想想,當時應該直接倒了……”陸悠哼笑了一聲,“不過沒關系,倒不倒無所謂,因為我和他說,你只有今天才會來這個村子,過了今天,你就會回c市最好的大學講課,那才是你的世界。”
陸悠到現在都記得十九歲的、連中城都沒出過的遲梁骁的表情。她說得句句屬實,但遲梁骁臉上的茫然,卻像是實打實地被她羞辱了。
“所以你怎麽知道……他遲梁骁,沒把你當戰利品。”陸悠輕飄飄道,“他也是個Alpha啊。”
“睡一覺吧,”他對眼眸空洞的裴琢說,“把那虛無缥缈的愛情的可能,忘了吧。”
裴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近半個月的時間,他都死氣沉沉地呆在這棟精美絕倫的別墅裏,除了出別墅的大門,沒有其它的限制。他能感受到他們在磨他所剩無幾的銳氣,但他唯一一次再次出現明顯的情緒波動,也只是葉瑞澤在某新聞發布會上被記者問及為什麽要回國擴寬業務,他給出的回答是他與研究生時期的戀人重修于好。
新聞出來的那天晚上葉瑞澤來了,裴琢當着他的面,幾乎把客廳所有的裝飾品都砸碎,但葉瑞澤只是看着,無動于衷,像是明知兩人都不是十年前的模樣,他還是甘之如饴地滿足于擁有一個陌生的裴琢,只要這個omega還叫裴琢。
而他又能輕巧地拿捏裴琢。只需告訴瀕臨失控的omega,那個叫遲曉的孩子有專門的育兒團隊照顧,被安置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方,裴琢就乖了。葉瑞澤都能看到他和裴琢的未來了,只要那個孩子在,裴琢再不願意,也只能一步步地屈服妥協。
而且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順利,冥冥之中,老天爺都在撮合他們的婚姻。在他的發布會結束後沒幾天,軍方官微在最新發布的前線照片裏加了張林棠和遲梁骁的。
林棠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它三位他國不同膚色的醫生交談着什麽,遲梁骁站在她邊上,神色戒備,一雙眼銳利的像俯瞰全局的鷹。
這讓原本走嚴肅正經路線的官微瞬間被頂上熱搜,不少網友留言官宣都等到了,動亂平息過後,他們倆可一定要在一起。裴琢并沒有被禁網,能看到網友全都是祝福的,也有人頭頭是道的分析,說現在局勢緊張,老百姓看到這種溫馨柔情一點的照片,确實會心安些。
那天晚上裴琢沒睡,一直在看留言,27643條全翻過去,一條都沒點贊,就是看,一直看,然後在深夜突然亢然,給遲梁骁打不通的手機打電話,一刻都不停,卯足了勁似得要撥打27643次。撥到快一千次依舊是忙音後,天已經亮了,他坐在窗前,靈光乍現般想到另一個號碼。
那是遲梁骁很早之前留給他的,說實在聯系不上他,可以試試給這位權限很高的領導打。電話通了,對面的男聲很厚重,聽上去本人上了年紀,裴琢接通後身子就開始抖,邊顫邊問遲梁骁在哪裏,那邊沉默了片刻,說遲梁骁和林棠昨天晚上沒回來,他有什麽要跟遲梁骁說的,他可以幫忙轉告。
裴琢聽到了,很輕地說,不用麻煩了,然後挂了電話。他在那個早晨恢複了某種毫無生機的平靜,後來邊境動亂平息,他在新聞的播報聲中終于見到了骁骁。他原本以為骁骁會哭會鬧沒精神,但他低估了育嬰團隊的專業性,骁骁顯然比他和遲梁骁照顧時過得好。葉瑞澤的信息素和遲梁骁的又是一樣的,骁骁在他懷裏咯咯的笑,葉瑞澤抱着他,将他視若己出。
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軌,從世俗的眼光和父母的期待來看,他現在的生活才是正常穩定有保障的,他身邊的這個alpha才是更有可能給他帶來幸福的。三十五歲的裴琢已經過了反抗叛逆的年紀,他姿态妥協,當葉瑞澤問他婚禮選什麽日子好,裴琢沒有多少猶豫,說夏至好不好。
“夏至?”葉瑞澤不解地蹙了蹙眉,然後舒展開,依舊溫柔,“不止是夏至,秋分都已經過去了。”
“夏至已經過去了?”裴琢喃喃地重複,似乎是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現在都快十月了。”葉瑞澤的指腹劃過裴琢的眼下,問,“怎麽又哭了,就這麽想在夏至辦婚禮?”
“是啊,想在夏至結婚,領證,辦婚禮。”裴琢落着淚,平靜地像一個經歷過腦葉白質切除術的病愈患者,馴良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