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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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隔着一部手機和兩個小時飛行路程的死寂裏,打破沉默的是骁骁的哭聲。裴琢只覺得自己連坐都坐不住了,他控制不住地哭出聲,遲梁骁手忙腳亂的,把手機放在一邊,将嚎啕的骁骁從嬰兒床上抱起來,拍着嬰孩柔軟的後背哄他再次入睡,對通話無暇顧及。裴琢扶着牆,踉跄地走到洗手間,進了個隔間把自己關起來,捂住嘴不讓抑住哭聲。耳邊的嗡鳴消失了,變成白日裏那個倫理學教授抛出的問題,omega為什麽會在發/情/期間主動請求alpha進入生/殖/腔,他們在懷孕後又為何無法割舍腹中孩兒,那是愛情嗎,還是僅僅是基因的訴求。

“對不起,對不起……”裴琢的哭腔很重。他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個“對不起”,也知道自己無緣無故莫名其妙,但他真的控制不住情緒。

他遲遲沒有等到遲梁骁的任何回應,倒是一直找不到他的許寧敲上了門,但裴琢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外面的人只能聽到他在裏面崩潰的哭。踹開門的是葉瑞澤,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幅度太大,當那扇門被狀态,裴琢聞到了檀香味的信息素,他惶恐地瞪大着眼,當葉瑞澤靠近,他被信息素壓制地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懷裏,姿勢依偎地好像他們關系親密。

“現在去哪兒?我、我是不是應該給遲梁骁打個電話?”許寧快步跟在葉瑞澤邊上,剛好接住裴琢垂落的手機,看到通訊頁面剛結束的通話就是遲梁骁打來的。

“讓他陷入這種失控境地的到底是誰,現在這還不明顯嗎?”葉瑞澤也看到了“遲梁骁”的名字,将無法抗拒地裴琢又摟了摟,坐上車也沒松手。他讓司機開車去他住的酒店,然後打電話給助理,讓他緊急安排心理醫生過來,裴琢全程沒說話,因為他根本開不了口,只有眼淚不停地流,他驚恐地擡頭,葉瑞澤溫柔地凝視,像是在宣告他無處可逃。

裴琢閉上了眼,可是在黑暗裏,他還是能聞到檀香,和遲梁骁的如出一轍,但又是葉瑞澤的。他聽到了很多聲音,其中絕不會認錯地就是陸悠。是的,陸悠來了,她可能真的像遲梁骁說的那樣等不急想見他,所以就這麽出現了。她在哭,準确地說是哭訴,她說她去見過遲梁骁了,那個alpha的信息素和葉瑞澤的一樣。

“他一直記得你,瑞澤,”陸悠的抽泣并不明顯,像是連哭泣都注意禮儀,“不然他怎麽可能會和一個大學都沒讀過的alpha上床,還把孩子生下來,瑞澤,你應該去看看那個孩子,他的眼睛很像你。”

裴琢大喊“胡扯”,可他在黑暗裏連身形都沒有,更別提發出聲音。他也懷疑自己的真實和存在,是否出現了幻聽,因為一年前的陸悠有多瞧不上遲梁骁,十年前的她就有多看不起葉瑞澤。她也是omega,知道姣好的容顏能帶來的只有一朝一夕的相伴,而不是長長久久的婚姻,所以她早早為裴琢規劃的人生确實是要讀書的,但不是為了獲取知識,而是獲得足夠高的文憑,這樣他才更有可能被中産以上的alpha挑中做伴侶。她送他去讀實用性不強的人文學科,不幹涉他讀到博士,但就是不同意他出國,逃離她的控制。她把裴琢打磨的只能呆在象牙塔裏,在他成為教員後幫他物色結婚對象。在她的設想裏,裴琢應該和一個擁有大好前程的alpha結婚,然後離職備孕,給alpha生至少兩個孩子,一心一意培養照顧後代,将他們送入名校,重複她的命運,omega的命運。

他以為自己跳出這種命運了,在喜歡上葉瑞澤的時候,在一次次相親失敗回絕那些陸悠希望他結婚的人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終究會脫離與陸悠的共生,一個人真正的獨立。

但他低估了陸悠的偏執,他都三十四歲了,陸悠還在給他介紹對象。新的相親地點在一家星級酒店的二層餐廳,是陸悠親自選的。陸悠還特意從t市趕過來說,送裴琢去那兒,一路都在說這個alpha資産有多少,而且沒和任何人結過婚。alpha對裴琢的條件很滿意,見面後就直奔主題,說他每個月會給裴琢多少錢,裴琢又需要同他出席什麽會議活動,除此之外他們互不幹涉。

這種人裴琢之前也遇到過,他們确實有些錢,但社會地位還不足以攀上名流千金,幹脆及時行樂,找很多情人,以及一個能帶出門的伴侶。裴琢當然沒答應,拒絕的理由和其他人一樣,他這個年紀很難有孩子。

沒有alpha不想要孩子,尤其是這些家境富裕的。裴琢原本以為alpha聽出他的潛臺詞了,之後的交流,他一直禮貌地保持距離。但alpha似乎對他很感興趣,當他抱歉地起身,alpha暧昧地說,今天或許就有了。

裴琢剛開始沒聽懂,直到他進了洗手間,發現自己口袋裏空空如也,他逐漸發燙的後背沁出冷汗,終于知道陸悠為什麽要換車裏的香水,又為什麽要在他下車前抱一下他。

他掏出手機要給ao救助中心打電話,才發現這個酒店離最近的救助中心需要半個小時車程。殘留的理智讓他握住後頸,去前臺給自己開了間房,房間裏的信息素隔離牆确保他不會被騷擾。但這不是長遠之計,他需要一支抑制劑,或者一個Alpha來将他标記。

他哆哆嗦嗦地再次掏出手機,就要把號碼撥出來了,一個陌生號碼打進。裴琢手都是抖的,一劃摁了接通,遲梁骁朝氣蓬勃地同他打招呼:“下午好,裴琢!”

裴琢熱到說不出話,遲梁骁小着聲音:“我打擾到你了嗎?那我挂了啊。”

但他并沒有挂,像是很不放心,裴琢再也撐不住了,喘了一聲,被遲梁骁聽到了。

“你怎麽了?”遲梁骁聲音都變了,很警覺,也很緊張。他猜到裴琢應該是到發情期了,問,“要不要我給你聯系救助中心,你現在在哪裏啊裴琢,你沒事吧……”

裴琢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不克制地為自己的安危擔憂,腦子本來就是熱的,便告訴了遲梁骁酒店和門牌號。等待的十五分鐘裏,裴琢已經喝完房間裏所有的水和飲料,連酒都沒放過,但他還是渴,熱,渾身都是汗,虛脫了似得使不上力。遲梁骁敲門的時候他就在昏過去的邊緣,一打開門,他的身子和滿屋的綠茶味全都撲向Alpha。

“……我來之前注射過抑制劑,也給你帶了。”遲梁骁眼睛都紅了,但還是控制住本能的沖動,将裴琢扶到床上,要給他注射抑制劑,裴琢聞到他身上的檀香。

他的手臂往後一縮,那支抑制劑掉到了地上,管身破碎,液體融入毛毯一滴不剩。他笨拙地吻信息素的載體,臉上有淚、酒水和汗液。

他聽到那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問他知道自己是誰嗎,裴琢說知道啊,他是那個朝自己跑過來的人,他的信息素是檀香。

裴琢睜開了眼。

沒開燈的房間裏,唯一的光亮是從一臂寬的窗簾空隙洩入的月光,裴琢鈍鈍的腦子裏冒出一個詞:lunatico。

月亮上的人。

裴琢看着那輪明月,思緒清明,月亮上的人是精神病患者。

他又看到了新的光線,門被推開了,有人進來了,黑暗中alpha的檀香飄到了現實。裴琢條件反射地恐懼,側着的身子縮起來,不敢回頭,在腳步聲落在床畔時驚喚:“你別過來。”

alpha停下了腳步,沉默地站在裴琢背面。

“我不喜歡你。”裴琢不再哭了,跟alpha說,“你放過我吧。”

alpha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有家庭了,我有孩子,有Alpha,我們……我們夏至還要重新領結婚證……”他的聲音越來越抖。

“事情不是我媽媽說的那樣,孩子的眼睛也不像你,我沒有拿他當替身,除了發/情期那次,我沒有……”裴琢還是哭了,“我沒有,我沒有……”

他感受到床側輕輕一斜,alpha坐了下來,裴琢不敢轉身,驚恐地又縮了縮,alpha的手甫一觸碰他的肩膀,他就把自己裹起來,臉埋進着枕頭,再次陷入思維的混亂。

“不要碰我啊,”他苦苦哀求,那些話不該說給葉瑞澤聽,但他就是說出來了,不想裝了,他從來都是疼的,沒有快活過。

alpha終于開口:“我一直以為,你也是舒服的。”

裴琢的哭聲戛然而止。

alpha繼續說:“我一直以為,你在發情期和我上床,是因為信任我。”

裴琢的臉從濕漉的枕面側過來,看清了alpha的眉眼,遲梁骁說:“我一直以為,你總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的。”

“……對不起。”裴琢的眼淚都哭幹了,“對不起,對不起。”

遲梁骁做不到再像兩天前那個晚上那樣,大大方方地說“沒關系”。

“我得走了,我過幾個小時就得到邊境,”他的手落在裴琢的被角,幫他撚好,疲憊又緩慢地說。

裴琢沒有挽留。無關他的意願,他已經沒有資格挽留。

“照顧好自己,骁骁……”遲梁骁側臉,更看不清臉上的情緒,但他的肩膀細細地抖。

“你要骁骁嗎?不要的話……不要的話,讓他先跟着我媽。”

“要。”裴琢輕聲說。

“那當然最好,”遲梁骁吸了吸鼻子,說,“他跟着你,肯定會好好讀書。”他站了起來,月光落在他肩上,那上面有兩條杠一顆星。

“不管怎麽樣,謝謝你一年前給我機會,”這是他離開前說得最後一句話,“但夏至,我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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