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裏的李黎在感到恐懼。
可是李黎也會恐懼嗎?她不是向來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你希望李黎消失嗎?”我問莊塵。
莊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她會消失的,然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阻礙我們在一起了。”
可是我并不想李黎消失啊,雖然她總是惹麻煩,雖然她又壞、又貪財、又卑鄙,又麻木,但是我與她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我不想失去她呀。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我與李黎更親近,我們是雙生子,是連體嬰,是彼此的另一面。
我看了一眼莊塵英俊的側臉,第一次生出一股恐懼來,也第一次沒有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他。
“你怕了?”莊塵問我。
我搖搖頭。
莊塵的目光溫柔,整理着我的亂發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這麽久了,難道你對我連這一點信任都沒有嗎?”
“我信你……”
莊塵似乎松了一口氣,他欣慰地笑了,将我輕輕拉到身邊,擁我入懷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誰都別想對你嗜血吸骨,你是我的。”
莊塵的懷抱溫暖而結實,即便他環住我的手并沒有用力,卻仍舊讓我有一種無法掙脫的錯覺,這個男人像是一個堡壘,他英俊而有力,聰明而冷靜,他像是一個獵人。若是他一心想給誰一個遮風避雨的世界,任哪個女人都難以開口說拒絕。
可我并不想被擁有啊,即便我愛你,也決不能屬于你。
“我該走了……”我說。
我感到莊塵的身子僵了僵,他放開我,雖然在笑,可看我的眼神卻不容我猶豫和拒絕。“你在說什麽傻話呢?這麽晚了,你還能去哪裏?”
“我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啊。”
莊塵的目光冷了下來,可語氣卻依舊溫柔。“你想回李家?”
我搖搖頭道:“我原來就住橋洞裏,現在接着去住就好了,我在那兒有朋友,我的東西他應該都給我收着呢,我随時回去都能住。”
莊塵笑了起來,無奈地說:“你回那裏做什麽,住在我這裏不好嗎?”
“可那裏是我的家啊。”
“你可以把這裏當成你的家。”
“即便我把這裏當成我的家,這裏也不是我的家。”
莊塵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麽?你若是不安心,我可以把房子過到你的名下,或者我們結婚。這樣可以嗎?你能把這裏當成你的家嗎?”
我搖搖頭。
莊塵似乎有些着急,追問道:“你不喜歡這個地方,那我們挑一出你喜歡的地段買一套房子也可以。”
我還是搖頭。
“李黎想出國,難道你也想?你若是想出國,我馬上就可以安排。”
“不是的……”我打斷莊塵道:“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沒辦法把這裏當成我的家。”
“為什麽?”
“因為自己掙得才算是家,別人給的那頂多是個窩。”
莊塵失笑,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我。“我的齊荠啊,你真是……”
我不知道莊塵這忽然的反應是為什麽,迷茫地被他抱着,摸不着頭腦地問:“我真是什麽?”
“你真是叫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莊塵看着我,笑道:“我肯定不能讓你回去住天橋,別說那裏又冷又髒,難道你不怕李黎忽然出現嗎?”
“我會找李黎好好談一談的,她若是真的要走極端,我也有辦法阻止她。”
莊塵的目光一沉。“什麽辦法。”
玉石俱焚。
“我的辦法!”
莊塵沒有追問,嘆口氣道:“你真是一只野玫瑰,我給你提供了一個簡單、方便、舒适的人生,你偏偏不要。”
“因為那是你提供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啊。我就想一點點掙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對不起……”
“沒關系,齊荠,你不用總是跟我道歉。”莊塵的目光溫柔萬分。“我喜歡你這個樣子,我喜歡你各種樣子。”
論起說情話和讓人動搖的本領,莊塵真是無人能及。
“好,那我換個衣服就走了,咱們改天再約……”
我轉身就往浴室走,卻被莊塵一把拉了回來。
“你去哪裏換衣服?”
“浴室啊,我的髒衣服都脫在裏面啊……”
“都髒了還怎麽穿。”莊塵牽着我走到浴室邊上的小門邊,指了指裏面道:“去這裏面換,裏面都是你的衣服。”
怎麽會都是我的衣服呢?
我疑惑地推開門,整個人都驚呆了。裏面是一個巨大的衣帽間,春夏秋冬的衣服齊全,我随意拿兩件往身上比了比,感覺全是我的尺碼。其中有一整面牆全是鞋子,毫無疑問的全是按照我的鞋碼買的。
“這個衣帽間哪裏來的?”
“我給你準備的。”莊塵笑眯眯地說:“我想女孩子應該會喜歡這些東西,就按照我的品味替你買了。”
品味真好!
莊塵随意拿起一條裙子道:“我想你穿上他們是什麽樣子,這樣讓我覺得很快樂。一不小心就買了許多,你再不來,我恐怕要再買一屋子了。”
這完全是打扮洋娃娃的心态好不好!雖然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裙子和包包,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莊塵,你不是變态吧?”
莊塵愣了愣,非常認真和誠懇地回答道:“從理論上來說,我的确是變态。心理學上我這種人格障礙者叫做psychopathy,意思是精神變态。”
我萬萬沒有想到莊塵會如此耿直地回答我這個問題。莊塵這個人有時候顯得手段高超,情商超群,可有的時候卻又仿佛不谙世事一般。
“不打攪你了。”
莊塵退了出去,我看這滿屋子的華服,哪裏适合穿去天橋下面住着?這不是寫着來搶我麽?
不過奇怪的事情是,裏面的衣服大多吊牌都沒有剪,但也有一些似乎是穿過的……難不成莊塵也買二手衣服?
我翻了半天才配出一套低調的衣服來。走出去的時候莊塵已經穿上了大衣,正在戴手套,他那一雙漂亮的手,實在是勾魂奪魄,帶上手套,更有一種克制感。
沒有比禁止欲望更加充滿欲望的事情了,所以禁欲才是最高級的性感。
見我盯着他的手看,莊塵立刻脫下手套,套在了我手上。雖然大了許多,但是手套裏有莊塵的體溫,非常暖和。
“我送你,你要去哪裏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幹涉你。不過今天我要去陪你,因為我要去哪裏也是我的自由,你也不要幹涉我,好不好?”莊塵溫柔的說。
“那怎麽可以,你在醫院上班那麽辛苦。”
“我願意啊。而且你也不能阻止我。”
這個莊塵,果然他想要做的事情,變着法也要做成,就知道他沒有那麽容易聽我的話!
我很是無奈,可我也并不是矯情的人,莊塵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只得嘆了口氣道:“行,我不走就是了……我明天出去找事情做,學校肯定不能再回去了,我若是找到了工作,你就不要再攔我搬出去了,行麽?”
莊塵喜笑顏開,難得看他笑得如此開心。“好。”
他的那個好字才說完,就聽到門鈴聲響起,莊塵皺皺眉,讓我等一下,自己下了樓。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沒有動靜,好奇地出了門,探頭在樓梯處往下看,卻只看到莊塵的背影。
“我知道她在這裏,讓她出來。”
李明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yaya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6-02-01 18:43:28
大影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1 21:36:32
今天是小年,大家小年快樂哦~
☆、29|V章
Chapter 031
我沖下樓去,見到李明朗做在輪椅上,一臉病容,憔悴萬分。他身後是程夢澤,程夢澤一手握着輪椅,一手抵着門,看着莊塵絲毫沒有想讓的意思。
“李明朗,你病成這樣,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聞聲李明朗看向我,原本焦急的神情,在見到我之後一下子就放松了,可他又很快又皺起眉頭,一副非常生氣的模樣,撐着拐杖站了起來。
程夢澤要扶他,被他擋開,他氣勢洶洶地走到我面前,低着頭怒瞪着我,嚴厲地問:“你跑去哪裏了?”
我低頭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大氣都不敢出……
“你也是一個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這麽任性?不懂事嗎?竟然做不告而別這種事情!”
李明朗罵得我無言以對,我也并沒有想不告而別,我想着留封信什麽的,可是李黎并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啊……
“你還委屈了?”
“明朗,你不要跟妹妹生氣。”程夢澤走過來挽住李明朗的胳膊,柔聲道:“你的情緒不要這麽激動,對你的身體不好。”
“身體?”李明朗冷笑一聲,還是死死地盯着我,氣急敗壞地說:“好像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似的!”
“當然在乎啊!”我忙道。
“跟我走。”李明朗拉着我要走。
我忙扶住他,生怕他這個病病殃殃的樣子會摔倒。
可是莊塵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看着李明朗道:“既然你已經确定她安全,就請回吧。外面天氣這麽冷,你的情況還是在室內卧床休息為佳。她留在這裏,哪裏都不去。”
李明朗壓根就不看莊塵,拉着我手道:“走。”
一邊是李明朗的手,一邊是莊塵的手,打死我也想不到,我這個無人問、無人愛、行走的天煞孤星竟然有一日會被人争!從前怎麽不知道我這麽香!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程夢澤開口了。“珊珊,跟你哥哥回去吧。你走的這一個多月,你哥哥食不下咽的,我從沒有見過他這樣記挂誰。你為了哥哥的身體着想,不要任性了。”
聽程夢澤這樣說,我恨不得拔腿就跟李明朗回去。可莊塵握住我的手緊了緊,他柔聲道:“你沒有必要回去,李家的事情已經跟你沒有關系了,現在是你簡簡單單開始新生活的時候,為何要回到漩渦裏去呢?李家那樣的大家族,什麽問題解決不了呢?他們可不需要你拯救。”
莊塵這樣有說服力,他說得對,我能拯救誰呢?我這樣的瘋子不惹麻煩就好了。
我想跟李明朗說清楚,說我不回去了。可李明朗卻先松開了我的手,他捂着心口,一臉痛苦的猙獰。
“明朗,你怎麽了?”程夢澤緊張地沖上來扶住李明朗。
李明朗擺擺手,看向我道:“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氣死才甘心?”
我哪裏能見得李明朗這個模樣,忙道:“你別生氣啊,我跟你回去就是了!千萬不要激動啊!”
莊塵還是緊緊抓着我不肯放手。“你害不死他的,他真的要死,也是因為他的心髒,不是因為你,你用不着把他死活的責任往自己肩膀上擔。”
“莊塵,你放開我吧……”我無奈地說:“我先跟他回去。”
“如果我不讓你回去呢?”
莊塵跟我對峙着,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一旁的李明朗臉色更差了,似乎随時都要暈倒,見狀,我忙掙脫了莊塵的手,扶着李明朗坐上了輪椅。
莊塵冷冷地看着李明朗,又看向我,我只能羞愧地撇過臉。
“我們回家吧。”李明朗說。
我跟着李明朗離開了,上車前,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莊塵。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冷風之中,不待我們離開便關上了門。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為什麽我會把一切都弄得這麽糟糕。莊塵一定很難過吧……
程夢澤開車,我與李明朗坐在後面,我轉頭一看,發現李明朗微微揚起嘴角,竟然在笑!
“你不是不舒服嗎?你心口不疼了?”
李明朗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我是心衰,又不是心絞痛,有沒有醫學常識?”
我呆了。“所以你剛剛是裝的嗎?”
“我是真的有心髒病,怎麽能夠算裝呢?”
他是個病人,不要生氣。
不要生氣!
可是還是好生氣啊!
“我要下車!”我吼道,伸手就要去拉車門,卻發現門鎖死了。
只見程夢澤在後視鏡裏與李明朗交換了一個眼神,程夢澤一副get到李明朗意思的模樣,收回目光,猛踩油門,車子便飛快地朝李宅駛去了。
這程夢澤還真是聽李明朗的話,竟然一起坑我!
李家人都在家裏,見到似乎都有些懵,李父理解表現得還算鎮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既然回來了,就來吃飯吧。”
莊雪的表情比較精彩,平素對我都是假熱情的,如今也不裝了,低着頭繼續吃飯。倒是大嫂對我很熱情,走上前來問我:“不是說出國了嗎?怎麽忽然回來了?也不通知我們一聲,好叫人接你。”
“不用,我接她回來的。”李明朗說。
“你怎麽可以跑出去呢!”莊雪寶貝這個兒子,揪心地說:“你最近的狀況那麽差……要是……”
“別說了。”李明朗似乎有些不耐煩,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麽,現在妹妹也回來了,我們一家團聚,我也可以安心養病了。”
李明朗說這話的時候,莊雪看了我一眼,最終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拉我過去,拍拍我道:“原來如何都不重要了,你就在我家好好當這個女兒,直到我們送你出嫁位置。”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上座吃飯,一大屋子的人熱熱鬧鬧的,李明朗也難得地在樓下同大家一起吃的飯,直到大哥祝酒,我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春節,難怪呢。
從前我基本不過節,元旦、春節、元宵、中秋、聖誕節什麽的幾乎都跟我沒有什麽關系。我沒有親人朋友可以團圓,也不會有任何人思念我。天地這麽寬廣,世界這麽大,卻沒有哪個地方是我的家,沒有哪裏願意容我。而今才算是知道了什麽叫做合家歡了。
我擡頭看了一眼坐在我對面的李明朗,程夢澤正耐心地替他涮着菜,他不能吃鹹,也不能吃油,平日都是單獨準備食物的,但今日團圓,所以李明朗便與大家一塊兒吃了。只是每道菜程夢澤都會在開水裏涮一下才行。見到兩人和和睦睦的樣子我便挪開了目光,這樣也很好。
吃晚飯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話,李明朗身體不好,要先上去休息,程夢澤剛剛扶起她,李明朗就對我說:“珊珊,你扶我上去吧。”
我正和二嫂一起吃開心果呢,手裏的還來不及吃,遞給二嫂,拍拍手就過去扶李明朗了。
程夢澤似乎對我沒有了惡意,換在從前,怎麽也要瞪我幾眼,可現在卻特別從善如流地讓開了,還對我笑了笑。我有些懵,消失這一個月,事情怎麽變化這麽快?
回了房間,李明朗躺回床上,拿着氧氣罩緩了幾口氣,然後才對我說:“你過來。”
我已經習慣了,老實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很無聊吧。”李明朗忽然說。
“啊?”我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什麽很無聊。”
“在我身邊很無聊吧,如果是莊塵,應該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見很多風景,體驗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但是在我身邊呢,就只能被困在李家,困在這間房子裏,對着我這張半死不活的臉,很無聊吧。”
“怎麽會是半死不活的臉呢?”我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你這叫病美男,是傾國傾城的臉!”
李明朗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也是正正經經覺得你好看的啊。而且我也不要別人帶我去看風景,我有腿,我自己不會走啊?”
李明朗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他看着我,眼裏是我未曾見過的柔光。“是啊,你是鎖不住的。不過,我也要死了,等我死了你便自由了。”
“你胡說什麽呢……”雖然這樣說,可是我看得出來,李明朗的狀況已經很差了,想再說點安慰的話,卻哽咽地說不出口。
“我也不清楚還能撐多久,在此之前,你願意繼續在李家做我的妹妹嗎?”李明朗問。
我呆住,沒想到李明朗會提這個要求。“為什麽?”我問。
“珊珊逃走了,你知道吧?”
我愣了愣,又覺得其實沒什麽好驚訝的,有些事情我們早就心照不宣,只是今日才點明罷了,我點點頭,然後垂下了腦袋。
“其實,李明珊逃走的事情,跟我有關,是我……”
“你不用說了。”李明朗打斷我道:“這些不重要,她逃了也罷,被關了這麽多年,興許她能學聰明一點,若是還是從前的模樣,那也是她的命,自有她的結局。我們李家也算是對她仁至義盡了,多的,我們也照顧不了她了。”
“李明珊原來是什麽模樣?”我忍不住問道。
李明朗搖搖頭,我懂他的意思,這是李家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
“那你為什麽還要我繼續當你的妹妹。”我又問。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國的嗎?”李明朗今日心情似乎很平靜,一直笑眯眯的。“一開始你來我家,爸媽就告訴我說,你是為了離開這裏。你要求裝作我的妹妹,然後以李明珊的身份改頭換面,出國重新開始。所以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撒謊精,是個騙子。不過後來我知道了,你跟這一切無關,是李黎做的,對嗎?”
我點點頭。“可是,李黎做的和我做的也沒什麽區別吧。”
“當然有區別,你們是不同的。”李明朗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握住了我,柔聲道:“不過我也不怪李黎,上次我們見面,沒有來得及好好說話,所以你幫我帶一句話給她,說我理解她,誰都不能怪罪她,別人要怪她,我也是不讓的。”
李明朗的話讓我摸不着頭腦,我迷茫地問:“你理解李黎什麽了,連我都不知道。”
“知道她的痛、她的恨啊。她做什麽我都不怪她,只是如果我能活得長一點,如果我能健康一點,如果我更有力量一點,我一定不會讓她繼續下去。可我現在也自顧不暇了。”說着李明朗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我道:“我答應過你要讓你去讀書的,我知道這件事對于你來說有多重要,你凡事要靠自己,這個世界對女孩子本身就更殘酷些,所以你想要改變命運,就一定不能停止學習。”
我伸手接過紙袋,裏面是一沓英文的文件。
李明朗微笑着,仿佛又變成了學校裏那個風度翩翩的教授。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更喜歡那個喜怒無常、脾氣暴躁、孩子氣又刻薄惡毒的李明朗。因為那樣的他更有生命力一些,如今平和的他,仿佛已經看淡了生死,在同我交代後事一般。
我簌簌的掉着淚,李明朗伸出手,有些艱難地替我擦了擦眼淚,又說:“這半年你還是在道林讀書吧,我已經安排好了,不過終究拿不到正經的文憑,雖說你不在乎,可是這是向別人最快證明你能力的方式,你以後一個人要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還是需要它。所以,我安排你去國外讀預科,然後你靠自己的本事,能考上什麽大學,便是什麽大學,全看你自己的能力了。你在國外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會由我負責,明年秋季開學……估摸着,那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所以我會給你留一個基金,基金裏剩餘的錢,都由你來處理,你可以拿來在國外定居下來,也可以拿來幫助別的你想幫助的人。”
我的眼淚止不住,不解地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慷慨?”
李明朗笑了起來說:“因為只有擁有才能給予,一個人是不是富足,不是看他擁有什麽,而是看他給予了什麽。我并不是對你慷慨,我是對自己慷慨。沒有什麽比給予這件事情更能讓人感受到生命力的了。如今我這副模樣,只有幫助別人才能讓我感受我是活着的了。更何況,你與別人不同,我們能相遇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讓我在死之前,為你做一點事情,我這一生也不算枉費了。齊荠,我希望看到你幸福,若是你能幸福,我會覺得這個世界更值得愛一些。”
我覺得我的心化成了一灘水,李明朗一直是我一開始愛上的那個李明朗,善良、溫柔、多情,對世上的一切都充滿了同情心……
李明朗說了幾句,便有些呼吸不過來,他又拿起氧氣罩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才又舒服些,繼續緩慢地說道:“齊荠,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你應該懂得,我給你的并不是施舍。”
我點點頭,我怎麽會不懂呢,他給我機會,然後讓我無拘無束地去飛,他打開困住我的欄栅,叫我回到草原去馳騁。
他費盡心力,要給我自由,要給我未來,要給我一次改變人生的機會。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我感到我心深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那嘆息聲憂傷又無奈,我知道,那是李黎在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影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2-01 21: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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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忙,評論晚點回複(づ ̄3 ̄)づ╭?~
☆、30|V章
Chapter 032
我從不流淚,可齊荠卻多愁善感,我擦幹臉上的淚痕,冷冷地看着李明朗。
“李黎,是你麽?”
李明朗一眼就看出來是我,即便是莊塵也不像他這樣快,我才出現就能發現我。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為了什麽?你能得到什麽?”我問李明朗。
李明朗無奈地笑了起來說:“你有沒有試過不問結果地付出?”
“沒有。”
“哪一天你試一試,你便知道有多快樂了。”
“付出卻沒有結果,那付出還有什麽意義可言?種地是為了收成,投資是為了回報,愛是為了被愛。沒有回報的付出,是失敗的。”
“你總歸是要死的,為何你還要活着?”李明朗反問我。
我一愣,一時答不上來。
“李黎,你知道恨是什麽嗎?”李明朗問我。
我防備地看着李明朗,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恨是什麽了。恨是一團燎原的火,就在你心底,時不時就要冒出來,恨不得把這個世界燒得一幹二淨,恨不得人人都不幸福,都陪你一起下地獄。”
李明朗不反駁我,笑了笑,自顧自地說:“總有人說有愛才有恨,說愛是恨的反面,我卻不同意。恨和愛無關,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愛讓人看見,恨使人視而不見。恨弄瞎你的雙眼,讓你目光所及之處,不過是你那個狹窄的、幽深的枯井裏陰暗、畏縮、卑怯、伧俗的欲念。你以為世界就是你看到的樣子,就是這一片枯井,你看不到頭頂還有天空、有草地、有飛鳥。你呆在井裏,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任仇恨在暗地裏撕咬你的靈魂,腐蝕你的人性。這個世界有醜陋有美好,而你拒絕真實的世界,因為恨只有醜陋才能滋養,所以你拒絕愛,因為你想要恨。”
我冷笑一聲道:“所以,都是我的錯咯?”
“當然不是你的錯,無論是誰把你推下這個枯井,都怪不到你頭上。我怎麽會怪罪你呢?我知道你為什麽恨。任誰經歷了那麽多痛苦,都不能不恨。所以我才要來愛你啊。”
我失笑,恨不得哈哈大笑。“你愛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我知道你不會信,因為在你心裏愛是稀有的,是上古的傳說,是不存在現實世界的。你覺得愛是占有,愛會被攫取,愛是失去,愛會掏空你,所以你不相信有人會傻到無緣無故地去愛。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
李明朗似乎很疲憊,拿起呼吸器閉着眼重重地吸了幾口,若是平素,我興許會有些不耐煩,可對他,我卻生出了一絲憐憫。
我走過去輕輕撫着他的背,替他拿着呼吸器。
“你很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吧?”過了一會兒李明朗取下呼吸器,自嘲地說:“你崇拜強大,我在你眼裏孱弱可憐吧。”
我并沒有回答。因為我并不是這樣認為的,李明朗雖然病病殃殃、半死不活的模樣,卻有一種讓我害怕的力量。在此之前,我并不相信,人格會擁有力量。
“你之前問我,付出若是沒有結果,還有什麽意義,是嗎?”
我點點頭。
“人們總以為給意味放棄,所以才要無所不用其極地占有。認為給是忍受、是痛苦的、是寧可失去也不去體驗快樂。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李明朗笑了起來,卻不是嘲笑,他的笑很善良。我有些知道齊荠為什麽會愛上李明朗了,若是他在學校裏也是這樣給學生講課,的确是很容易讓人鐘情與他。
“我很喜歡王爾德,你讀過他的書嗎?”
我搖搖頭。
“我很喜歡他的《快樂王子》,快樂王子是城市裏的一座雕像,他的身體是寶石和金箔打造的,城市裏的人都愛這尊漂亮的雕像,都歌頌快樂王子。可他并不快樂,因為他見到城市中的人都在受苦。于是他叫燕子叼走他身上的寶石和金箔,送給需要的人,最後快樂王子耗盡了身上最後一塊寶石,最後一片金箔,死去了,而燕子也錯過了遷徙,在冬夜的寒風中死在了快樂王子的雕像前。然而人們不再愛失去金箔和寶石的快樂王子,于是市民便把快樂王子的雕像砸碎,立起了一座新的雕像……”
我不解地看着李明朗,問:“這個故事不正告訴我們,愛和無條件的付出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李明朗搖搖頭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愛的歡樂,一如心智的歡樂,在于感受自身的存活。我希望有一天,你的個性能夠超越人性關于利用、貪婪、自私的階段。你這樣做并不是為了你恨的人,而是為了你自己。到了那一天,也許你會對‘給予’不同的定義,如果有一天,你認為‘給’是快樂的,讓你感受到力量、富裕、活力,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升華,體會到生命的愉悅,你興許便能去愛了。李黎,愛的目的是去愛,不多,也不少。”
愛的目的是去愛,不多,也不少。
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不知道為什麽李明朗會這樣做,興許是因為他所說的愛。看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這是一個敏感而多情的人。可今天我又覺得,李明朗的多情并不輕浮,他口中的愛,似乎與我所理解的情愛并不一樣,要更博大更善良一些。
興許正是因為如此,我竟然有那麽一點點願意相信他。
我從沒有見過李明朗這樣的人,我遇到的人,要麽自私,要麽無知,要麽膚淺,他太不一樣了,這讓我感到恐懼。我也覺得莊塵是威脅,可那種恐懼卻能激起我的戰鬥欲。而對李明朗的恐懼卻不同,他讓我想要躲藏。
“如果我的時間長一點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無條件地去愛你和齊荠,久一點,可如今我能做的太有限了。我希望你願意跟齊荠一起出國,這個是給你的。”
李明朗又打開一個抽屜遞給我一個文件袋道:“這是哈佛大學心理系教授的聯系方式,他是我的師兄,華人,漢語很好,等你們出國了,我希望你能去找他。”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過來。
“你們的情況很特別,我希望你們能接受專業的幫助。”
我緊緊捏着文件袋,低着頭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做這些,我沒有任何能和你交換的。”
李明朗無奈地笑了起來,語氣活潑地說道:“敢情我剛剛說了那麽多都白說了?白瞎了我這個病人要死了還在這裏耗心血說廢話……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還能為了什麽?”
“愛?”我不可置信地笑了。
李明朗點點頭道:“愛一點都不稀薄。”
“你覺得你是耶稣嗎?”
“我當然不是耶稣,我能愛的人有限,愛不了世人,不過……”李明朗苦笑一聲道:“但是我的确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了,命不久矣。”
“你不會死的。”我說。
李明朗臉上是淡淡的微笑,并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似乎以為我是在安慰他。
“我說,你不會死的,你的心髒就快來了。莊塵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成的。”
我捏着文件袋,漸漸隐去。
我想起一首遙遠的歌,那還是我小時候,媽媽抱着弟弟在看電視劇,故事裏女孩子挽着男孩子的手,笑靥如花,唱着:“我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但是只有你的溫柔,會讓我感到害怕……”
……
我剛剛似乎又晃神了……
眼前的李明朗表情忽然變得很糾結,我緊張地問:“你沒事兒吧?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
他搖搖頭,看了一眼我手裏的文件道:“把這些收起來吧。”
我低頭一看,疑惑地問:“怎麽有兩個紙袋子。”
“別管那麽多,都收起來便是了。”
我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