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葉公
顧骞擡起頭來,深深看了淩雪珺一眼,然後笑道:“三姑娘說得對,今日我特意将我參加清風棋院比試所得的那副玉棋帶來了。”
“你把這玉棋帶來作甚?”明慧郡主不解地問道。
“回郡主的話。”顧骞笑笑說道,“那日阿欽說,叫在下來與三姑娘下這一盤棋,皆是因為三姑娘無緣參加清風棋院的比試,故而讓在下來與之對弈。既然這盤棋是因清風棋院而起,索性便拿這副棋作彩頭。若是在下不能勝過三姑娘,這副玉棋便歸三姑娘所有。”
明慧郡主先是一愣,随即搖頭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六郎,你能來陪雪珺下棋,便已經很賞臉了,這彩頭就不用了吧?”
“非也,郡主。”顧骞微笑着說道,“這可不是奪人所愛。既然是博弈,自然要有獎有罰。而在下與三姑娘這局因清風棋院而起的這局棋,沒有什麽比以清風棋院這副玉棋更合适的獎品了。”
看着明慧郡主面色還在猶豫,顧骞又說道:“其實這副棋我也是舍不得的,自然是有□□成的把握,我才敢拿它出來作彩頭。”
這句話明顯是沒把淩雪珺放在眼裏。
淩雪珺心頭一陣無名火起,“騰”地站起身來,對着顧骞說道:“那好!若是雪珺僥幸能夠獲勝,還望顧公子忍痛割愛了!”
“好說,好說。”顧骞微笑着望着淩雪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見他這般模樣,淩雪珺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可自己也說不出來他到底在搞什麽鬼,只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狐貍的陷阱裏。
“娘,那我帶阿骞與雪珺到書室去了。”淩欽說道。
“好。”明慧郡主點了點頭,笑道,“讓萬顯來我這兒拿一品珍為兩位公子泡上。”
一品珍是極其珍稀茶葉,每年只得幾十斤,只有皇帝、太後才有的。太後心疼明慧郡主,每年都把自己的茶分一半給她。聽到明慧郡主拿出禦品香茗來招呼自己與顧骞,羅霖不禁咂了咂舌,對着顧骞悄悄說道:“六郎,看來我今日有幸能品到這一品珍,可算是沾了你的福氣呢。”
顧骞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衆人向明慧郡主行禮道別後,便去了書室。在路途之上,淩雪珺趁着淩欽與羅霖都沒注意時,對着顧骞悄悄說道:“這一盤棋,要在我們剩下的棋局中抵一局啊。”
顧骞看了看她,嘴角一彎,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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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答應了,淩雪珺也不多說話,便快走幾步,與淩欽走在了一道。
到了書室,淩欽叫人拿來棋盤,顧骞将帶來的玉棋拿出來,置于棋盤兩側。
隔了一世,淩雪珺沒想到自己與顧骞還能坐在一起用這副玉棋對弈,果然是天意弄人啊。她坐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神慢慢平靜下來。兩人猜了子,淩雪珺執白,顧骞執黑,便開始厮殺起來。
淩欽與羅霖則坐在一旁觀戰。
可羅霖此時哪有心思看棋?想到自己來了郡主府裏,坐了半晌,連淩玉柔的影子都沒看到,心裏跟貓抓似的。實在忍不住,他偷偷對着淩欽問道:“阿欽,怎麽二姑娘沒來看棋?”
此時,淩欽一顆心都在棋盤上。看着棋盤上的局勢風潮暗湧,正是興起之時,便随口應道:“玉柔一早便去了覃夫人那裏,今天會晚點回來。”
什麽?羅霖目瞪口呆,自己這一回又白跑路了?玉柔不會是知道自己要來,故意躲着自己吧?一想到這裏,羅霖心裏更是愁苦,一個人坐在一邊生了會兒悶氣,實在無聊,只好收回心思,仔細觀看淩雪珺與顧骞下棋。
一開始,羅霖因為心頭挂着玉柔,沒怎麽看淩雪珺與顧骞下棋,如今知道見玉柔無望,也就仔細觀起棋來。這一看,他才發覺淩雪珺今日在棋盤上的表現,與那日在草廬時,簡直判若兩人,不僅出招兇狠,而且招招直撲顧骞要害。好在顧骞也是個中高手,防守得滴水不漏,總會在險相環生之時化險為夷,任淩雪珺用盡十八般武藝,也拿他無可奈何。
一盤棋看下來,羅霖的心情跟着局勢跌宕起伏,驚出了一身汗。那棋盤兩端的人,卻是神色自若。
兩人一直下到最後,都沒人認負。最後淩欽數了子,淩雪珺與顧骞下成了和局。
淩雪珺一愣。上回在靈覺寺已經與他下了一盤和棋了,怎麽這回又下了和棋?這,這也太玄了吧?
一想到自己沒有能夠勝顧骞,贏得玉棋,淩雪珺心頭也有幾分遺憾。正在她暗自神傷之時,顧骞将棋子撿進棋笥裏,蓋好,再裝進盒子,然後将盒子推到她面前,說道:“三姑娘,這棋便交給你了。”
聞言,淩雪珺一愣,問道:“我并未勝你,為何将棋給我?”
顧骞笑道:“在下先前說過,若不能勝姑娘,就要将玉棋贈與姑娘。如今你我二人下成和棋,自然沒有勝過姑娘,這棋也理所當然歸姑娘所有了。”
淩雪珺一呆:“這……”
顧骞微微一笑:“三姑娘,記得收好。”
淩雪珺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未能勝過公子,不可受之。”說着便将棋推了回去。
“規矩我一開始便定下了,三姑娘與郡主也是同意的。”顧骞微笑着說道,“若三姑娘不肯要這棋,倒是顯得在下言而無信了。”
淩雪珺雖然很想要這玉棋,但與顧骞下了一盤和棋便贏得了這副棋,她總覺得不太好。于是,她對着顧骞說道:“博弈的彩頭,一向都是由勝者所得。雪珺未能勝出,自然不可接受。”
“可我一開始便說過,我不能勝過三姑娘,便算三姑娘勝。”顧骞态度堅決。
“哪有這樣的說法啊?”淩雪珺有些哭笑不得。
“我說有便有!”說着顧骞将玉棋又推到了淩雪珺的面前。
“不行。”淩雪珺又要把棋推回去。
正在這時,羅霖輕笑道:“哎,你們倆都不要這副棋,我可拿了哦。”說着,羅霖便伸出手要去搶那棋。
“把你的手拿開!”淩欽在羅霖的手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把棋又推回了淩雪珺面前,說道,“既然阿骞說輸給你了,你也別客氣了,便收下吧。”
淩欽早發現顧骞對淩雪珺不一般,既然他要用這棋來讨好自家妹子,而淩雪珺又似乎很想這棋,那就收下吧。
淩雪珺确實很想要這副承載着自己許多前世回憶的玉棋,見淩欽出來說話了,也就順水推舟道:“那,那雪珺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顧骞笑得燦然:“三姑娘客氣了。”
看顧骞輸掉了玉棋,還一臉歡欣的模樣,羅霖感覺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淩雪珺盒子交給候在一旁邊的青芽,然後站起身來,對着淩欽說道:“四哥,我也該回去了。”
“嗯。”淩欽點了點頭,“你回去吧。”
淩雪珺站起身來,與着顧骞、羅霖二人行禮道別,便回了詠荷院。
一進屋,她便叫青芽把門關上,讓自己一個人呆在屋裏。她坐到案前,看着那裝着玉棋的盒子,猶豫了半晌,然後伸出手,從盒子裏取出那副玉棋。一見到這玉棋,前世種種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心頭一時不禁感慨萬千。
她慢慢打開瓷笥,手伸進笥中,輕輕摸着那棋子,感覺着冰涼柔滑的觸感在自己手指尖上滑動着。她閉上眼,拈起一枚棋子,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正拿着棋子再與顧骞對弈。
突然,她眼前又出現了顧骞紅着眼罵自己是蛇蠍毒婦的模樣。她心頭一驚,人便醒了過來。
為什麽又想起他了?淩雪珺,別再犯傻了。你可千萬別被他用這副玉棋收買了,他這人最慣于做表面功夫,對誰都是這般溫潤如玉的模樣。
想到這裏,淩雪珺趕緊把棋笥又放回了盒子裏,然後将盒子壓在了箱底。
沒有得到這玉棋的時候,想要得到。可如今到了自己手裏,又覺得睹物傷情,還不如不要。葉公好龍,說的就是自己這樣吧?
進了六月,天氣也越來越熱。就算放了冰在屋子裏,也快感覺不到一絲涼氣了。
老百姓怕熱,皇帝也怕熱。到六月中旬的時候,皇帝便決定前往雲延山避暑。
雲延山雖然距京城不到二百裏,但那裏山高水闊,林深草密,就算在涼晶也極其涼爽。因而,北朝歷代皇帝每到六月中旬便會前往雲延山去避暑。
為了便于大臣們侍駕,在雲延山行宮四周,也修了許多避暑山莊,用于給随行的官員及其家屬居住。明慧郡主與太後、皇帝關系親厚,自然每年都在随行的人員名單之中。
皇帝避暑,一向是六月去,九月回,而三年一次的秋闱卻是在八月舉行。因而,今年要參加鄉試的淩欽只能留在京城。原本明慧郡主也打算留下來陪淩欽的,奈何太後舍不得她,她便只得随太後、皇帝一行前往雲延山。她又放心不下淩欽,便讓淩昌謹留在京城陪伴淩欽,自己只帶淩钰、淩玉柔和淩雪珺三人前往雲延山。
當晚,明慧郡主便把家裏的人都叫到了和風院,将自己的安排告知了衆人,并讓淩钰和淩玉柔、淩雪珺兄妹三人收拾好衣物用品,兩日後便随皇帝的車駕一起出發。
淩欽雖然很想去雲延山,不過,這近二百裏路,一去一來太耽擱時間了,因而,他也只得聽從母親的安排留在京城。
淩欽要侍駕,本來就要前去雲延山,淩玉柔怕熱,能去雲延山避暑自然也是歡喜的。不過,淩雪珺卻是一臉猶豫,看了看明慧郡主,似乎有話要說。
明慧郡主見狀,問道:“雪珺,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淩雪珺擡起頭來,咬了咬唇,怯聲說道:“郡主,雪珺可以不去雲延山留在京城嗎?”
明慧郡主一愣,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去雲延山?”
淩雪珺低聲說道:“此去雲延山,可有近兩百裏呢,雪珺不喜歡坐車。不如,就讓雪珺就留在京城吧。反正三個月後,郡主與二姐也就回來了。”
明慧郡主搖了搖頭,說道:“那怎麽行?我與玉柔去了雲延山,這府裏便剩你伯父與阿欽在,讓你一個姑娘家單獨與他們在一起,那怎麽成?你與玉柔,都必須與我在一道走。”
“是啊。”淩昌謹撫了撫颌下的胡須,說道,“雪珺,你還是聽郡主的話,随她一起去雲延山吧。這家裏沒有女性長輩,你是不能留下的,我和阿欽,再是你的伯父兄長,你單獨留下來與我們在一起,那也是不妥的。”
淩雪珺也知道,明慧郡主走了,自己與淩昌謹、淩欽一起留在府裏,确實不妥,可她就是對雲延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真的再也不想去那個地方。可事到如今,明慧郡主與淩昌謹都如此說了,她也不能再有異議,只好點頭應道:“那雪珺便聽郡主與伯父的安排便是。”
明慧郡主一聽,這才颔首微笑。
當夜,淩雪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前世的雲延山之行,改變了她、顧骞與吳翎三個人的命運。這一世,去了雲延山,自己的命運還會再一會被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