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沈伯琅下了樓梯,來到了二樓的主卧,他擡手敲了門,門內有人答應了句,他便推門而入。

“家主。”

“沒有接到花辭?”

晏非啞着嗓音問道,沈伯琅将房門合上,嗅到緊閉的房內有一股煙草絲燒焦的味道,他低頭咳嗽了聲。

“抱歉。”晏非撚滅了煙絲,将旱煙管擱在茶幾上。

沈伯琅道:“花辭并不在家中,家裏只有他父親一人,我們沒有權力對生人采取強制的措施,所以我只把曲程程一人帶了回來。”

晏非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将袍角掖好,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留聲機面前,他換了唱片,将唱針擱好,喇叭裏便放出了戲文的唱腔。這是他常聽的一出戲,越劇《盤妻索妻》中的一折,一聽便知道他又在想念夫人了。

“娘子到來我未曾遠迎,望娘子恕罪。”

“既稱夫妻,何必客氣。”

“啊,娘子,請來見禮。”

“家無常禮,不見也罷。”

“請坐。”

“随便坐罷。”

沈伯琅垂下眼睑,提醒道:“這世上何止是同名同姓,即使是同副相貌的人也不在少數,她并不一定是夫人。”

晏非将唱針一提,梁玉書的唱腔戛然而止,道:“我當初上天入地都尋不着她的魂魄,本該放棄的,只是這世上偏生有了長生殿,那是個非同尋常的去處,伯琅,所以我才存了一絲妄想,渴求在這人世上還能見她一面,同她道聲抱歉。”

他輕輕将唱針一落,此時已換到謝玉霞的戲詞:“你可知各人生于世,非常人有非常事,非常事有非常情,這非常情你又何必知?”

晏非的命令随之而來:“你和不晴取了定靈鐘來,無論如何,那花辭一非常人,二有聚魂鈴,決不能叫她在外流落,否則不知又要起什麽禍端。”又道,“符家的人還住着嗎?”

沈伯琅道:“今早還沒有離開的打算。”

“倒是賴上了。”

沈伯琅道:“陰司內部如今關系也是錯結盤根的,不得不要開始站隊了。”

晏非輕笑:“站隊?他們倒是忘了當初是誰把陰司一手帶起的。”

屋內的搖鈴響了,曲程程還記得沈伯琅的指示便下樓去餐廳吃飯,沒有人過來招呼她,她也不敢找人來招呼,因而在等到推開餐廳大門的剎那,便被餐廳裏的人給吓了一跳。

晏非沒有下樓吃飯,因此坐在正首的是沈伯琅,而在左手第一位的是不晴,她并不是要吃飯的模樣,桌前沒有餐具只放了一杯水。而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很矜貴的少年,穿着一套深黑色的西裝,梳着一絲不茍的大背頭,只在額前留下兩绺頭發。

沈伯琅招呼曲程程坐下,少年偏頭看了眼她,問道:“晏家新招的人?”開口是很純正的京腔片子。

“是家主的客人。”沈伯琅沒有給兩人互相介紹的意思,他大約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少年便自己作了介紹:“你好,我是符減,符箓的符,減少的減。”

曲程程敏銳地察覺到了符減應該是晏非的同類人,頓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誤入狼窩的小白兔。

不晴懶懶地道:“開飯吧。”

符減明知故問:“晏非不用餐嗎?”

沈伯琅對答如流:“事實上家主還未起身,待會兒請仆人将餐盤端到卧室裏吃便可以了。”

開胃菜已經端了上來,符減挖着魚子醬道:“我在府上叨擾多時,今日也該告辭,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賞臉見晏非一面?”

沈伯琅依舊滴水不漏:“等我和家主報備了,确定他沒有其他行程之後再給小家主答複。”

仆人撤了盤子上了例蘑菇奶油湯,符減笑了一下,道:“你猜我能不能看到晏非在做什麽?聽戲還是抽旱煙?”他擡手,覆在湯上,在曲程程的驚訝的目光之中,不晴将手裏的水杯飛了過去。

符減擡起另一只手,他只是稍稍用力地在空中一抓,那玻璃杯咔擦一聲破碎,水傾斜而出,但不過半秒,便被團成了雲的模樣,将炸開的碎玻璃柔和地托住。

“這麽緊張做什麽?”

符減凝眉一笑,語氣卻不是很客氣。

沈伯琅自始至終都在淡定地喝湯,似乎對眼前的打鬥視而不見,只是現在提醒了一句:“好好吃飯,不要鬧。”他的視線掃了過來,道,“符家什麽時候能以水探靈了?”

符減懶懶地道:“符家不能總是從前不入流的符家吧。”他轉頭看曲程程笑道,“晏家這麽忙,估計沒有什麽時間照顧你了,不如讓我來幫忙吧,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

曲程程打量了沈伯琅和不晴的神色,他們似乎很習慣符減搭讪小姑娘。

“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麽毛病,還得要沈先生幫忙診斷。”

符減道:“不就是個魂游的毛病嗎,怕什麽?”

曲程程便沒了主意,沈伯琅适時解圍,道:“曲姑娘的情況特殊,家主等閑下來了自然會照顧曲姑娘。”

符減啧啧道:“這怎麽就開始防起我來了呢?”

不晴冷哼道:“因為你招人嫌。”

這頓午餐終于吃完了,曲程程已經僵出了身汗。她率先從餐廳出來,正看到晏非從左側的樓梯上下來,扶着欄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符減呢?”

符減慢悠悠地晃了出來,道:“終于記起我了?”

晏非看着他,沒有什麽客氣的:“上來,去書房。”

符減擡步上樓,不晴手攬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沈伯琅在她身邊輕聲道:“家主有自己的主意,你不必操心。”

符減進了書房,把門在身後扣上。

晏非用腳踢過來一條椅子,道:“坐。”

符減搭眼一看,見茶幾上放着一套茶具,便笑道:“你能給我煎壺茶嗎?”

晏非胳膊搭在那把椅子上,道:“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符減聳了聳肩,在椅子上坐下,道:“張家下個月組的會議,你肯賞臉去嗎?”

晏非道:“張家和百裏家聯手,沖着把陰司洗牌而來,這架子都擺好了,我沒可能不去。更何況,陰司之後的長生殿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當初便有盟約,無論如何,長生殿都不能開。”

符減道:“長生殿究竟是個什麽地方?我聽爸爸提起長生殿的口氣很不好,卻總是諱莫如深的模樣,倒是鬧得我起了好奇心。”

晏非挑了挑眉,道:“你要見?”

符減道:“現在符家當家做主的是我,不是我爸爸,無論之前我爸和你之間有什麽情誼,那都是你們之間的事,我處事不會顧慮這些,更何況,比起我們三家,你們晏家才是從長生殿裏得益的那一家,如今你們得益了,卻不肯讓我們開長生殿,這算什麽道理。”

晏非輕笑,道:“真是年輕,這銳氣看着叫人羨慕。”

符減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和沈伯琅從二十世紀長壽至今,達成了我們渴求的願景,甚至還違背了我們的盟約,身邊還帶着一個似魄似人的不晴?這多叫人羨慕。”

晏非道:“你再待兩天,等我閑了,我帶你去一趟長生殿。”

符減手指點着膝蓋,道:“那姑娘是怎麽回事?僅僅是魂游何必特意将她帶回來?”

晏非道:“她體質特殊,我活了這麽久還沒見過一個魂散了卻不影響生活的。”

“只是普通魂游怎麽了……”

“不是普通魂游,而是魂魄都碎了,而且更多的是團在身體裏,沒有多少溜出去的,你說奇不奇?”

符減道:“唔,的确是個很好的研究對象。”

研究對象曲程程尚對書房裏的談話不知情,她吃完午餐回了屋裏便沒了事幹,百無聊懶的在床上躺着打算睡個午覺。誰料只是腦袋挨了枕頭便即刻入了夢,夢中烏漆墨黑的一片,只有遠處才有些光亮。

曲程程束手無措地站了會兒,還是覺得向那光亮走去,只是腳一動,便覺底下一空,她整個身子都墜了下去。曲程程正慌張着,忽然聽得一陣鈴铛聲,也是神奇這鈴铛聲一響,她的腳下便忽然瓷實了,她甚至還嘗試着墊了墊腳,沒問題,于是曲程程便放心大膽地往前走了。

循着鈴铛聲過去,她驚訝地發現站在前方等着的是花辭。

花辭的左手搖鈴,右手捏着一縷魂絲,道:“我回了杭城大學找見了你的魂絲,便試了試,沒有想到還真是成功了。”

曲程程楞了一下,道:“你去了哪兒?我醒過來之後就一直在找你,你怎麽不告而別,我都沒來得及好好謝你。”

花辭道:“晏家的人是不是在找我?”

曲程程點了點頭。

花辭頓了一下,道:“你聽到了什麽其他的消息嗎?”

曲程程搖了搖頭,花辭自言自語,道:“也是,他們當然不會輕易地讓你知道了。”她一頓,終于想起來該囑咐曲程程一聲,便道,“找個機會離開,陰司的人都不是善茬。”

花辭道:“他們那裏除了晏家的人還有符減,你認識符減嗎?”

“哦,有名的花花公子。”花辭道,“你遠他一些。”

曲程程想,符減那條件的,肯定也看不上她。只是花辭叫她早些走,不知道怎麽的,比起晏非她更相信同樣不怎麽熟悉的花辭,于是覺得該找個機會偷偷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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