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沈伯琅伸手把曲程程攙扶了起來。
房間裏的落地窗簾都拉開來了,室內陽光充足,曲程程摸了摸臉上,甚至還有些被太陽曬燙的感覺。她回頭看自己方才躺着的那把懶椅,上面蓋着一塊毯子,明明最普通不過,但是幾乎叫她産生了幻覺,以為自己在雲端處漫步。
沈伯琅讓曲程程回過了神,他遞過來六張用訂書機裝訂起來的A4紙,示意曲程程仔細看一遍:“這是六天來你的魂魄完整情況。”
曲程程注意到沈伯琅已經戴上了他那副幾乎不曾脫下的白色絲質手套,便道:“你的手是不是能碰到魂靈?”
沈伯琅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平靜着神色将手套檢查了一遍,确定它穿戴完整,方才點了點頭。
曲程程道:“你的手看上去應該很好看,可惜從來沒看到過它的真面目。”
沈伯琅颔首,道:“以後總有機會的。”
那六張A4紙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字,曲程程又注意到沈伯琅的是用毛筆寫的字,蠅頭小楷寫得很端正。她掃了眼書桌,果然看見桌上有一套很完整的文房四寶。
沈伯琅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釋道:“其實毛筆寫字很麻煩,但我還是喜歡用毛筆寫字,因為那會給我很踏實的安全感。”
曲程程道:“現在市面上有一款毛筆是事先在筆囊裏裝好了墨水,可以像普通的簽字筆那樣使用,并不需要時刻帶着硯臺和墨水,我以前練字時常用的,你下次可以買來試一試。”
沈伯琅的目光沉靜了許多,他道:“在必要的時候,我并不迂腐,自然會用鋼筆或者水性筆,只是用毛病寫字總能慰藉我的思鄉之情。”
“思鄉之情?”
沈伯琅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了,忙道:“這幾天治療下來你的魂魄差不多都回來了,現在已經能與常人一般生活了。我已經很耽誤你回學校上課了,下午或者明天,你定個時間,我安排車送你回學校。”他說着,走到書桌前,從第一層的抽屜裏取出名片夾,他取了一張名片遞給曲程程,道,“這是我的聯系,無論以後遇上什麽事,又或者畢業之後想來陰司就職,只要聯系我,我幫你安排解決。”
“陰司……就職?”曲程程覺得相當的魔幻,“我能幫上什麽忙?”
沈伯琅道:“你有你的魂魄即可,它真得很強大。”
曲程程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陣惡寒的感覺,她沒來由地想起了花辭的提醒,那時她警告說陰司裏沒什麽好人,曲程程可能還是幾分懷疑幾分信,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魂魄是她活下去的根本,也是她之所以為她的原因,沈伯琅要她的魂魄幹什麽,沒了魂魄就是行屍走肉了啊。
于是曲程程迅速做了決定:“下午就走吧。”
離開晏家後,曲程程嘗試着和花辭聯絡,但她就像是人間消匿了般,微信不回,貼吧不回帖子,打電話給花爸爸也是一問三不知,簡直要讓曲程程開始懷疑起來究竟有沒有花辭這個人。
花辭的日子并不好過,那天和晏非一別之後,原以為只要晏家不上門來找麻煩,她好歹還能有幾天安生日子可以過,于是也沒有走遠,就近找了家連鎖酒店,訂了一個月的房間,又在附近的便利店找了個臨時工的工作,打算先湊合地把日子過下去再說。
只是可惜,她方才在酒店住下,便遇上了個麻煩。
那天她正在便利店裏值夜班,淩晨兩三點,別說路人了,即使是過路的車輛也是星星兩兩的,她打着哈欠,把手機支在桌上看無聊的綜藝打發時間——畫面裏一個明星正聲情并茂地唱着歌,引得臺下的粉絲發出一聲聲的尖叫,不過大約是花辭的眼睛比較尖,即使是困得眼皮黏搭在一處,還是察覺到了畫面裏明星的口型和歌詞有些對不上。
花辭正在嘀咕着導播怎麽不知道切個遠景,這麽大的破綻卻還拼命地切近景,擺明了是為了昭告天下這位大明星假唱了啊。正在這時候,她聽得玻璃門外傳來一陣空氣被尖銳劃破的聲音,下意識地往回看時,感應的玻璃門還來不及做出迎客的反應便被一團黑影砸出了一個破碎的大洞。
那團黑影直逼花辭而來。
花辭橫手拔開幽枉,唰地一擋,正好抵住了一口利牙。
那團黑影終于面目清晰了起來,他的帽子和圍巾都掉了,只剩下了一件裹身的風衣。頭發稀疏,眉毛根本沒有,一雙眼睛暴突在外,饑渴地看着花辭,嘴唇外翻,露出的牙齒銳利得像頭野獸。
生死人,她的同類,現在正被她身上的怨氣所吸引,想要将她撕成碎片,吞裹入腹。
花辭才剛要動手反抗,忽然察覺到這生死人身上有長長的鞭痕,一看便是在激烈的打鬥中掙脫出來的,保不齊身後還追逐着煩人的執行局。花辭不用花太多的時間思考,迅速做出了決定,她随手提起放在桌上的電話向生死人的眼睛上砸去,這為她争取了兩秒的時間,也正在這時,花辭抽回了幽枉,麻利地将其插回刀鞘裏,而後一卷身,往雜物間滾去,且在生死人趕到的前一刻将雜物間的門鎖上。
果然不出所料,便利店裏很快來了執行員,花辭沉默地蹲在地上,靠着鐵門,用雙手抱着膝蓋,聽執行員将生死人虐殺。
“這裏的店員呢?”
是個男人的聲音,花辭小心翼翼地往雜物堆裏靠,而後将還算整齊的頭發放下來披散在肩頭,想盡力地做出受了驚吓的模樣。
“大概在這裏?”
雜物間的門被推了一把,沒有開。
“在這裏了。”
“得把他帶出來,去做心理疏導。”
這是陰司的傳統,倘若無關人員被卷進了不該被他們知曉的事件之中,他們都要把無關人員強制帶回做心理疏導,讓無關人員徹底忘了這件事。
心理疏導只是美化的說法,确切來說是靈魂幹預。
門外已經在開門了,執行員手法娴熟,很快用一根鐵絲就把緊閉的鐵門打開,站在門外的男人一眼看到了花辭。
“Hi,girl!”
他不無輕佻地打招呼。
“符減,正常點。”
那女人走到了門口,店裏的燈将她照得清清楚楚的,是不晴。
花辭忽然覺得自己方才的舉措是真的蠢,她重新把自己的頭發紮了起來,道:“是我。”
不晴眯着眼睛,嘴角帶了個輕蔑的笑。
“見過這樣的生死人嗎?”不晴看着符減,“要不要玩一玩?”
符減驚訝地挑起了眉頭,上下将不晴打量了一遍,道:“竟然還有這樣的生死人。”
不晴當然聽說過符家的名字,只是這确實是她第一回知道符減,但即使如此,她心裏也很明白,能讓不晴親自陪出來狩獵的,絕非一般人,莫說是殺了符減,即使是傷了符減,她大約能招到符家的追殺。
符減卻相當的不知趣,他沒有放過不晴的打算,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吃過水鞭嗎?”
花辭想到了門外的同伴,沉默且緩慢地搖了搖頭。
不晴道:“你慢慢玩。”她輕輕把符減推進了雜貨鋪,準備把鐵門關上,花辭手疾眼快,立刻飛過去一道符箓,燃了把陰火,不晴一燙,手便從門把上松開。但那把陰火并沒有完,反而沿着這道門板滾了圈。
“以符招火?”符減驚訝,“這不是你們晏家才會的招數嗎?”
不晴沒吭聲,但花辭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本身就沒有門派,都是雜學,什麽保命學什麽,管他晏家符家的。
“現在殺你,有點可惜了。”符減笑眯眯的樣子,他擡手飛過來一張銀行卡,“這卡裏的錢就算是陪你的店的損失,不晴,我們走。”
不晴雖然不大情願,但還是跟着符減走了。
花辭的後背出了一身的汗,不晴并不避諱她的身份,雖然也沒打算将這身份昭告天下,卻也是很有興趣的想要各路執行員都知道這身份。如果從前她還能靠着一副人的皮囊在這世間蒙混過關,但現在有了不晴這豁口,便已經是決然不能了。
而那些知道了花辭身份的執行員勢必如符減,像看一只好玩的獵物一樣看着她——“現在殺你,有點可惜了”,那便留着你,看你能撐幾天。
第二天,花辭把便利店的工作掃了尾,破壞了監控錄像後把銀行卡交給了店長,然後辭職退房,盡可能地離開杭城。但是很可惜的是,頭一晚她便被兩個執行員纏上了。
那兩個執行員穿着和符減同色系的制服,她猜測是符家的人。因而即使心裏再不情願,下手的時候還是留了分寸——一旦她殺了執行員,那招來的就不單單是符家人了。
好容易從這場惡鬥中脫身,她又即刻北上,但當晚在夜行的大巴上就被另外兩個執行員堵了。她忽然明白了,應該是不晴的傑作,晏非曾經讓她探過自己的位置,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能這麽成功,但同時顯而易見的是,無論如何,流浪到天涯海角,不晴都能把她挖出來。
于是,又一個晚上,花辭索性就找了個沒什麽人的鄉下田野,等着符家的人來了。她思索了一整個白天,終于想明白了,無論殺不殺執行員,只要不晴在,她都是茍活。而殺了不晴,更會招到晏家的追殺——在這樣的絕路下,左右都是茍活,倒不如活得更潇灑些,既然執行員不叫她好好生活,那她就叫他們不要活着好了。
誰料,那天晚上,轎車緩緩停下,下來的卻是符減和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