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9

花辭真正意義上的同類,其實只有恨生一個,因為只有他們是完整的健全的。而比起恨生來說,花辭更完美,她甚至具備了恨生所沒有的正向情感,所以恨生經常感嘆,倘若陰司的人把花辭捉回去在實驗室裏鎖上個十年八年的沒準還真能叫他們探得長生的秘密。

而對于其他的“同類”,花辭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賦予他們“人”字,用更确切的說法,更像是上帝沒有完成的殘缺品。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白天潛伏在城市裏,等夜間了才會披上大衣圍上圍巾戴好帽子遮住殘缺的身體,然後在城市裏穿梭,尋找魄、怨氣、厲鬼,無論哪一樣,都是他們活下去的食物。

花辭見過他們捕獵的場景,既殘忍又肮髒,大多是偵查到了獵物後,沒有符箓或者鈴铛輔助,直接張開嘴巴露出尖銳的牙齒——這是件奇事,他們再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半張臉都沒了,但總會有一口鋒利的牙齒,這大約是上天對他們最後的憐憫了——他們饑渴難耐地便沖着獵物撲去,死死地用牙齒咬住獵物,然後不顧禮儀風度地開始狼吞虎咽起來,縱然獵物會反過來制服他們,但他們總是無所謂,只要有口吃的,哪怕被打的只剩下一口牙齒了,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開。

花辭也見過陰司料理他們的場景,毫無憐憫可言,即使執行員們口口聲聲稱他們為“生死人”,但他們的神色是輕松,并沒有絲毫殺人的心理負擔,常常吃着泡泡糖或者吹着口哨就把所有的“生死人”都處理了。他們笑嘻嘻的,把這同樣地稱作打獵,還會四處攀比,詢問對方今天獵殺了多少的老鼠。

老鼠,沒錯,這就是花辭活下去的身份地位。

晏非擡眼,看着鑽進車廂裏的符減,冷冷地提醒他:“別去打擾不晴,她已經向我投訴了你好幾回了。”

符減笑笑,倒是怪起了晏非來:“都怪你,把我晾在一旁三四天,現在才想起要帶我去長生殿,我無聊嘛。那個叫曲程程的小姑娘每天都被沈伯琅帶去治她的毛病,我除了不晴,也沒人聊啊,要不,你把你家裏的仆人換了?”

晏非笑了笑,道:“我可以請你下車嗎?”

符減便坐直了身子,總算是有了嚴肅的樣子,道:“長生殿常年緊閉,你沒有會過那裏兩家,哪來的鑰匙?”

晏非道:“哦,我沒和你說過我每年冬至都會去一趟嗎?”

符減瞪大了眼睛,啧啧嘆道:“怨不得張謙死命要拉着百裏正寧來組團把你拉下馬了,換我處在張謙的位置上也會死命地把你拉下來。”

晏非沉默了會兒,道:“令尊看來是從來沒有和你談過關于我的事了。”

符減嗤了聲,道:“我看我爸是胳膊肘往外拐,說他向符家倒不如說是晏家的手下。”

晏非低頭咳嗽了聲,符減忙擺擺手,道:“我只是開了個玩笑。”

晏非道:“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不然早就叫你滾下去了。”

“我的夫人大半成的可能是葬身在了長生殿,”晏非閉了閉眼睛才緩緩地開口,“我把晏家所有的死有餘辜的人都在長生殿殺了,抽離了他們的靈魂,将他們制作成了魄偶,就是你在我家看到的那些仆人。懂了嗎?如果不讓我回長生殿,我無處可祭拜。”

符減微微眯起了眼睛,陰司四個家主,晏非是最溫和最人畜無害的那個,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符減都有些看不起晏非,卻不曾想這短短的幾句話便掀起了一段腥風血雨的往事。更何況,又是弑親這種事,尋常人根本做不出,果然,能領導一個家族又在陰司裏占據一席之地的都是心狠手辣的非常之輩。

不過,更引起符減注意的還是:“你為了一個女人殺了你們全家?”

晏家道:“當然不僅僅如此,我殺他們是因為當初正是家父和張開平一手建造了長生殿。”

這是從未聽過的消息,符減沉吟了會兒:“所以你長生不老正是因為長生殿?那張謙沒有說錯,長生殿的确是個有用的去處。”

“我希望等你見過了長生殿,就會打消這樣的念頭。”

晏非說完便頭靠在枕上開始閉目養神起來,其實從方才談起晏家往事開始,晏非的情緒便波動得厲害,他很需要一個時間去緩一緩,由此把不斷地在腦海中閃現的殺戮場面壓下去。

車在路上悄無聲息地走着,一直到符減坐得腰背酸痛開始懷疑起來究竟今天能不能到達長生殿時,車終于停了,停在一家小區門前。

符減驚訝地推門下車,晏非帶着他進了保安室,保安室裏有兩個保安,他們身材魁梧到保安服套在身上總有一種扣子要崩壞的感覺。他們看到晏非進來,忙起身摘帽道:“晏先生。”

晏非将身子讓開,給他們看清了符減,介紹道:“這是符家的小家主符減,你們認識一下。”

符減會意:“原來是陰司的人。”

頭一個保安便遞過來一本冊子和一支筆,道:“麻煩晏先生和符先生寫下名字。”

晏非很快簽了名字,把冊子轉手遞給符減後,符減道:“只是簽個名嗎?這長生殿也太好進了。”

晏非袖手催他簽名,又道:“我帶你見一次,出來後再告訴我下回願不願意一個人來。”

符減訝異,乖乖地在冊子上簽完名,保安将冊子接過,道:“晏先生,符先生,兩位請稍等,我給百裏先生與張先生打個電話。”

晏非擺手一副随意的樣子,符減不關心這些程序只是站在玻璃窗前看起小區裏的住戶們走來走去,有剛買菜回來的,有剛下班回來的,也有開車出門的,他看了會兒,方對晏非道:“這裏真是個小區啊。”

“騙你的。”

符減撇撇嘴。

晏非道:“長生殿占地面積太大,現如今科技發達,總要想個法子才能把它遮掩過去,否則如果真叫常人知道了長生殿所在,豈不是要信仰和秩序都大亂?”他的手敲了敲窗玻璃,道,“當年為了在地上造□□可是費了我好些功夫。”

話音剛落,保安挂了電話,把懸在腰帶上的鑰匙解下來遞給晏非:“抱歉,讓兩位先生久等了。”

晏非笑道:“工作辛苦了。”

晏非帶符減重新坐回了車子上,司機把車子開往地下停車場後,把車子停好,晏非又帶着符減下車,兩人往電梯走去。晏非估摸了下位置,在按鈕盤上方一寸的地方,用鑰匙劃開了一個大約是按鈕盤四分之一寬的正方形,然後将割裂的鐵片取了下來,把保安給的那把鑰匙插進鐵片下露出的凹槽裏,晏非輕輕地把鑰匙往下一按,電梯便往底下墜了下去。

等電梯停穩後,晏非拔下鑰匙,把先前取出的鐵片重新摁回了原處。

“我現在終于明白了你說的煞費苦心究竟是到了什麽地步了。”

這世界多的是生物化靈,死物卻很難,要化出這般聽話的鐵靈,倘若沒有幾十把習慣殺戮的名劍是決計做不到的。

“其實費這些心思倒不如把這長生殿給端了才更安全。”

電梯門緩緩地打開,沒有任何的緩沖,符減便直面了這傳說中的長生殿。

第一個感覺便是壓抑,無處可逃的壓抑,他甚至沒有看清裏面的陳設便被阻擋在電梯內,難以踏出一步。

“你一直在問長生殿,這就是長生殿。”晏非站在一片血紅中,轉過身看他,“這裏死了不知多少的人,你看,連我們都受不了了。”

聽他這樣說,符減卻是沒有看出他有任何神态不對勁的地方,似乎他對這壓抑已經習以為常到回家拜訪了。

符減冷靜了會兒即使身體和神經再不适,他還是強迫自己邁出了一步,誰料腳剛剛沾地,便聽到耳邊響起了嘶吼的哭喊聲,那叫聲慘烈得使符減眼前似乎升騰起了一副地獄燃火,生靈拼命探出雙手掙紮着向上,但火終于還是漫過了頭頂的畫面。他呼吸越來越沉重,踉跄着退回了長生殿,不能承受般倚着轎壁坐下。

“這裏從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人間慘景都不能形容了。”

晏非擡起頭看着遠方似乎要聳入雲霄的銅柱,柱上捆着鎖鏈,而鎖鏈裹挾之處依稀留下了個血紅的人影。

他看着看着,眼角便流下血淚來,染得那層緋紅更加豔麗。

符減叫他:“你趕緊進來,那外頭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長生殿是一個讓人覺得活着是痛苦的地方。”他的聲音缥缈地像是亡靈在吟唱,“可那時所有的人都以為,只要活着便還有希望。”

符減扶着轎壁起身,靜靜地聽着他說。

“這裏每天都在發生着虐殺和實驗,看到那根柱子和鎖鏈了嗎?從前鎖鏈上擺滿了聚魂鈴,聚魂鈴一搖,産生于此地角角落落的怨氣便被引到了這根銅柱上,銅柱上的人被綁着生生受着怨氣地啃食,等到他命懸一線時,再将他投到屍池裏去。”

“那屍池是個蠱池,只有最厲害最殘忍的生死人才能站起來,但如果他們成不了真正的人,便會被送到石門之後,送去解剖和實驗,這樣大家才能得到更精準的數據,以此來改變下一次怨氣輸送的多少,投入屍池的時間,以及屍池裏該有多少的生死人。”

“符減,這世上真的有地獄,而我活着,就是是在替晏家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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