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有行人車輛。她委屈地看着我,兩眼淚光。

一天,我們拉上個醉酒的大漢,躺在後座喃喃自語,馬姑娘激動地說:“大哥,你是東北人不?”大漢登時清醒,叫道:“是呦!”他倆狂喜地聊了很久,到達目的地後,馬姑娘跟下了車,從此再沒回來。

我的第二位陪車,來自內蒙古草原,一位寬臉姑娘。每天早晨,她豪情萬丈地帶着三瓶白酒上車,到晚上收工時已爛醉如泥。

寬肩姑娘晚上住在我家,我倆相安無事。雖然她醉得不省人事,攤躺的身形卻有着山巒的靜寂,含蓄着無窮力量,每每看得我膽戰心驚。

一天,一位醉漢上了我們的車,她興奮地大叫:“大哥,你喝多了吧?”那人怒吼:“沒有!”但他倆還是聊了起來,到達目的地後,寬臉姑娘跟下了車,自此音訊全無。

失去了陪車的我,不敢再開快車,不敢出現在熙攘的白天,當我的車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行駛在深夜的街面,還是出了事故,撞倒了一位行人,她剛剛走出冷飲店,正是我數日前相逢的骨感女子。

她躺在車下,衣裙翻起,性感迷人地死去。

作為肇事者,我聽到自己一聲冷笑:“讓鞋油廠長來收屍吧。”就将她從車下搬離,駕車揚長而去。行駛了兩百米,想起她曾許諾将眼睛給我,于是我調轉車頭開了回去。

遠遠望見路面上一塊黑暗的起伏,那是她冰冷的肉體。當距離她還有一百米時,我的呼吸停頓,她肉體的暗影貼地伸展,慢慢站起,在車燈的光明中,舉起右手,叫了聲:“的士。”

她記不清誰撞了她,視我為救命恩人。她說:“恩人,到你那去吧。”我說:“我今天沒有五百塊錢。”她說:“我傷成這樣,就算你有,我也不敢要了。”

她傷得很重,全身骨折,痛得難以入眠,向我哀求:“講個故事吧。”我給她講了個白俄的故事,并沒有将她的疼痛分散,後來,我發現寬臉姑娘遺留下的一瓶酒,給她灌下,她打了個酒嗝終于睡去。

第二天早晨,她精神飽滿地醒來,我問:“怎麽樣?”她:“全好了。”我:“怎麽可能?”她:“我就這麽賤。”

上海的清晨是一片焦躁的蒸汽,侵入室內,将視線模糊,骨感女子的臉呈現出獸類的勃勃表情,據說游逛在野外的獸類跌傷了筋骨,可以自行治愈。也許她的眼睛給了我,還會再長出一只。

她像貓一樣,添着自己的傷口,令我産生将她殺死的沖動。捧着她尚有溫度的眼睛趕往醫院,重獲光明的我便不必歸家與父母同住。世祖在西藏中路犯下滔天罪行,一百四十年後,我的家仍在西藏中路。

我現在的所居是半地下室的一居室樓房,月租七百,處于上海的城鄉結合部,一個河南口音的熙攘世界。我的窗戶露出地面,陽光純淨地躺在室內,表現着它溫暖的本性——遠離父母,這是我從小的志願。

卧在床上的骨感女孩出現要說話的征兆,當一絲暧昧的音節剛剛脫離她的口唇,我的脖頸撞擊上她的咽喉——

我的生活中罕見文字,閱讀僅止于一本歷史刊物,是雙月刊,很難買到。最近一期的封面是豔舞女郎,上身尚存一只歐奴琳牌胸罩(這是我唯一識得的胸罩品牌),标題是《紀念南京大屠殺專刊》,其中對一個日本鬼子的采訪令我過目不忘。

“狗屎”在日本是一個姓,他的名字叫狗屎權一郎,年輕時在南京奸殺婦女二十一人,現今已老得敗絮一般,坐在輪椅裏動彈不得。狗屎權一郎說他每次都是先對女人捅上一刀,再把她糟踏,與一個瀕臨死亡的女人作愛,快感是正常情況下的五至六倍。記者聽完便血壓升高,難怪這本雜志會屢屢脫銷。

壓迫在骨感女子的身上,傾聽着她剛剛愈合的骨節重新爆裂的聲音,我泯滅了心中家庭的幻像。

她的眼睛一直瞪着我,睜得越來越大,這便是我想要的東西,距離如此之近。她的身體越來越渙散,也許不必殘忍地挖掘,她的眼睛便會自行脫落。

我向着我的目的奮力奔馳,猛然右眼深處的神經一陣劇痛,仿佛被狠狠拽了一下。捂着臉,我跳起,床上的她如同一個溺水者,兩臂猶自在虛空裏胡亂地攀抓。

她寧靜後,關切地詢問:“你怎麽了?”我挪開臉上的手掌,右眼中的她是一團白色的光影。我說:“我的一只眼,就要瞎了。”

我的話語引發了她女性的全部溫情,憐憫地望了我許久後,輕聲說:“要不要再來一次,這次我不要錢。”我說:“不不,我給。”

她在我家住了兩天,我欠了她三千塊錢。

她具有職業水準,當我疲憊不堪時仍活力不減,蹦下床走來走去。她利用兩天裏的間歇時間,将我的歷史雜志全部看完,邊看邊對我發出調皮的壞笑。她對我的右眼非常好奇,總撥開我的眼皮,拿着電筒照射,當見到瞳孔上生出的絲狀異物,驚得“哎呀”一聲,過了一會,還要再看。

大概是兩天裏的一個傍晚,她撐着我的眼皮,發出哀嘆:“以後我叫你博爾赫斯吧。”見我一臉茫然,就嚴肅解釋:“博爾赫斯是拉美異域的一個作家,熱衷研究神秘文化,據說達到通靈的程度,幾乎參悟了人類全部的奧秘,他和你有一個同樣的特征——右眼失明。”

雖然她看我的歷史雜志時顯露出閱讀能力,我還是為一個野雞對博爾赫斯的了解感到驚訝。

兩日過後,她拿着我寫的欠條輕盈離去,十分鐘後再次敲門,疑慮地說:“真能還我嗎?我還是呆在你家等着你去掙錢吧!”說完便踢掉鞋子,蹦到了床上。出于職業本能,一躺在床上,她就恢複了坦然,舒展出一個惬意的造型,大大方方地說:“我在你家要白吃白住。”

她離去的時候,我原本不該地有一絲惆悵,而對于她的歸來,我反應迅速,說:“那怎麽行,把鞋油廠長置于何地?”她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許久,在她停止笑聲的時候,我感覺到我的嘴邊也有一絲笑容。

笑得有些猙獰,她的去而複返,令一件事情變得可能——得到她的眼睛。我問:“你真的患有晚期癌症?”她:“如果有鞋油廠長,我就有晚期癌症。”

一切跡象表明,“鞋油廠長”是她的一個職業術語,不知有多少人上當受騙。那麽就只能這樣了,将她殺死——

我說:“我的右眼近乎失明,出車掙錢,必有危險,不如你當我的陪車吧,代替我的右眼。”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有一種近似于感動的神情,也許她以為我要像愛護眼睛一樣地将她愛護,如此這般地一想,我也有些感動。

兩天沒有開車了,同事們可能以為我已死在某一條街道。當我帶着她行駛在上海回旋的高架,相逢上許多同事的車輛,它們接連地向我靠近,見到駕駛艙右側的她,無不亂晃着倉皇而去。

她是個漂亮姑娘,在半搖的車窗後有一種特殊的媚俏。

我的計劃是,如此這般地行駛到深夜,用扳手鉗朝她的後腦砸下,再将車撞在高架底柱,僞造出一場車禍,掌握住她必死的最後時刻将她送到醫院,當醫生搶救無效發出懊惱的嘆息,我提出建議:“正好我有只眼睛出了問題,不如——”

所擔心的是,醫生不見得給我,可能還有關于遺體的種種法律,所以在中午吃飯時,我對她說:“給我寫個遺囑吧。”她眯起一只眼睛,詭笑地問我:“什麽?”

女人越現代越好,因為現代女性對生活充滿游戲感,不管說什麽,只要離奇,都會取得她們的歡心。她用唇膏在一張餐巾紙上寫下遺囑:“我的眼睛歸你。”

我們吃飯的地方是出租車司機的餐點,我所有的同事都在,圍攏着一車平板三輪的盒飯。我們蹲在地上,一陣風吹來,所有人都調轉了後背。在轉身的時刻,她将遺囑遞到我手中,浮現出柔弱神情,也許餐巾紙上的字跡是“我歸你了”的原意,如此一想,我不由得伸出手臂,将她的肩頭摟住。

身後立刻響起一片轟鳴,那是同事們啧啧的贊嘆,她回頭白了一眼,嘟囔道:“起什麽哄呀!”便将頭縮進我的手臂。

她的遺囑疊成方正的一塊揣進我上衣的口袋,心髒之上。飯後開工,她不再和我交談,儀器般機械地報告右方的情況,如此這般地行駛了整整一個下午,天空終于出現黑暗的跡象。

在21點43分,打車的是一個醉漢,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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