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抵應了那句“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清明雨詩句,清晨七點的時候,外面就下起了淅瀝小雨。

等顧堯岑和林草草起床收拾時,外面的雨雖然停了,但到處都是濕噠噠的,天也不似昨天明朗,籠着灰蒙蒙的水霧。

林草草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又困又累,起床後就臭着一張臉,一看到外面這陰沉沉的天,随口就抱怨了一句,“最讨厭這種天氣了。”

“哪能天天是晴天?”顧堯岑把剛剛西餐廳服務生送上來的牛奶推到了林草草面前,自己端着咖啡抿了一口,“還有十五分鐘時間,我們就要出發了,快點吃。”

林草草順着顧堯岑的手指,視線一點點挪到顧堯岑的臉上,不知是母老虎真休息好,還是精致的妝容把昨晚的疲态都掩去了,總之現在映入她眼簾的一張臉容光煥發。

“你看着我做什麽?”注意到林草草打量的視線,顧堯岑把送到唇邊的三明治又拿開了一點,“對了,咱們等會就不辦理退房,等掃墓回來後,我們再回酒店歇一晚,明天再回G市。”

林草草挪開視線,端着牛奶咕嚕一口就喝了之後,才點了點頭,“我沒意見。”

“沒意見那就這樣安排了,吃好東西我們就直接出發,這些行李也不要收拾了。”

在房間裏用過早餐後,兩人就匆匆往林草草的伯父家趕。

這些小縣城的交通雖沒大城市那麽發達方便,但人少車也少,顧堯岑一直擔心的堵車情況并沒有發生,除了在大橋的入口,交警在那限流,等了幾分鐘之外,之後的路都是暢通無阻。

只是下了高速後,她們必須經過的那條馬路坑坑窪窪,走兩步就颠簸一下,開到最後,顧堯岑也真的來了脾氣,倒不是心疼自己的豪車,是她開得太費力了,車身再次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後,她實在忍不住,朝林草草開口問了一句:“這條馬路都是這樣?還是只有這一段?”

這條路就是這座小縣城裏有名的“跑跑”路,原本是叫相思路的,但一直坑坑窪窪,補好又壞,不管是什麽車經過,就是一颠一波的,于是當地人就把這路叫做“跑跑”路。

跑跑是這裏的方言,原本是用來形容人不着調。

“快了,就快到了……”林草草沒有直接回答,主要是不好意思,她在這個縣城生活了這麽多年,對這樣的路況早已習以為常,但随着車子的反複颠簸,身旁開車人的氣壓越來越低,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點什麽。

顧堯岑一聽她這話,就猜這裏的路況好不到哪裏去,只能沉默者繼續往前開。

林草草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早知道我就應該提早告訴你,咱們租個面包車回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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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堯岑睨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心疼這車?林草草,你可能對我的身家有所誤解,雖然比不得那些名家富豪,但對這樣一件一兩百萬的東西還不至于當寶貝疙瘩地供奉着。”

“不是,我是看你很喜歡這車……”

顧堯岑沉默了一下,語氣也随着緩了緩,“我對車沒有追求,喜歡談不上,不過是有些合眼緣。”

林草草咬了咬唇瓣,沒有回話,餘光注意到車窗外的一個店面時,她神色亮了亮,指着那個店面朝顧堯岑道:“到了,就從那個志宏超市進去。”

顧堯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盯着店面那個寫在雨篷布上面的“志宏超市”四個字,再一看整個店面,就在外面擺放了一個玻璃櫥櫃,放了些小東西和煙酒,外加挂的黃黃紅紅的錢紙,顧堯岑的神情別提有多一言難盡了。

從這個所謂的超市拐過去,不到兩分鐘,林草草就指着不遠處的一棟三層小洋樓給她看,“到了,那個就是我伯父家。”

顧堯岑點了點頭,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今天堂哥他們應該都會回來,怕是院子裏停不下這麽多車了,要不咱們把車開到上面的那塊空地上去,這裏就是供這裏的人擺放外來車輛的,也更好倒車。”

顧堯岑四下看了看,對此沒有意見,“那你就在這裏等我,我把車停到上面去。”說着,顧堯岑就把車門解了鎖。

林草草背上自己的書包,下了車,站在原地等着顧堯岑。

顧堯岑停好車後,又打開後備箱,将早已讓秘書準備好的東西提了出來。

“這是什麽?”林草草看她兩手不空,趕緊跟上去幫她拿過一些,看清了包裝禮袋上的那些字後,她心中無端有些酸澀,隔了片刻才故作自然道:“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出發那天,讓秘書準備的。”顧堯岑實話實說,這個小妻子不是心甘情願娶的,但該有的禮數,她這麽多年的修養不允許她做出失禮的舉動來。

林草草垂眸,雖然不是親手準備,但肯定顧堯岑還是有這份心,也許對母老虎來說,不過是随口的客套,但對她來說,就是一份被人看重的感動。

“顧堯岑。”

“嗯。”

顧堯岑等了片刻,沒聽到下文,不由偏頭去看林草草,只見不良少女正對着自己笑,她莫名其妙,“怎麽了?”

“沒怎麽。”林草草說着,又指了指就在眼前的三層小洋樓,“就是提醒你一句,我伯父家到了。”

顧堯岑點了點頭,在大門前,特地落後她一步遠,讓她先進去。

進了大門,院子裏堆了兩堆沙子,幾個大約四五歲的小孩子正抓着沙子在相互嬉鬧,看到林草草她們進來,個頭最高的男孩子抓着一團沙子就扔在了林草草身上,“爺爺奶奶,快來看啊,狗尾巴草回來了。”

“林子琪,你幹什麽?”林草草又氣又急,當着顧堯岑的面,還有些尴尬,朝那小孩子兇了一句,又趕緊拍打着身上的沙子,朝顧堯岑道:“這是我堂哥的孩子。”

顧堯岑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個扔沙子的小孩,什麽都沒說,只是空出一只手來,幫着林草草把她身上沒清理幹淨的沙子拂去。

“我自己來。”林草草真的是尴尬的要命,趕緊躲開了顧堯岑的手,又朝那小孩子兇了過去,“再敢亂扔沙子,小心我揍你……”

她話一落下,就從屋中傳來了一道尖銳的聲音,“我看誰敢揍琪琪。”

緊接着,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婦女就走了出來,“林草草,我看你是如今有人撐腰了,翅膀就……”中年婦女邊罵邊朝林草草和顧堯岑看過來,當她的視線對上顧堯岑時,不知怎地,突然就息了聲。

“伯母。”她不罵罵咧咧了,林草草暗自松了口氣,趕緊朝她打着招呼,然後給顧堯岑介紹,“這是我伯母。”給顧堯岑介紹完了,再轉向那婦女,“伯母,這是我……姐姐,你們叫她堯岑就好了。”

林草草的爸爸林有為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面一個哥哥林有才,這中年婦女就是伯父林有才的老婆段翠雲。

聽完林草草的介紹,本就站在臺階上的段翠雲更是端着下巴,居高臨下地把顧堯岑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終落在她們兩人手上的東西時,輕哼一聲,“來者是客,進來吧。”

林草草攥緊了手裏的禮品袋,深吸一口氣,才扯了一抹笑,看向顧堯岑,“姐姐,走吧。”

段翠雲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草草,一邊唇角勾起,顯得本就刻薄的一張臉更加難看,“啧啧,聽說你媽媽的朋友是把你接去了G市,果然,到了大都市,倒是要懂禮多了。”

林草草鼻尖驀地一酸,眼睛瞬間濕潤起來,她微微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想哭,并不是因為伯母對她的态度讓她難過,這麽多年來,伯母對她的刻薄比這更過分的比比皆是,小時候任打任罵,後來長大了,她也渾身是刺,惹毛了她,她也敢對罵對打,那些傷心難過在相看兩厭裏早已消磨殆盡殆盡。

她只是,覺得難堪。

當着顧堯岑的面,她覺得難堪,她甚至都不敢去看身後的人。

“伯母這句話還真是說對了。”随着這句話落入林草草耳裏時,緊握成拳的手也被一個溫熱的手心包裹了起來。

林草草渾身顫了一下,不敢擡頭去看身側的人,只敢低頭偷偷去看緊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她又聽見她的母老虎老婆對她伯母說:“我們草草離開這裏,就變成了一個乖巧又懂禮的好姑娘。伯母要不要考慮也把您的孫子送去G市好好教育一下,不然這樣的品行,怕是出去确實容易被人揍呢。”

段翠雲噎了一下,但打量了顧堯岑一眼,想了想,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壓了回去,轉而道:“如何教育孩子是我們自家的事,不勞煩外人費心了。”

顧堯岑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伯母想多了,我倒是沒有費心,只是我這個外人對您孫子的言行,十分能感同身受,所以出于好心,提點您一句。”

段翠雲哼了一聲,“你這個客倒是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客人。”

顧堯岑笑了笑,沒再說話了。

她當然知曉初次登門,就這般與人争鋒相對是失禮了,但禮尚往來,禮數自然要留給知禮的人。

這棟小洋樓雖然三層,但只有二樓才精裝修了,一樓和三樓都只是按了地板和粉白了牆面。

跟着段翠雲上了樓後,樓上客廳的談笑聲就清晰了起來,從喧嚣的聲音來看,可以看出人不少。

不過,顧堯岑聽得不是很清楚,因為其中夾雜了很多方言,她聽不懂。

林草草卻是能聽懂的,那些話裏十句裏頭有九句是在吹捧着她的堂哥,她的堂哥是他們整個家族裏學歷最高的,還是出國留過學的人,現在好像是在S市這個同G市一樣的大都市的某個跨國公司上班,據說年薪百萬。

有了這麽一個有出息的人,這些旁親也上趕着來讨好人,像掃墓祭祖這樣的事定然是以他們家馬首是瞻的。

那些谄媚俗套的話一點點落進林草草耳朵裏,她突然有些……後悔,後悔真讓顧堯岑來了。

果然,推開門,客廳不僅坐滿了人,還站滿了人,坐在正位的就是抽着煙的大伯父,沙發的另一邊就是坐着她堂哥一家,準确的說,是堂哥後來組建的新家。

段翠雲領着她們兩個上去了,屋子裏的人也只有那位新嫂子明蘭看到了她,起身朝她打招呼,“草草回來了,快來坐。”

随着明蘭的話落,大夥這才把視線投注到了林草草和顧堯岑身上,面對衆人的打量,林草草下意識地看了顧堯岑一眼,好在對方神情還算正常,她朝明蘭先叫了聲嫂子,找了個地方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又轉身叫了幾個比較親近的長輩,這才同那些長輩介紹顧堯岑,“這是接我走的宋姨的女兒,這次陪我回來的。”

至于名字和這些不是那麽重要的人,林草草不想介紹了。

比起刻薄的伯母,伯父和堂哥算是和善了,都熱情地招呼她們坐,林草草也不想顧堯岑被冷落了,拉着她坐在了她嫂子明蘭身邊特地給她們空出來的地方。

“伯父,咱們什麽時候去?”寒暄了幾句後,林草草就主動問起掃墓的事。她從前就沒把這裏當過家,如今更不會把這裏當家。

“怎麽,才離開這麽幾個月,就不把這裏當自家了?”正給她們倒熱茶過來的段翠雲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句嘴,被林有才瞪了一眼,這才閉了嘴。

林草草與這個伯母積怨已久,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的話,倒是身邊的顧堯岑主動開了口,“草草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學習任務緊迫,不能耽擱。”

“确實。”聽到她開口,剛剛起身給林草草她們空座位的林揚擡頭看了她一眼,附和了一句,又擡頭朝段翠雲說道:“媽,你也催催妹妹,這都什麽時候了,草草都回來了,她怎麽還沒回來?”

說話的人就是林草草那個厲害的堂哥。

“催什麽催,都說了,這次你妹妹婆家那邊要來很多人去他們的老祖宗墓地掃墓,隆重着了。”段翠雲說着又睨了一眼林草草,“剛剛等都等得,現在就等不得了。”

這個意有所指,林草草就裝聽不明白,只是朝林有才道:“伯父,既然這樣,那我帶着姐姐四下轉轉,她頭一次來,肯定好奇的。”

顧堯岑也跟着她起身,“第一次來這裏,是有些好奇。”

客人都這麽說了,林有才只得同意,“那行,你們也別走太遠了,免得到時找不到人。”

“我知道的。”

說罷,林草草就拉着顧堯岑下了樓,到了外面,兩人都一時相顧無言,兩人沉默着走到停車的地方,林草草才深吸一口氣,朝顧堯岑道:“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嗯?”

林草草卻不解釋了,而是又端着下巴朝她道:“不過,不許攜恩圖報。”

顧堯岑沉默了一秒,随即輕笑,“嗯,我記住了,不攜恩圖報。”

林草草表情誇張地松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皺了一下,又道:“你去車裏面歇一下,我去報個小仇。”

“報仇?”

“剛剛那個讨厭鬼扔我沙子,還罵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顧堯岑來了興趣:“怎麽報仇?”

林草草一臉恨恨,“當然是揍他一頓。”

顧堯岑笑了,果然和不良少女。

她一笑,林草草也跟着笑了,“不過,你說得對,他被伯母教歪了,就算我不揍他,以後到外面,也少不得被人揍,這樣一想,我心裏又爽了。”

顧堯岑偏頭去看她,“那你也是被你伯母教歪了嗎?”

“胡說,我明明根正苗紅。”

“上次是誰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讓我去局子裏領人?”

“那……那都過去了,以後……肯定不會歪了。”

“學乖了?”

“有你在,我能不學乖嗎?”

林草草最後一句話被突如其來的汽車鳴笛聲包裹了,顧堯岑一個字都沒聽清楚,等前面過來的十來輛豪華小車都停下來後,顧堯岑才偏頭去看林草草,“你剛剛說什麽?”

不過,問完,她也無心聽林草草說什麽了,所有的心神就落在了從第二輛車上下來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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