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 本就因為倒時差的緣故而睡不好的顧堯岑, 還做了一夜亂七八糟夢後, 清晨醒來時,整個人都是飄的, 但想到林草草的事情, 也沒心思賴床。
下樓的時候, 正看到不良少女背着書包在門口換鞋, 顯然是準備去學校了,她放下揉太陽穴的手,出聲叫住了人,“林草草。”
“哎……”林草草聞聲回頭看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眉眼舒展地多開懷,“你醒了啊?”
顧堯岑點了點頭,快步下了樓,“你等我一下, 我送你去學校。”
寵愛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林草草掏了掏耳朵, 想了想, 遠遠地對着顧堯岑揮了揮手, 然後對着她比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顧堯岑,這是什麽?”
“……什麽這是什麽?”
“愛心啊。”
“……”顧堯岑當然知道這是愛心。
“我都懷疑你是在夢游,你居然要送我去學校!!!”林草草又彎腰去穿鞋子, “你那麽忙,再說我又不是第一天去學校,不用你送了。”
“今天……”顧堯岑走到她身邊,“不一樣。”
林草草心裏麻酥酥的,她知道顧堯岑是什麽意思,說實話,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其實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若無其事地去面對老師和學生。
然而,長這麽大,顧堯岑還是第一個這麽維護她的人,對她這麽信任并寄予期待的人,她不想讓她失望。
林草草藥藥唇瓣,擡起頭來時,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嗨,有什麽不一樣的。”
顧堯岑盯着她的眼睛,過了片刻,才垂下眼,“反正我今天可以不用去公司,不忙。”
林草草的手指緊攥到一起,從學前班到小學三年級,她都是在離家一百米遠的破學校度過的,每次開學,都是跟着其他孩子的家長去學校,三年級之後,她就能自己去學校了。
長這麽大,除了宋女士開學第一天問要不要送她去學校,還從沒有人說要送她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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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寵愛,讓人無法拒絕。
林草草掙紮了很久,才踟蹰道:“你……真的不忙啊?”
顧堯岑點了點頭,看她不急着出門了,又朝廚房走去,她習慣晨起喝水。
林草草猶豫了一下,又換了家居鞋,跟着她去了廚房,“顧堯岑,你要不要喝咖啡啊?”
“嗯。”
“特濃還是……”
“都可以。”
林草草打開了咖啡機預熱,等了一會,又拿了牛奶出來,“我學會自制拿鐵了,你要嘗嘗嗎?”
顧堯岑放下水杯,偏頭朝她點了點下巴,“那我期待一下?”
林草草挑挑眉,踮起腳從櫥架上拿了一個拿鐵杯,一邊嘀咕,一邊手忙腳亂地忙活着,顧堯岑就坐在餐桌上,撐着頭看着她。
隔了十來分鐘,林草草才把分層明顯的拿鐵端到了顧堯岑面前,眉梢間跳躍着活波的得意之色,“看,我厲害吧?”
顧堯岑只是笑了一下,盯着拿鐵杯打量了兩眼,才輕啓唇瓣,“還不錯。”
雖然比上不足,但對新手來說,能讓自制拿鐵分層明顯均勻也不容易。
林草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轉身去給她端早餐,“蘇姨出門去買菜了,她說早點去菜市場,買點新鮮的,順便鍛煉鍛煉身體……”
顧堯岑聽着林草草說話,一手拿着勺子慢慢把分層明顯的咖啡攪勻了,淺啜了一口,眼神看向窗外越來越亮的天色,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的夢境。
前半夜的夢中,她是一只兇猛無比的老虎,她窩邊的石頭縫壓着一顆嫩黃的小草,每次看到她,那棵小草就瑟瑟發抖,“你……你能不能別吃我?我不跟你争空氣,也不跟你争太陽,我只要……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她嚎一嗓子,那棵小草就萎了。
随着她不搭理這小草,這小草越來越肆無忌憚,她有一天躺在石頭上曬太陽,迷迷瞪瞪之際,竟然聽到這棵草和周圍的小草吹噓:“哎哎哎,你們都讓開點,我家那只母老虎可兇了,別在這當着陽光和空氣,小心她把你們都吃了……”
“你就瞎說吧,老虎吃兔子,吃山羊……吃吃我們的那些敵人,她才不吃草了。”
“你們才瞎說……她就是吃草的……我說她吃草,她就是吃草的……”
“切,憑什麽你說吃草就是吃草啊?”
“因為……因為她是我家的母老虎……”
前半夜的夢,在這裏戛然而止,因為夢中她在石頭上聽着這棵草石破天驚的話驚得翻了個身,差點從石頭上掉了下來,這一翻身她就醒了。
顧堯岑想起夢中那只兇巴巴的老虎就是自己,她整個人就有點不太好,再看在她面前走來走去的林草草,那“虎初威冷,使草懼之”八個大字又浮現到了她腦海。
忍了又忍,顧堯岑還是沒忍住,抿了一口咖啡,猶猶豫豫道:“林草草,我問你個事。”
“什麽事?”
“我對你很不友好嗎?就……就剛開始的時候?”
這猝不及防的一問,林草草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想起以前母老虎對自己的愛搭不理,她就覺得憋屈,“難道你覺得你剛開始對我很好?我現在都還記得你去局子裏把我領回來的那副表情。”
林草草說着,就斂了情緒,端着下巴,板着臉,居高臨下地掃視一圈,随即眉頭一皺,眼裏的嫌棄一閃而過,然後擡手掃了一下頭發,“林草草,還不快出來。”
顧堯岑被她這一系列的表情弄得有些懵,直到聽到她最後的那句話,才反應過來,除了意外,她還有些震驚,她竟然不知當時不良少女把她所有的細微表情都捕捉到了,還記在心底這麽久。
顧堯岑垂眸攪拌着咖啡,沉吟了小會,才緩慢地開了口:“那時接到蘇姨的電話……我很生氣……”
“我看出來了。”林草草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你那時肯定覺得我讓你特別丢臉。”
說丢臉……她并不覺得,那時她正在和公司高層開會,商議今年的新項目,蘇姨锲而不舍地連打了三個電話,急急告訴她,不良少女在校外和人打群架被帶走了。
連着開了三個小時的會議,本就讓她頭疼不已,一聽蘇姨這電話,她的心情可想而知了,她狠心地想不管,先讓人吃點苦頭受點教訓再說,但到了晚上八點,她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又憋着氣去領人了。
那個時候的自己,看到被打得鼻青臉腫,和一衆染着五顏六色的少年蹲在角落時,她真的是生氣的,很生氣。
“林草草,對我來說,臉面都是自己掙來的,雖然你是我的合法妻子……也許這麽說不近人情,但對來說,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你是什麽樣的人,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我不會去幹涉,也無權幹涉。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有需要的時候,幫你一把,就像這次的事,最終還是要你親自去打臉,明白嗎?”
林草草看着她,對她的話,似懂,又非懂,垂眸想了許久,才揚眉去看她,“顧堯岑,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會成為我的依靠,要我自己努力嗎?”
顧堯岑猶豫了一下,“也可以這麽理解。你可以把你的脆弱給我看,但卻要你自己學會勇敢。”
林草草笑了,“顧堯岑,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像你一樣,教會我這麽殘酷的道理。”
他們,只會給她說溫柔的道理,做殘酷的事。
“人生就是這樣,當你勇敢,所向披靡時,你會看到圍在你身邊的都是好人。而當你懦弱,什麽都沒有時,你會發現你身邊的人都充滿惡意。父母也好,情人也好,能給到的守護和陪伴總是有限的。”
顧堯岑笑了一下,覺得在這樣一個早上和不良少女這麽心平氣和地說這樣的人生哲理十分讓人匪夷所思,她擡眸看向林草草,窗外突破雲層的朝陽已經開始溫柔地照射大地,帶着晨曦的微涼光線透過窗,照在背着光的不良少女的後腦勺,又從她耳畔跑出幾縷,把不良少女耳垂和臉頰上細細的茸毛都照得亮晶晶的。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看到了林草草真實的模樣,是夢中那株被壓在石頭下卻依舊能茁壯成長的小草。
堅強不屈,蛻變後,自信美好。
林草草也看着她,看她修剪的細長的眉,看她帶着淺笑的鳳眼,“顧堯岑。”
“嗯。”
“你這番話是把我當孩子教育,還是把我當你的妻子教育?”
“……有差別嗎?”
“有。”
“什麽差別?”
“如果是孩子,我不想聽。”
“為什麽?”
“那樣……我總覺得咱們倆是在亂……輩份的結婚……”
顧堯岑差點被嗆到,捂着唇咳了兩聲,才一臉一言難盡地看着她,随即看了下時間,拿了一塊三明治,起身朝外走去,“時間不早了,我去樓上換個衣服,咱們就要出發了。”
林草草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縮了縮脖子,而後竊笑一聲:嘿嘿,原來母老虎是這麽經不起戲谑的啊……
顧堯岑做事一向麻利,不到一刻鐘,就精神抖擻地下了樓,看林草草在洗盤子,朝她招呼了一聲,“走吧,這些留給蘇姨就行。”
林草草點了點頭,把最後一個盤子沖洗了放在擱碗架上晾水,胡亂擦了一下,才跑到門口換鞋。
她讨了蘇姨歡喜的優點之一就是勤快,她自小寄人籬下,一般的家務自然要被使喚着做,這麽多年來,她也習慣了,到了這裏也不把自己當大小姐,沒事就幫蘇姨搭把手。
工作日的早上有點堵車,等到早自習結束了,兩人才到了校門口。
“顧堯岑,就送到這裏吧,這會正是早餐時,學校裏人多了。”
顧堯岑看着裏面的人來人往,猶豫了一下,才把車往一邊停去,看到林草草已經迫不及待地去解安全帶了,她踩了剎車,“林草草,今天考試加油。”
林草草握了握拳,“嗯,我要打腫他們的臉。”
顧堯岑忍俊不禁,彎腰從一旁的方格裏偷偷找了找,“把你的左手伸過來。”
“幹嘛?”
“你伸過來。”
林草草表情不情不願的,但手卻聽話地伸了過去。顧堯岑盯着她的左手看了好一會,才把藏在手心的貼紙拿了出來,怕她覺察到自己的意圖跑了,她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然後用牙齒把貼膜撕了下來,快速地将皮卡丘的小貼紙貼在了她的手臂上,“去吧,皮卡丘。”
林草草差點笑岔氣,忍了又忍,“你幼不幼稚啊?”
“不許撕下來,時間緊迫,只找到這個。”顧堯岑又在貼紙上按了一下,“你不是說緊張分不清左右手嗎?分不清的時候看看這個貼紙,皮卡丘在左,筆在右。”
“皮卡丘在左,筆在右。”
“對,皮卡丘在左,筆在右。”
“顧堯岑。”
“嗯?”
林草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要不要鼓勵一下我啊?”
“嗯,林草草肯定會打腫他們的臉。”
“還有呢?”
“還有,一定要加油。”
“還有呢?”
“沒有了。”顧堯岑看着她,見她欲言又止,眼神的灼灼光華慢慢退卻,突然就于心不忍起來,手指動了一下,她閉了閉眼,“閉上眼睛……”
臉頰仿佛被羽毛滑過,林草草咬着唇瓣,拿着書包飛快地下了車,跑出了幾步遠,又回頭看向顧堯岑,“我肯定會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