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近洲那句話,夜裏讓姜唯失眠了。
她清楚陸近洲說的是實情,否則兩人非親非故,陸近洲根本沒有幫她的理由。是她自作多情了,陸近洲不過是秉持着良心底線出面說了兩句話,她偏偏要往男女情感處帶。
沒見過這麽饑渴的。
但,不知怎麽的,姜唯總覺得可惜,那麽好的一個人,倘若拍完戲,就很難有機會再遇見了。而她,又要回到原來的生活去,窩在家裏,吃着嚴格規定好熱量的食物,穿着禮服,見不想見的人,參加不願意參加的派對。
他們會成為兩條線,短暫地交集之後,就是永遠地往各自方向走去,她是南北,陸近洲是西東。
她很不舍得。
次日開工,羅清詩倒是在,只是見到姜唯很尴尬。她面對着記者迎上來的鏡頭,想到經紀人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說點爆點新聞,吸引大家的目光,所以才有了鏡頭面前很沒有腦子的發言。
雖然經紀人安慰她,黑紅也是紅,在這個新人層出不窮的時代,能黑紅也是走大運的一件事。但說實話,被人罵了一個晚上并不好受,尤其是姜唯的粉絲戰鬥力十分強,羅清詩現下倒是有點同情起了被全網黑的姜唯。
但是,她現在的心情根本沒有辦法和姜唯表達,姜唯只要看到她神情就會冷下來,那副樣子,只差開口挑明了。
羅清詩的經紀人并不在意,還在撺掇她:“想辦法把姜唯弄生氣,到時候我把素材給營銷號,你不僅能洗白,知名度還會往上蹿。”
羅清詩怔了怔,還在猶豫,經紀人又在旁道:“新的劇本談得不是很順利,你知道的,入圍的那幾個女演員就屬你知名度最低。”
羅清詩看她,經紀人道:“你不想做也可以,回頭去請你男朋友往劇組裏砸錢,讓你帶資進組。”
羅清詩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可能,他摳得很,連昨天展會都是我把他伺候舒服了他才答應帶我去的。”
經紀人啧了聲:“這種男人你還跟着做什麽。”
羅清詩眼裏有狼狽,尴尬,也有不甘,她道:“我沒有門路啊……”她的目光掃過了正在背臺詞的姜唯,目光一頓,道,“試試就試試。”
只是要接近姜唯并不容易,尤其是昨天羅清詩鬧了一出,別說是小助理了,全劇組的人都緊緊地盯着她,生怕戲都拍得差不多了,兩位主演偏偏鬧了矛盾。別的還好說,如果姜唯生起氣來要求換演員,那之前拍的那些可都浪費了。
于是,在全員都盯着的情況下,羅清詩戲外根本摸不到接近姜唯的機會。
但是好在,兩人是有對手戲的,劇裏再親熱的姐妹,也會安排上一場撕逼大戰,只是編劇很快安排和好罷了。不過因為本劇從頭到尾走小清新路線,羅清詩研究了會兒,發現這場戲也不過是兩人起了争執,不會動手。
那就只能逼得姜唯動手了。
她費了心思,終于找到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通過給自己制造小動作表現角色的氣氛時,将一杯熱茶往姜唯的臉上潑了過去。
那杯茶,還冒着熱氣,滾燙滾燙的,即使姜唯躲得快,但仍有小半杯潑在了她的臉上,登時,整張臉都紅了。
全場有一瞬間的安靜,連羅清詩都蒙了,她知道這是杯熱茶,卻不知道是剛剛燒開水,滾開的茶從臉上滾落,帶起了細小的水泡,讓姜唯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可羅清詩渾身發涼,她驚慌失措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為,我以為這杯水是涼的。”
小助理吼她:“冒着熱氣呢,你沒有看到?”
導演也慌了,這戲拍到一半女主毀容了可不行:“這怎麽回事,這,誰把熱水放在片場了,啊?”
羅清詩的經紀人也過來道歉,又瞪羅清詩:“再入戲,也要有分寸。”
輕輕巧巧的,妄圖把整件事往入戲發現推去。
沒人理會她們,劇組迅速叫了車,要去醫院——姜唯是演員,唯恐臉上落了疤痕,只能送去醫院治療。
姜唯用涼水沖過臉之後,才坐上了車,她捂着那張滿是水泡的臉,嘆氣:“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小助理忿忿的:“羅清詩絕對是故意的。”
姜唯怔愣了會兒,她沒有多說什麽,只讓小助理聯系了肖敬——這是個絕佳的公關機會,羅清詩想要踩她上位,那便不要怪她翻臉,抽羅清詩巴掌。
小助理一路護着她挂號,看着醫生幫她處理了臉上的傷疤,又去取了藥,方才道:“姐,以後這樣的劇組不要待了,太受委屈了。”
姜唯笑了笑,她臉上戴着口罩,遮去大半的面容,道:“我知道。”
女主角在拍戲拍到一半的時候被女配用一杯開水潑成了中度燙傷,還偏巧在臉上這樣關鍵的位置,再聯系羅清詩采訪裏的陰陽怪氣,足夠引得網上一片喧嘩。
肖敬賣慘的文案都發了出去,至于傷情,需要姜唯回賓館後,親自向粉絲展示。這樣的配合,兩人早已輕車熟路,無需多言。
等到回到酒店,電梯門一打開,又見陸近洲,他看到姜唯并沒有多少意外,只是伸手摁住開門鍵,倒是姜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助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姜唯想到臉上戴了口罩,陸近洲是看不到她現在糟糕的面容,而且一直在外面站着不進電梯又很怪,于是只好低着頭,希望垂下的頭發和口罩能遮住自己的五官,走進了電梯。
陸近洲的口吻很平常,道:“我刷到網上的新聞了,沒事吧?”
小助理道:“還好,小心護理是不會留下傷疤的,只是劇組要停工了。”
陸近洲嗯了聲,道:“停工也是羅清詩的錯,劇組可以追究她的責任,和姜唯沒有關系。”
接下來,電梯裏沉默了下來。
姜唯貼着轎壁站着,自始至終沒有搭話。
等到了樓層,陸近洲也就出去了。
小助理嘀咕了聲:“這麽遲了,剛才陸近洲出去做什麽了。”
姜唯并不關心陸近洲出去做什麽,她只關心那張引以為傲的臉什麽時候能恢複。這兩天合作的品牌都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她的傷勢,他們并不關心姜唯的傷情如何,只是要判斷姜唯的傷能不能讓他們繼續合作下去。
很殘忍,也很現實,偏偏還不能把不滿流露在外,姜唯對品牌方都客氣地回答了問題,不停地重複着“只是中度燙傷,抹幾天藥膏就好,醫生也說了不會留疤,小傷還要麻煩您來關心我,真是不好意思了”諸如此類的話。
有些心力憔悴。
這還只是中度燙傷呢,往後如果不小心得了什麽病,各個還不是要避之不及。
這樣的生活,她有些不想過了,可又渴望着鎂光燈,不舍得離開。
姜唯在房間裏窩了四五天,渾身都要發黴了,陸近洲終于想到要來看她一眼。前幾日,劇組的人魚貫地來了好幾撥,總不見陸近洲的身影,姜唯還在想他什麽時候這麽冷漠了,可真當陸近洲來了,她又十分不願意見面。
臉上的水泡雖然消了好些,但畢竟沒有好全,依然難看。
陸近洲在房間外按着門鈴,小助理看了好幾眼始終沒有動靜的姜唯,最後自作主張地打開了門。
姜唯條件反射地把剛剛攃完藥膏的臉埋入了抱枕之中,急得小助理來拉她:“姐,剛攃完藥膏呢。”
姜唯皺着眉頭,道:“那麽難看的一張臉,沒有什麽好見的。”
小助理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陸近洲,陸近洲對着她搖了搖頭,她便沒有說什麽,只是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很漂亮。”
姜唯愣了一下,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不太懂得該如何誇贊別人的美貌,但你的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
姜唯仍然沒有擡頭,道:“你騙人啊,娛樂圈裏美女滿地走,我從來沒有進過前十。”
媒體給她的評價是,美則美矣,沒有靈魂。而且她美得太中規中矩,并不大殺四方,至于氣質……一個木頭美人能有什麽氣質。
“我是說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一雙瞳人剪秋水,啊,這是用來形容男子的,不如說明
眸善睐。”陸近洲道,“我很喜歡你的眼睛。”
姜唯不由地笑了:“真巧,陸近洲,我也很喜歡你的眼睛。”
陸近洲微微怔愣,他一時竟然找不到話回,只是沉默地看着姜唯。
姜唯嘆息,依然沒有把頭擡起來:“我知道你是來關心我的,我也很感謝你的關心,但是現在我真不想見你……你們。我習慣給你們看我最好的樣子了,所以我實在不想把這糟糕的一面展示在你們的眼前,那樣狼狽的我,不會有人喜歡。”
明星錢賺得多,但代價是要時刻維持着自己的最佳狀态,稍有松弛,便有大勢要去的緊迫感。這是姜唯的感嘆,但陸近洲很敏銳,他察覺到了這個永遠在鏡頭下巧笑倩兮的姑娘心裏感傷的并不是這件事。
陸近洲道:“姜唯,我是說未來,如果你有男朋友,你願意在他面前脫妝嗎?”
姜唯反應了一下,沒料到陸近洲會和她談論如此私密的話題,明明兩人的關系并不算熟悉。但是又回想起接觸陸近洲以來他所表現出的那種有點熱心八婆的心思,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猶豫了一下,認真地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可也知道談戀愛談得其實只是幻想罷了。倘若她不是明星,也不怕另一半見到她素顏的樣子,可是,當另一半見過她光彩奪目的模樣,還能忍受她平日裏不修邊幅的樣子嗎?姜唯想,不會。這世界既然存在李敖這樣的混賬,那也不會排除她未來的另一半也是個
混賬。
雖然混賬不能愛,但如果,她不幸地愛上了一個混賬,那麽即使再不願,也要小心翼翼。
陸近洲溫聲問她:“放在茶幾上的是你擦的藥膏嗎?”
姜唯愣了一下,陸近洲道:“剛才你把整張臉埋在抱枕上,應該蹭掉了不少藥,我幫你抹。”
姜唯慌亂地拒絕,但是陸近洲給的理由無可反擊:“怕什麽,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你無需在我面前盛裝。”
姜唯道:“其實我自己會上藥的。”她終于擡起頭,看着陸近洲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那副樣子,又紳士又認真,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明明恢複得很好啊。”
因為這句溫柔的話,姜唯終于放棄掙紮,閉上眼睛讓陸近洲給她上藥。
陸近洲的手指動作依然很輕柔,微微溫柔,撫在臉上很舒服,漸漸的,讓姜唯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下來。
“我記得那天你來我房間喝冰啤,穿着一點也不講究,眉梢間帶着不耐煩和無所謂的神情,一邊喝一邊剝花生。那樣子,很生動,很好看。”